茆蕾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翻譯學研究
關聯理論框架下 《詩經》中疊詞的英譯研究
——以 《詩經·國風》為例
茆蕾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在翻譯過程中如何在形與意中做出取舍是一個歷來為翻譯研究者們所爭論而又難以定論的問題。詩歌作為形與意完美結合的文學形式更是研究的重點對象?!对娊洝分械寞B字除去表達意義,其形式特征也是翻譯中所需要傳達的重要內容。以最佳關聯為準則進行形與意的取舍,在譯語文本中既不強化也不弱化原文的關聯度,可以幫助譯者更好地還原原文的關聯,達到交際目的。
關聯理論;翻譯;疊詞; 《詩經》
關聯理論是由法國學者Sperber和英國學者Wilson在1986年合作出版的 《關聯性:交際與認知》中提出的。這一認知語用學理論所提出的認知推理機制給了翻譯研究很好的啟示,它拋棄了原來二元對立的 “可譯”與 “不可譯”的觀點,為翻譯過程中相關信息的還原提供了依據。《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文學藝術價值極高。其中疊字的使用大大增強了詩歌的感染力,是 《詩經》的典型特征之一。在翻譯的過程中,如何在形與意間獲得平衡歷來是翻譯研究者們熱議的話題。關聯理論可以很好地為疊詞的翻譯提供指導,幫助譯者更好地在形與意之間做出選擇。
關聯理論認為,交際是一個涉及信息意圖和交際意圖的明示—推理過程。就言者而言,交際是一種明示過程,即把信息意圖明白地展示出來;就聽者而言,交際是一個推理過程,就是根據說話人的明示行為,結合語境假設,求得語境效果,獲得說話人的交際意圖。其中,關聯性是制約演繹推理的原則,聽話人要尋找話語和語境之間的最大關聯,之后通過推理得出語境隱含,最后達到相應的語境效果。語境效果越好,推理時付出的努力就越小,關聯性越強;相反,語境效果越差,推理付出的努力就越大,關聯性就越弱。Sperber和Wilson指出,人類的認知往往力求以最小的心理投入,獲取最大的認知效果,因此聽話人在理解話語時,只會關注并處理那些具有最大關聯的話語,而且傾向于在與這些具有最大關聯的話語同樣具有最大關聯的語境中進行處理[1]。
E·格特率先將關聯理論應用于翻譯研究中,他認為,“我們有足夠的理由將翻譯作為一種交際的行為”[2]作為一種言語交際行為,翻譯不僅是語碼轉換,更是要根據動態(tài)的語境進行動態(tài)的推理。譯者在對源語的理解和翻譯過程中對語碼的選擇依據的就是關聯性。趙彥春教授認為,“在關聯理論的框架內,翻譯是一個對源語進行闡釋的明示—推理過程,譯者要根據交際者的意圖和受體的期待進行取舍,譯文的質量取決于相關因素間的趨同度?!盵3]
從關聯理論的角度看,在翻譯中是不存在所謂“可譯”與 “不可譯”的,只存在關聯性大與小的問題?!啊勺g性問題是一個動態(tài)的連續(xù)體,我們并不需要將可譯與不可譯放在二元對立的立場上加以絕對化的理解。即便是從原語文本的角度來看,它們或多或少總是能夠翻譯的”[4]。譯者能否通過源語作者的語言懂得所要表達的思想,能否通過譯入語完整表達所得到的思想,讀者通過譯文又能否抓住包含的思想,這些都成了翻譯能否成功的關鍵。
文章以 《詩經·國風》英譯為例,探討在關聯理論的框架下不同漢語疊詞的英譯實現方式,分析不同翻譯方式在關聯性方面的得與失,以期實現漢語詩歌中疊詞的英譯與譯語讀者的最佳關聯,促進語際交流。
(一)漢語與英語疊詞
“漢語疊詞,就是用重疊音素或音節(jié)來構成的詞”[3]。漢語疊詞生動形象,音韻優(yōu)美,數量繁多,是中國古典詩歌中重要的修辭手段?!对娊洝分虚_篇一句 “關關雎鳩”就引起了讀者豐富的聯想和無窮的回味,將讀者引入詩歌美好的意境當中。當然,疊詞的使用不僅是傳達意義,形式上和音韻上的雕飾也同樣重要。“翻譯不易,譯詩猶難”[3]。譯者在翻譯的時候無疑都力圖將作為重要特征的疊詞還原出來,然而由于語言的限制,在形式和內容上必然會有所取舍。而孰取孰舍則是需要仔細推敲斟酌的問題。
黃錦華將漢語中最常見的幾種疊詞形式總結為以下三種:(1)單疊型(AA),如 “人人”、“天天”;(2)雙疊型(AABB,ABAB),如 “高高興興”、“商量商量”;(3)部分重疊型 (ABB,AAB),如“黑洞洞”、“點點愁”[5]。文章的研究對象僅限于《詩經·國風》中使用的單疊型 (AA)疊詞。
英語疊詞相對于漢語疊詞來說,使用頻率不高,適用范圍也不廣。文章討論的漢語AA型疊詞,在形式上大致對應的是英語中的一類疊詞,如chop-c hop、chilly-c hilly,其中重疊的部分是完整且完全相同的詞(CVC-CVC)。此外英語還有C1VC-C2VC,如 hubbub、hodge-p odge等,以及CV1C-CV2C,如 tick-tock、chit-chat等形式的疊詞,此處不再贅述。
就形式而言,漢語AA型疊詞與英語CVC-CVC型疊詞最為對應,具有最高還原度。然而在實際的翻譯中是否都應這樣處理,又是否都可以找到相對應的英語疊詞呢?并不盡然。在這種情況下,譯者則應根據具體情況選擇相應的翻譯策略來實現最佳關聯。
譯者是要以最佳關聯為目標靈活地選擇相應翻譯策略的。這里的目標是最佳關 (optimal relevance),而不是最大關聯 (maximum relevance)。實現譯文的最佳關聯意味著不超越也不弱化原作的關聯,而不是在一文中一味地增強關聯度。翻譯是語言的交際活動,處于交際末端的譯文讀者在認知理解的關聯性上必然又會由于語言文化等的差異有所減損。但盡管譯者很難超越這些限制,對最佳關聯的追求是不應改變的。文本中的形式與內容同樣也可以根據關聯程度進行取舍,以最佳關聯為目標實現成功交際。
(二)《詩經·國風》中的三類疊詞及其英譯
《詩經·國風》共160篇,其中83篇出現了AA型疊詞,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擬聲詞,如 “關關”、“喈喈”;第二類是單字名詞或動詞的重復,如 “燕燕”、“采采”;第三類是修飾名詞或動詞狀態(tài)的形容詞或副詞,如 “萋萋”、“夭夭”。文章將分別討論這三大類疊詞實現最佳關聯的相應英譯過程。
1.擬聲詞。
例1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周南·關雎》)。
此處 “關關”是擬聲詞,是雌雄兩只愛鳥的和鳴聲,表達愛情的愉悅與專一。“關關”是一級擬聲詞,是以聲音直接摹擬鳥叫聲。而英語中缺乏這樣的一級擬聲詞,無法既摹擬鳥叫又表達愉悅之情。此處 “關關”需要傳達的信息有三:AA疊詞的形式;鳥鳴的摹擬;鳴叫之中的愛意。要實現第一項,英語中缺乏相應的疊詞,可以使用漢語發(fā)音進行變通,如以下兩例譯文:
例1-1 Kwan-Kwan go the ospreys,
On the islet in the river.[6]
例1-2 Guan guan happy singing are two birds,
They are dwelling on isletby the River.[7]以上兩例中 “Kwan-Kwan”和 “Guan-guan”都做到了與源語AA形式對應,但例1-1并沒有提到鳥的鳴叫,故閱讀時可能對 “Kwan-Kwan”所擬之聲的對象產生疑惑,例1-2則明示出了所擬之聲為鳥鳴,此處略勝。此外,例1-1沒有表現出鳥鳴中蘊含的綿綿情意,例1-2中補充了 “happy singing”,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這種情意,但愛意略次,試看下例:
例1-3 By riverside are cooing,
A pair of turtledoves.[8]
例1-3中 “cooing”使用極佳,既指鳥的鳴叫,又指低聲的愛語。唯一不足之處則是原文的AA形式以及所模擬的聲音沒有反映出來。試看下例:
例1-4 Do-d o,the grebes do coo,
At shoal amidst the stream.[3]
此處譯者同樣選用了 “coo”來表達雌雄鳥愛意的和鳴,另外在句首使用 “do-d o”作為擬聲詞并保留了與漢語AA疊詞對應的英語一類疊詞?!癉o-d o”的發(fā)音固然與原文的 “guan guan”有所差異,但仔細一想又覺此處甚妙?!癉o-d o/du:du:/”發(fā)音開口小,“guan”和 “Kwan”開口較大,想來耳邊的呢喃愛語又怎么會是張大嘴巴喊叫的感覺呢?另外 “do-d o”與后面的 “coo”又是同韻,更增添了詩歌的音韻美。譯例1-4達到了最佳關聯。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關聯理論框架下的翻譯過程仍然需要進行具體翻譯策略的選擇。然而不同的是,這個選擇過程是以最佳關聯為指導在形與意之間進行取舍,在整體上作出最佳選擇。
例2 螽斯羽,薨薨兮。(《周南·螽斯》)
“薨薨”此處為擬聲詞,摹擬眾蟲振翅飛翔的聲音。《螽斯》全詩12句,其中6句都含有AA型疊詞,可見本詩中疊詞使用的突出特征。除了其疊詞形式,還要摹擬蟲飛的聲音并表達出數量眾多的意思。
例2-1 Insects in flight,
How sound your wings.[8]
譯例2-1僅表達出了 “飛”以及 “聲音”這兩個元素,感嘆句的結構安排也表達出了一定的“眾多”的意思,但形式丟失,也沒有具體摹擬聲音的表達項。
例2-2 Flip-f lop,flip-f lop,grasshopperwings,Oh,theyare flyingalltogetherbuzzing.[7]
該譯例使用擬聲詞 “buzz”,摹擬昆蟲飛翔的嗡嗡聲,但本身缺失形式上的重復與數量眾多的隱含。
例2-3 O katydids,by fluttering yourwings,
You are flying in humming swarms.[3]譯例使用擬聲詞 “hum”摹擬昆蟲飛翔聲,此處形式缺失,而數量眾多的含義則在后面的 “swarms”中補充說明,擬聲詞本身并不含有。
例2-4 The locustmusic fills the air,
Drone,drone,drone.[3]
譯例2-4保留了原文的形式,可能是出于音韻平衡的考慮,將AA式擴大為AAA式;擬聲詞“drone”可以表達昆蟲飛翔時的聲音,亦可摹擬具體的嗡嗡聲;至于數量眾多,該譯本是在前一句中表達出的,該句的 “drone”單獨一詞并不能表達數量多少,可能也是譯者將 “drone”三次重復的原因之一,及創(chuàng)造數量眾多的聯想。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例2-4雖然形式簡單,但就關聯性來說已經達到了幾例中的最佳,可算是達到了最佳關聯。
2.單字名詞或動詞的重復。《國風》中單字名詞的重復只有一例。
例3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邶風·燕燕》)
例3-1 Flying gracefully are the swallows,
Shaking wings one after one follows.[7]例3-2 A pair of swallows fly,
With their wings up and high.[8]
該詩是一首送別之詩, “燕”就是燕子,此處“燕燕”為疊呼語,視為疊詞的一種。這里的使用更多是為了音韻之美 (全詩24句均為四言)而重疊使用的疊呼用法。全詩只有 “燕燕”一個疊詞,在前三詩節(jié)第一句重復出現,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疊詞進行形式和內容上的呼應。故而此處 “燕燕”的AA形式降位。此處 “燕燕”重疊使用并不意味著是兩只燕子,也更不能將兩只燕子理解為象征送別的人和將要離去的人,因為明顯與意象行為不符。詩中燕子南飛是象征離去之后。沒有明說燕子到底有多少只,但我們知道燕子南飛往往成群,譯成明確的兩只 (a pair of)則明顯不妥。綜合來看,此處例3-1在疊詞的關聯上較3-2略優(yōu)。
《國風》中單字動詞的重復只有兩例,且均為“采”這個動詞的重復使用,此處謹舉一例進行說明。
例4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周南·卷耳》)
例4-1 Wife:“Igather themouse-ear,
With a basket to fill.[8]
例4-2 Pick,pick,Ipick the cockleburs,
My basket isn’t stuffed beingwide.[7]該詩描述了一位婦女想念其遠行的丈夫,在采卷耳的過程中描摹對方在旅途勞頓之時想念自己的畫面。全詩共16句,只此一個疊詞。似乎這一疊詞的形式在全篇中并不顯著,但仔細推敲卻又現微妙?!安刹伞眲釉~重疊不正再現了勞動過程中動作的重復性嗎?在這重復而又長時間的勞作中,思婦的感情才會被拉長,呈現出這一番想象的意境,可見其思念的深刻和真切。另外,在動詞的選擇上,也明顯是用于指采摘花果等的 “pick”要優(yōu)于泛指從各處收集東西的 “gather”。故此句,論形式,論內容,都是例4-2的關聯性較佳。
3.修飾名詞或動詞狀態(tài)的形容詞或副詞。不同于前面擬聲詞和名詞動詞的重復用法,第三類疊詞使用廣泛,在英語中幾乎無法找到在形式上對應的CVC—CVC式英語疊詞。故形容詞或副詞疊詞在英譯時會使用更多不同的變通策略,力求做到最佳關聯,并努力在譯文中不強化、也不弱化原文的關聯。
例5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
蟄蟄兮。(《周南·螽斯》)
此處兩個疊詞均有 “眾多”之意,此外 “揖揖”還意 “會聚的樣子”,“蟄蟄”還意 “安集而和樂的樣子”,都表達了不同的側面意義。此處力圖表達之處有三:AA形式;數量眾多;不同的側面意義。
例5-1 Insects in flight,
You seem so warm,
It is all right,
To have children in swarm.[8]
此譯文中疊詞形式缺失,“數量眾多”僅在“swarm”中有所體現,“揖揖”和 “蟄蟄”的側面意義沒有表現出來,且在含義上 “warm”并不是原文所表達的內容,有湊韻之嫌。
例5-2 The locustmusic fills the air,
Boom,boom,boom;
May you sons and daughters bear,
With life in fullestbloom![3]
此譯形式有所保留,“揖揖”以 “boom”三次重復處理,但可能出于前后音韻及形式考慮,由描繪狀態(tài)轉成了擬聲詞,只能由其聯想來得出 “眾多”的含義?!跋U蟄”失去了原有形式,但對應英譯中 “fullest bloom”多少表達出了數量眾多的意思。綜合看來,此譯保留部分形式以及部分側面意義,譯句中也可以做出 “數量眾多”的聯想,關聯性較佳,但應該還有進一步完美的空間。
例5-3 Flip-f lop,flip-f lop,grasshopperwings,
Oh,sounited are they thattheyneverpart.
Theyarefitforyouroffspringtoreproduce,
Being harmoniousyou are happy in heart.[7]
該譯文中 “揖揖”權宜變通對應了英語CV1C-CV2C的疊詞形式,其余AA形式缺失。對應的譯句表達出了數量眾多的意思,且 “揖揖”和“蟄蟄”所要表達的側面含義表達明確。但譯句使得原文隱含的意義被過于顯化,使得對原文讀者來說比較弱的關聯變成了強關聯,這一點并不值得提倡。
文章以 《詩經·國風》為例,探討了在關聯理論框架下疊詞的英譯策略,分析了不同種類疊詞以及語境情況下翻譯的處理原則。在翻譯疊詞的過程中應盡可能地實現最佳關聯,在總體上保持譯文與原文的關聯度一致,既要傳達原文明示的信息,也要保留原文的空白和模糊之處。以此為準則,疊詞英譯時則可更準確地作出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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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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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 652(2012)09-0 097-0 4
2012-07-30
茆 蕾,女,安徽合肥人,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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