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洪,劉曉靜
(遵義師范學院教育科學系,貴州遵義563002)
“文化的解釋”作為《西方人類學思潮十講》中的一講,在當前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文化研究范式?!段幕慕忉尅返恼Q生不僅僅是源于時代的需要,還與其作者格爾茲息息相關;“文化的解釋”并非一種突然出現(xiàn)的研究方式,而是有其歷史的緣起(在格爾茲之前,斯特勞斯已有符號的解釋)。本文試圖在以下幾個方面展開闡釋:一是對格爾茲及其著作《文化的解釋》的概要介紹,以期呈現(xiàn)著作的大致輪廓;二是對《文化的解釋》一書主要內容的解讀,以期對“文化的解釋”展開進一步的理解;三是對格爾茲及其《文化的解釋》進行評議,并闡述其對文化理解的啟示。
說到《文化的解釋》首先需論及的是其作者。因為一個人的成長史可能是其作品的一個預備,一部作品也必然帶有作者的氣質、性格及其成長的痕跡。如果我們對作者有一個較清晰的認識,對其作品的深入理解可能頗有裨益。
克里福德·格爾茲 (Clifford·Geertz,1926—2006),美國解釋人類學創(chuàng)始人、象征人類學的主要代表人物,主張將社會當成意義體系來研究(而象征是意義的“濃縮形式”(condensed form),是多種意義的聯(lián)想)。格爾茲在1950年獲得俄亥俄州的安帝奧克學院的哲學學士學位。求學期間,深受著名人類學家克拉克洪的經(jīng)驗主義思想的影響,后于1956年入哈佛大學社會關系學系,接觸到社會學家帕森斯,這使他對克拉克洪的文化理論產(chǎn)生了批判。
有人稱,格爾茲是當代美國人類學的代言人。實際上,他與列維·斯特勞斯一度獲得的地位一樣,是國際人類學界在整個社會科學中的最高代表人物。“據(jù)近年統(tǒng)計,國際社會科學論文中對格爾茲作品的引用遠遠超過所有的人類學家。在人類學雜志《美國人類學家》和《當代人類學》中,幾乎每篇論文都要提及他的作品,就連較為保守的《英國皇家人類學院院刊》(舊稱《人類》),格爾茲的論文也保持相當高的引用率?!盵1]P3這雖與他的天資有關,但更重要的可能是來自他那種潛心于人類生活基本面貌的態(tài)度以及他的卓越領悟能力。
格爾茲在爪哇、巴厘島和摩洛哥進行了長期的實地考察,畢生致力于對世界文化做“深”的解釋?!啊睢馕吨D以這種文化自身的方式理解它的符號、象征和習俗,而不是像列維·斯特勞斯那樣假定地球上所有的人類經(jīng)驗均可還原成結構。事實恰恰是,其他文化跟我們自己的文化一樣‘深’,一樣成熟,一樣意義豐富,只不過可能有些‘陌生’,不太符合我們的思維方式罷了”。[2]P785這正像人類學傳統(tǒng)研究方式——“離我遠去”,進入“遠方文化的迷戀”,以“他人的眼光”,入鄉(xiāng)隨俗地進行實地觀察,進而邁入人文世界,進行主位研究,進行溝通、解釋、對話、理解、交流,在理解他人的同時明白自己。而任何真正的人類學研究都是“像他人看我們一樣審視自身”。格爾茲的《地方性知識》與《文化的解釋》就是有這樣追求與期望的著作。
《文化的解釋》以具有地方濃厚文化色彩的爪哇、巴厘島等地的實踐研究與對文化進行解釋的理論普遍性的結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人類學研究的世界,為20世紀晚期以來的人類學開創(chuàng)了一條新的道路:“詮釋學”(hermeniutics)道路。“詮釋學”意味著:“其一,人類文化的基本特點是符號的和解釋的;其二,作為文化研究的人類學也是解釋的?!盵1]P117《文化的解釋》正是將文化(宗教、意識形態(tài)等)作為一種符號體系而“深描”,探索符號意義的表達。文化首先是一種符號,而這種符號有其涵義、意義,是生活于其中的人給予的賦義。人與人之間的社會互動就是通過這種對意義的解讀、理解來進行;在互動中同時形成這種文化“氣場”中的人的心理、觀念、情感、道德、價值觀。而這些又處于一個循環(huán)網(wǎng)絡中對文化、社會互動、心理進行影響。格爾茲通過對爪哇、巴厘島的實地觀察對“文化概念對于人的觀念的影響”、“作為文化體系的宗教”、“作為文化體系的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進行了符號解讀,來理解文化——社會——心理之間的互動、生成與沉淀。
首先,我們需要清晰文化是什么,文化為何需要解釋,文化怎么解釋,文化是由誰來解釋,文化的解釋是為了什么等基本問題,而后才會對格爾茲的《文化的解釋》有真正的理解。
第一,文化是什么。這個問題可以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有一點可以說是根本的:文化不可能定義,但可以有操作性定義。這是緣于文化本身就是多元的,是不可窮盡與不可抽象的。在《文化的解釋》中,格爾茲將文化定義為:“文化是一種通過符號在歷史上代代相傳的意義模式,它將傳承的觀念表現(xiàn)于象征形式之中。通過文化的符號體系,人與人得以相互溝通、綿延傳續(xù),并發(fā)展出對人生的知識及對生命的態(tài)度?!盵3]P11從這個定義,我們可以看出,格爾茲對文化的操作性定義是將文化看作一種意義模式(meaning pattern),而這種意義模式又有其時間歷程,是經(jīng)過歷史沉淀下來的共同的意義。這種意義可能是一種觀念,但它還要表現(xiàn)于各種象征形式之中,在書中這種象征形式更多的是宗教。文化的符號(symbol)——象征是人與人之間即社會互動得以進行的基礎。就在社會互動中,個人實現(xiàn)了社會化進程,并進而形成了個人的心理、人格、精神、價值觀等。
第二,文化為何需要解釋。文化的解釋除因對文化的定義不同而不同外,還與對文化進行研究的方式不同而不同。文化人類學傳統(tǒng)的研究方式一般是實地觀察,而且是“離我遠去”,到“他者”那里的研究。正是因為有了距離,才有了不同、陌生與驚奇。如果研究者還是帶著自己的眼光,還是帶著自己的眼鏡去看另一個豐富的世界,那他就沒有“理解”這個世界,他還是在以自己的價值觀,自己的文化去“評價”他人,從而忽視了每一個人、每一種文化都有自身的歷史,根基及成長路徑。研究者不能以所謂的“進步觀”進行人類學研究,這樣的研究是空洞的,是假惺惺的,也是缺失人類倫理道德的。
第三,文化如何解釋。文化人類學研究首先需要的是一種尊重:尊重他者的文化,尊重他們的習俗,尊重他們的生活方式。當研究者將自己與他人放平的時候,研究即將開始。研究者的研究其實是一種“理解”,一種深度理解。理解就需要有一個換位和進入的過程,也即所謂的“入鄉(xiāng)隨俗”(和他人一起行動)。而通過什么來理解就成了一個關鍵問題,答案是“符號”。為何符號是理解文化的關鍵?這與人的本性有直接的關系(如果有人的本性的話)。人不是客觀存在的物,不是可實證的存在,而是一種意義的存在。當人面對一個人、一件事物、一句話的時候,他關心的不是這個人、這件事、這句話本身(盡管他首先是關心其本身),他總是會想“他(她、它)意味著什么?”這個時候,A總是意味著除A以外的其他的什么。這時候A就是一種符號,它所意味的就是A的意義。而這種意義不是A自己的,而是生活于其中的人所賦予的。研究者就是要理解他們所賦予的A的意義是什么,通過解讀這些意義來理解他們的個體的心理、社會互動和文化。就像抽動眼皮這個動作,我們首先關注的是他的眼皮在抽動,但我們并不就此停住思考,而是繼續(xù)深思,他眼皮抽動說明了什么,意味著什么?是眼睛里有東西,還是做出某個示意動作,還是模仿另一個人,還是在練習這個動作……。這一動作已經(jīng)不僅是這個動作本身,還有社會、文化對這個動作賦予的公共意義,人們根據(jù)這個賦義來理解這一動作,同時理解動作人的心理過程。而這就是文化的解釋。
第四,文化由誰解釋。文化、意義對處于某個場中的人來說,可能已將其自然化(成為第二自然)而失去了對它的敏感,但也可能更清晰它的微妙之意,而處于場之外的研究者也許更有理解這種符號的敏感性,亦有可能不能清晰、深入地感受到其精妙之意,故而,這可能是文化人類學“田野”(進入)研究的兩難之處。這就需要不僅僅研究者有研究的聲音,還需要被研究者(暫且這樣表述)自己的聲音,不是一種聲音代替另一種聲音,而是在這種聲音的融合、碰撞中更深切地理解他者、理解自己,感受人的多樣性、文化的多元與世界的精彩。
可能整個過程給人的感覺是這不是科學研究,不是實證研究。格爾茲已經(jīng)明確說明“主觀性是任何人類學家(以及其他人文學科的學者)研究的現(xiàn)象”。[2]P785這種主觀性不是指與客觀性相對立的那種主觀臆造,而是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主觀“意向性”?,F(xiàn)象的本質就是意向性。任何的研究(不論是自然科學研究還是人文學科研究都是研究者——人在做)都是帶有研究者的意向性。就中國的文化來說,并沒有割裂自然與人的關系,本身就是“萬物皆備于我”的狀態(tài),是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而西方自然科學雖說研究對象是自然,是客體,但是誰在解讀客體?是人。而任何的研究其最終的關注點還是人,是對人的理解(人是人的研究主體和客體,是主客體同一)。特別是對文化的研究,雖然我們面對的是語言、宗教、儀式,但最根本的落腳點是人,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
《文化的解釋》正是通過將文化作為一種符號體系,在宗教領域中進行解釋的著作。
1.讓他獨處一會兒吧
讓他獨處一會兒吧
“讓他獨處一會兒吧,
你就會看到他低下頭來
沉思,沉思,
凝視著某個碎屑,
某種石頭,某種普通植物,
再普通不過的事物,
仿佛它就是線索。
從對真實無華的沉思
抬起煩惱不安的眼睛,
偷偷摸摸地、沮喪地、不滿地?!盵3]P62
格爾茲在《文化的解釋》中對羅伯特·洛厄爾寫的“讓他獨處一會兒吧”的理解是“人類學家俯視著碎屑、石頭和普通植物,也在沉思著那真實無華的東西,從中短暫地、局促不安地瞥見(或他自以為瞥見)自己那煩惱多變的形象?!盵3]P62
從這句話中我們可以讀出格爾茲對文化、對人類學家、對人類學研究的主題的一個基本輪廓。碎屑、石頭、植物這些樸實、平常與普遍的事物其實都蘊含著某種值得沉思的文化意義,是在某種文化中沉淀下來的獨特的意義,而對這些符號意義的追蹤卻是如此令人局促不安,因為文化是多元的,人本身又是多么奇怪和多樣的存在,而“我”(研究者)也是那樣的復雜??删褪沁@樣的幾句話似乎就將那種“局促不安”、“煩惱多變”埋沒了,我們還是需要在一條通向可怕的復雜性之路上走一遭,認識文化、文化概念對人的觀念的影響。
2.幾種文化概念
首先要區(qū)分文化與文化概念的理解。一般講來,文化概念是將文化作為一個對象(如果可以這樣稱謂的話)進行研究,文化即是一種存在。這樣文化概念因為有不同的研究方式而有了對文化這種存在的理解,而不同的文化概念又對人有了不同的認識。文中提到幾種對文化進行研究的概念:地層學、“人類同見”、類型學。
地層學的基本預設是將人看作是分層的合成物,是生物、心理、社會和文化的因素之間關系的分層。這種地層學的特點是每一個分層都有自足的對人的理論解釋;基礎層支撐著上面的那個層面;某個層面的解釋可以在這下面的層面中找到化約的解釋。
“人類同見”相信人有普遍的、共同的東西(這個是必然的),人與人之間的不同,文化某些方面的獨特性是一種偶然,是可以通過“普遍性理論的剪裁”的。它可能的走向是普遍與特殊之間的折中,一種是走向普遍的共性的文化概念。
類型學“淹沒了活生生的細節(jié),使之成為僵死的模式:我們在追求形而上學的存在,即大寫的人;為了這個目的,我們犧牲了我們實際遇到的經(jīng)驗的存在,即小寫的人?!盵3]59類型學方法是將人看作種的存在,而忽視了個體的人的獨特性與特殊性;同時也忽視了群體之間的差異。個性成了一個古怪的、偶然的、變態(tài)的東西。
從以上三種文化概念的研究中,我們既能看出其價值也能發(fā)現(xiàn)其各自的荒謬之處。地層學給我們呈現(xiàn)了人存在的現(xiàn)實與可能的將來:人是有生物基礎,人有自己的心理動力學的過程,生活于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這些都是非文化的因素;人還生活于文化中。但人豈是如此的層次的存在!當爪哇人說“成為人類就是要成為爪哇人”時,你的生物基礎是不算數(shù)的。但當你是爪哇人時,你的行為、心理,乃至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工作都會有爪哇人的特點。我們在其中更看到因素與因素,層面與層面之間的互動、制約、影響。人類學者在實地研究中不可避免地要尋求人類之間的共性,“人類同見”。這可能是理解的基礎,是交流的條件,但從本質上說,“人的屬性是多樣性”,文化是多元的。并“不是說不存在人之所以為人的普遍性(例外的是,他是一種極端多樣性的動物),也不是說文化的研究對解釋這種普遍性沒有任何貢獻?!盵3]47而是要充分正視人類文化的多樣性?!捌毡樾圆皇峭ㄟ^對文化普遍原則的培根式的調查來發(fā)現(xiàn)的,不是通過對世界各民族的民意測驗,以尋求事實上并不存在的‘人類同見’。”[3]P47類型學看到的是人的“種”性,而忽視了人的“個”性,獨特性,群體的獨特性。類型學更多地是在作“化約”,將某個群體或是個人置于某個模型之中,個人只是這個模型的“鏡像”,甚至是“畸象”。就像在我們的教育中,把人進行“優(yōu)秀學生”與非優(yōu)秀學生的區(qū)分。在我們還不知道什么算是優(yōu)秀,什么標準是優(yōu)秀的時候就給學生進行分類,而不是根據(jù)每個人的特點進行定位與評價。試想,哪個人真的是屬于某個類型?世間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我們在思考人的時候,往往忽視了一個人存在的具體情境,將其抽離其存在的“背景”進行歸類,而歸類的“類”其實是已經(jīng)形成的評價的標準。這樣,人類學研究并不是“他人的眼光”的研究,而是以我的眼光、價值去套你的文化。我們忘記了文化是我們要“共同面對的現(xiàn)實”。
3.文化概念對人的概念的影響
人總是在某種文化中成長起來,帶有那種文化特征的人。“我們堅信,不被特定地區(qū)的風俗改變的人事實上是不存在的,也永遠不曾存在過,最重要的是,事情的本質也不可能存在?!麄冇肋h在演戲?!盵3]P42演戲需要背景,需要舞臺,需要戲服,需要角色和他者,需要語言……所有這些都不是自己創(chuàng)設的,而是文化?!拔幕且惶卓刂茩C制,用以控制行為;人類恰恰是極端依賴這種超遺傳的、身體以外的控制機制和這種文化程序來指導自身行為的動物”[3]P52
且不論這種控制是福柯意義上的權力之意,還是管理學上的含義,將其放置在“社會現(xiàn)象可以在其中得到清晰描述的即深描的脈絡”中來考察可能更合適。從一個人的發(fā)生、成長、死亡的過程看,他人生中經(jīng)歷的每一個階段,每一個特殊的節(jié)點,總是要帶有這種“控制”(控制也是一種表演)。在哪里出生,出生的各種象征儀式,成年禮,死亡的殯葬等都是超越遺傳性質的文化的結果。這種外化的行為表現(xiàn)的“控制機制”是源于人類思想是社會的和文化的。社會原意是幾個人相互之間的關系、互動和在相應的語境、空間中的展開。社會互動形成的一種社會結構,一個圖式,打破一個圖式的時候就是交往不成功或是無效的時候。人與人、個人行為都是在這個結構中展開、互動。而人與人的互動表現(xiàn)是行為,而行為背后是一個人的心理。心理沒有獨立的存在。人格、自我、個性從構成上來說,就有社會文化存在于其中。一個人的心智也在文化之中得以成長。社會互動與心理交流的有效性又緣于文化模式——符號的有意義組織系統(tǒng)的指導。石頭意味著什么,碎屑意味著什么,出生意味著什么……這些意味著的所指并不是個人賦義的,而是一個群體,處于同一時空的人共同賦予的。當一種賦義在時空的穿梭中沉淀下來的時候,就成為一種儀式、一種象征,一種“控制機制”。每一個人都自覺不自覺地處于這個機制之中,這也就意味著不存在獨立于文化之外的人。“沒有文化,就沒有人類”。
“如果我們想要直面人性的話,我們就必須關注細節(jié),拋棄誤導的標簽、形而上學的類型和空洞的相似性,緊緊把握住各種文化以及每個文化中不同種類的個人?!盵3]P61這可能是更深度的個體深描,而這條道路要通向可怕的復雜性。
《文化的解釋》這部格爾茲的重要研究文集,將“具體的‘田野’和抽象的理論如此恰到好處地糅合在一起,每一段議論都有實在的根據(jù),每一段描述都有深遠的寓意,這實在是方家所為。書齋理論家和田野實踐者都會在《文化的解釋》中體會文化,跟隨作者去闡釋文化,運用文化,想象文化?!盵3]P522不論是對宗教、意識形態(tài)還是對巴厘島上的斗雞,都是一種“文化表演”,在文化中,通過文化意義來表達。這種表達得益于格爾茲文化闡釋的“深描”。
淺描是行為本身(抽動眼皮),深描則是行為后面的意味(傳遞信息、模仿、惡作劇等)。格爾茲所說的深描正是深度挖掘文化現(xiàn)象背后的文化意義,文化意義具有意義結構,意義層次。這些意義說明文化是共有的,是成熟的。文化人類學者就是研究、考察本已成熟的文化如何塑造、改變、成就了人、群體、社會。
將意義結構呈現(xiàn)出來的過程就是一種深描。深描,不是對行為、話語的描述,而是對行為、語言的闡釋。深描的過程其實就是在解釋,而要達到解釋的理解就需要深描而不是淺描。從這個角度講,淺描僅僅是描寫,而深描是在描寫中的解釋。深描是對文化的解釋。文化的解釋不是對文化進行解釋,而是對文化的解釋的解釋(say something of something)。因為,文化本身就是一種意義,而且是他者的意義(對人類學研究來說),人類學者對文化的解釋,其實是對其進行再解釋。
雖說文化是觀念性的,但它并不是存在于人的頭腦中的;雖然它是非物質性的,但也并非是超自然的存在。文化總是滲透到社會互動中,自我的構成中。深描、解釋就是進入到文化的非觀念、物質的層面,在人際互動中,心智過程中的考察。
在深度描寫中,文化成了一種社會現(xiàn)象形成、產(chǎn)生的脈絡。一種社會現(xiàn)象比如說斗雞,法律禁止而依然盛行,特別是在特殊的場合(建造廟宇等)它本身成了一種象征性的活動,一種人們非日?;木臏蕚涞幕顒樱渲械纳钜庾阋詫屠鍗u的文化揭露無遺。小事件之所以說明大問題,是因為它們是被(文化)這樣設計的:通過斗雞這一男性活動,男人、動物性、群體歸屬、血、賭博、面子、地位、道德、聲譽都顯現(xiàn)出來?!八前屠鍗u人對自己心理經(jīng)驗的解讀,是一個他們講給自己聽的關于他們自己的故事?!盵3]P506
我們生活在一個空間之中,面對當今社會的種種全球化問題,文化多元問題,人與人之間需要的可能是基本的了解、理解和對話。伽德默爾說解釋不是為了自我理解,而是為了對話、溝通。在當今這個現(xiàn)實背景下,人與人、社會與社會之間,國與國之間,可能更需要做到彼此傾聽、聽到別人的聲音?!叭祟悓W的目的在于擴大人類話語的空間。”[3]P16對話不是為了改變別人,對話的過程不僅僅是為了達成一定的共識(盡管有時達成共識是必需的),對話的前提本身就需要多元,對話的過程可能是產(chǎn)生更多問題的過程,是一個需要不斷溝通的過程。文化人類學正是給我們呈現(xiàn)了人的多樣性、文化的多元、人的復雜。面對這樣的一個世界,我們不能僅以自己的價值觀去評價他人,不能以所謂的進步觀去審視一個文化,也不能以客位的方式解讀一種文化。每一種文化總是有其歷史的積淀,也有滋養(yǎng)的土壤,這些人為與自然交融的結果并不是沒有根據(jù)的,文化只能尊重,只能傾聽,只能理解。
在對我們自己的文化進行深度理解、解釋的同時,我們更需要有清醒的批判和反思我們自身文化的精神。這也是在全球化背景下通過不斷地認識我們文化的特點、并對自身文化的局限展開深刻的批判性反思,從而尋找到新的生長點的需要。
[1]王銘銘.西方人類學思潮十講[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2][英]彼得·沃森.20 世紀思想史[M].朱進東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3][美]克利福德·格爾茲.文化的解釋[M].納日碧力戈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