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旭梅

(深圳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深圳 518060)

廢名是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一個頗有特色的作家,他的作品歷來為評論家們所樂道。他的小說《橋》也是人們在分析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時經(jīng)常論及的一個文本。然而,人們往往注意到《橋》中別具一格的文體及其語言,卻忽略了《橋》的第 1回中所敘述的一個意味深長的小故事,沒有深入發(fā)掘出它的意義與價值。

廢名在《橋》的開篇第 1回講了一個小故事:我在展開我的故事之前,總很喜歡的想起了別的一個小故事。這個故事出自遠(yuǎn)方的一個海國。一個鄉(xiāng)村,深夜失火。一個小男孩與鄰居的一個小女孩跟隨使女一路到他的叔父家躲避。小男孩與小女孩到了要到的所在,就靠著窗戶往海那邊望火。他們與其說不安,倒不如說樂得有這一遭,簡直喜歡得出奇。但是,那個小姑娘突然想起她有一個玩偶,她的玩偶將怎么樣呢?有誰救她沒有呢?小姑娘的心痛楚了,開始哭起來,小男孩就去幫小女孩拿。他走到小姑娘家的門口,向小姑娘的爸爸道:“亞斯巴斯的doll。”亞斯巴斯的父親正在那里搬東西,吃驚不小,荷包里掏出玩偶給了他,而且叫他趕快走了。

這個故事講完后,廢名說:“我的故事,有趣得很,與這有差不多的地方?！边@一個被廢名稱為“別的故事”的故事,我們不妨稱之為“玩偶的故事”。在講完這個故事之后,廢名再也沒有提及它,而是開始了“我的故事”——關(guān)于小林、琴子和細(xì)竹之間的故事,我們姑且稱之為“小林的故事”。在這兩個平行、互相獨立的故事之間,我們產(chǎn)生的疑問首先是:①廢名為什么要講玩偶的故事?而且在開篇講呢?②廢名說:我的故事與這個故事有差不多的地方?！安畈欢唷痹诤翁幠?有的評論家認(rèn)為這兩個故事“差不多”在于情節(jié):講述的都是兩小無猜的故事。故事都圍繞男孩和女孩發(fā)生,在男孩與女孩之間都有一種默契,這種默契注定這兩個故事是兩個相似的兩小無猜的故事。

然而,這兩個故事的情節(jié)卻大不相同?！巴媾嫉墓适隆鼻楣?jié)較為激烈,有著一場來勢兇猛的大火,還有一個意味深長的玩偶,故事圍繞著大火與玩偶展開,非常具有象征意味。而“小林的故事”則平淡無奇,一直都在日常的瑣事中進(jìn)行,沒有激烈的矛盾與沖突,也不具有“玩偶故事”的完整性與自足性。

廢名所說的“差不多”顯然別有他指。

“玩偶的故事”可以概括出三個要素:一場來勢兇猛的大火;一種隔岸觀火的姿勢;一個無法丟棄的玩偶。這三者之間有著微妙的關(guān)系,正是因為一種隔岸觀火的距離的出現(xiàn),導(dǎo)致一場來勢兇猛的大火具有了好玩與有趣的審美意味;而這一場來勢兇猛的大火,可以燒毀萬物,卻無法燒毀一個小小的玩偶。這其中的意味顯得格外的深長。

筆者認(rèn)為,這個小故事如此醒目卻又獨立地出現(xiàn)在《橋》的第 1回,它不僅是一個單純的無關(guān)緊要的故事,不僅是一種僅具裝飾和過渡性質(zhì)的邊緣“工藝”,而是我們理解廢名及其作品非常重要的一把鑰匙,是暗夜里一道颼然出現(xiàn)的閃光。廢名通過某種寓言般的隱喻,通過小男孩小女孩別有意味的隔岸觀火的姿態(tài)與游戲般的敘述方式,曲折而真實地闡釋了他的兩個創(chuàng)作觀:①隔岸觀火的審美距離,讓廢名的作品在寫實中營造出一種田園牧歌式的夢幻感覺;②無處不在的游戲敘述觀,任何時候都要游戲,游戲讓日常生活處處充滿活力,充滿歡喜,讓人生更加具有意義,這種游戲精神非常明顯地體現(xiàn)在廢名的作品之中,正是因為這種審美距離與游戲精神,殘酷而兇猛的大火才變得與眾不同,變得讓人“簡直歡喜得出奇”。

1 隔岸觀火——于寫實中造夢境

在第1回的故事中,大火來勢兇猛,令人猝不及防,當(dāng)它突然來臨的時候,故事中不同的人與火的距離是不一樣的。小女孩的父親置身于火海之中,為了搶救那些家具,他忙得焦頭爛額。使女則躲在遠(yuǎn)離火的屋子里,她甚至不看火一眼。小女孩與小男孩隔著一片海,靠在窗邊,“隔岸觀火”,這種距離美化了他們眼中的火,他們與其說不安,倒不如說樂得有這一遭,他們用審美的目光看待這一場大火,覺得這場大火有趣,簡直喜歡得出奇。一場大火,在他們眼里也具有了“好玩”的性質(zhì)。

大火應(yīng)該是危險的,災(zāi)難性的,可以毀滅一切的,可是在兩個孩童眼里,在兩個不關(guān)心家具的孩童眼里,它變得有趣了,而這種有趣,是因為他們隔岸觀火的距離而產(chǎn)生的。這樣獨特的距離無疑讓火產(chǎn)生了許多耐人尋味的意味。廢名酷愛參禪,他曾潛心研究過佛教,顯然,這個小故事中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隔岸觀火的姿態(tài)充滿了禪味。佛教中有“三火”之說,火即煩惱。小男孩和小女孩遠(yuǎn)離了火,從佛教意義上來說,他們也就遠(yuǎn)離了塵世的煩惱.當(dāng)他們采取了一種“隔岸觀火”的距離之后,甚至能夠從大火中看出了新的審美意義來。

尼采說:“要真正體驗生命,你必須站在生命之上;為此要學(xué)會向高處攀登,為此要學(xué)會俯視下方?！辈还苁歉舭队^火,還是站在生命之上,都是要與生命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站在一個合適的地點,不能太近,否則這場大火就會灼傷自己;不能太遠(yuǎn),否則無法看清生命熊熊燃燒的肆意姿態(tài)。

要真正體驗人生,就要有這樣一種審美距離,一種“隔岸觀火”的審美距離。而創(chuàng)作,同樣需要這樣一種審美距離。任何一個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都與他的人生體驗以及看待事物的態(tài)度是分不開的。

廢名也在他的隨筆中說:“再往高處說,下筆總能保持的一個距離,即是說一個‘自覺’,無論是以自己或自己以外為材料,弄在手上若拋丸,是談何容易的事。所謂冷靜的理智在這里恐不可恃,須是一個智慧。[1]1220”廢名強調(diào)下筆要保持一個距離,這個距離不好把握,需要智慧才可以拿捏得很好。

于是,“隔岸觀火”成為審美意義出現(xiàn)的關(guān)鍵之所在,成為我們理解廢名創(chuàng)作的重要線索,也造就了廢名的創(chuàng)作特點之一:隔岸觀火,于寫實中造夢境。

廢名是寫實的,他說:“我喜歡具體的思想,不喜歡神秘,神秘而要是寫實,正如做夢一樣,我們做夢都是寫實,你不會做我的夢我不會做你的夢。凡不是寫實的思想,我都不喜歡了。只要你是寫實,無論怎樣神秘,我都懂得,惟其寫實,乃有神秘。否則就是糊涂了,是空虛了。[2]1776”廢名喜歡寫實,然而他覺得寫實就如同做夢,他慣于將生活加工成夢境,正如周作人在評論廢名的小說時說:“文學(xué)不是實錄,乃是一個夢:夢不是醒生活的實寫,然而離開了醒生活夢也就沒有了材料,無論所做的是反應(yīng)的或是滿愿的夢。[3]2”

廢名的筆下,出現(xiàn)了許多的現(xiàn)實,然而這些現(xiàn)實又籠罩著一種夢幻般的暖意和色彩,讓人回味無窮。小說《橋?墳》一節(jié)中,一群頑童在墳間玩耍,找自家的墳地。小林坐在墳頭上卷喇叭,毛兒說:

“小林哥,墳頭上坐不得的,我燒我媽媽香,跑到我媽媽墳頭上玩,爸爸喝我下來。”

毛兒的話,出乎小林的意外,他是跪在那里望小林,貓一般的縮成了一團,小林望他,他笑,笑得更叫人可憐他,太陽照著墨污了的臉發(fā)汗。小林十分抱歉,他把毛兒畫得這個樣子!

“你媽媽在哪里呢?”

“在好遠(yuǎn)?！?/p>

“你記得你媽媽嗎?”

毛兒沒有答出來,一驚,接著哈哈大笑——

老四的喇叭首先響了。

這一段似乎輕描淡寫的情節(jié),實則十分凄涼,因為一群少不諳事的少年,以尋找自家的墳地為樂,這已經(jīng)讓人心有戚戚了,而這群少年大多失去了他們最重要的親人,他們已經(jīng)過早地開始承擔(dān)生命的艱難,沒有母親照料的他們似乎沒有悲傷的權(quán)利。這種親人的喪失似乎已經(jīng)成為他們生活中天然的一部分。然而,生活還要繼續(xù),他們天真的童年、未泯的童心還要繼續(xù)。

沒有聲嘶力竭的批判,沒有昂揚激憤的口號,也沒有血淋淋的殘酷場面,然而多么寫實、現(xiàn)實的殘酷已經(jīng)隱含其中了,它不是郁達(dá)夫式的控訴與愁苦,也不是左翼文學(xué)家們的批判與斗爭。這一段話實在比很多批判與斗爭的口號還要來得深沉,其中所包含的夢幻般的溫暖和美好更是讓人感動。

這種在寫實中造夢境的創(chuàng)作方法在廢名的許多文章中都有所體現(xiàn)。廢名在分析自己的作品時說:“我最近發(fā)表的《楊柳》(《無題》之十),有這樣一段:‘小林先生沒有答話,只是笑,小林先生的眼睛里只有楊柳球——除了楊柳球,眼睛之上雖還有天空,他沒有看,也就可以說沒有映進(jìn)來。小林先生的楊柳球浸了露水,但他自己也不覺得——他也不覺得他笑……’我的一位朋友竟沒有看出我的‘眼淚’!這個似乎不能怪我。[4]1153”

作者在《楊柳》中寫的仍是和諧的景,安詳?shù)娜?可是廢名卻自揭這里有“眼淚”,小林在笑,自己不覺得,小林在哭,他的淚水滴到了楊柳球上,仍然不覺得?！皸盍蚪寺端?這個“眼淚(露水)”隱匿之深,不用心體會真是無法洞察。而廢名的朋友沒有察覺到“眼淚”也許正是因為廢名的這種“現(xiàn)實中造夢境”的創(chuàng)作方法所致。

2 亞斯巴斯的玩偶——無處不在的游戲敘述觀

在小說《橋》第1回的故事中,小女孩在一場大火來臨的時候,仍然牽掛著她的玩偶,在她的心中,玩偶是最重要的,游戲是最重要的。

故事中除了小女孩,其他的人都沒有名字,小女孩叫亞斯巴斯,是故事中唯一一個有自己名字的人?！皝喫拱退沟膁oll”,小男孩這樣對小女孩的父親說時,小女孩的名字第 1次出現(xiàn),其后,同樣的“亞斯巴斯的doll”第 2次出現(xiàn)在敘述語中,小女孩的名字亞斯巴斯作為玩偶的定語再次被固定了下來。在整個故事里,只有小女孩一個人具有名字,其他人全是沒有個性特征的統(tǒng)稱,這確立了她在故事中比其他人更高的地位。而她得以命名,是因為那個玩偶“亞斯巴斯的doll”!小女孩的名字是“doll”的定語,而且“doll”在整個故事中以別樣的語言出現(xiàn),再次強調(diào)了玩偶在整篇文章的中心地位。玩偶是一種游戲的道具,它體現(xiàn)的無疑是一種游戲精神。

廢名在開篇講這個“玩偶的故事”,并明確地告訴我們這個故事與其后的故事差不多,使玩偶的存在成為一種象征,形成一種神奇而神秘的氣氛。更關(guān)鍵的是,玩偶在整個故事中處于一種高高在上,至關(guān)重要的中心位置,在讀者的整個閱讀過程中,揮之不去。讀者有意識地將其后“小林的故事”與“玩偶的故事”進(jìn)行比較與替換?！巴媾嫉墓适隆币龑?dǎo)讀者思考小林、琴子和細(xì)竹的玩偶是什么呢?

既然玩偶是一種游戲的道具,體現(xiàn)的是一種游戲精神,同樣,在“小林的故事”中,貫穿始終的也是這樣一種游戲精神。是的,生活的缺陷比比皆是,然而,生活中的歡喜也處處存在。

在《橋》的故事中,作者敘述了很多種游戲,整個故事幾乎可以說就是小林與琴子、細(xì)竹 3個人在一起時的游戲場景?！稑颉肥且粋€缺乏情節(jié),缺乏線索的故事,卻有很多種游戲,如猜謎、在坂上掐花、在墳地里拔樹葉吹喇叭、鬧學(xué)等等,處處是游戲。

“小林放學(xué)回來,他的姐姐正往井沿洗菜,他連忙跑近去,取水在他是怎樣歡喜的事!”

“然而他最喜歡的是望那塔?！?/p>

“騎牛在他又是怎樣好玩的事,望著三啞叔他也要騎牛了。”

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刪稿》中寫道:詩人視一切外物,皆游戲之材料也。正因為一切外物,皆游戲之材料,所以,詩人之所以為詩人,就在于他能饒有興致地觀看周圍的一切,并將之訴諸筆端,于是在詩人的世界里一切都具有了意味。所以,廢名文中的這一個不能舍棄的玩偶,其實正是詩人不能丟失的游戲之心,也是廢名無法舍棄的游戲之心,并造就了廢名的第 2個創(chuàng)作觀:無處不在的游戲敘述觀。

廢名小說《橋》中反復(fù)提及的這些游戲,很多還與文字、語言有關(guān)。這些游戲,與敘述的快樂是緊密相連的。如《獅子的影子》一節(jié)中,小林與老四、毛兒等人一起,說起國文上的典故,由孟母斷機的“機”字,說到“拳頭一捋,打死一只雞”,又諧音到“除隋亂,斷國基”。又如《鬧學(xué)》中,小林與老四談楚霸王的劍是這個“劍”而非那個“箭”。可見,《橋》的敘述者一直在苦苦思索日常語言的奧妙。

小林跟細(xì)竹講自己的一個夢,說到“宛在水中央”時,小林突然放棄說夢,轉(zhuǎn)而欣賞起這名話來,覺得這句真的美:

連忙又一句,卻不是說夢——

“噯呀,我這一下真覺得‘宛在水中央’這句詩美?！?/p>

《桃林》中細(xì)竹對小林說:

“我們回去罷,時候不早?！?/p>

“索性走到那頭去看一看?！?/p>

“那頭不是一樣嗎?”

她一眼望了那頭說,要掉背了。

小林也就悵望于那頭的樹行,很喜歡她的這一句話。

又如《貓》中,王媽與琴子的對話:

“王媽,貓在夜里也會看的,是不是?”

“是的,它到夜里眼睛格外放得大?！?/p>

幾時我不睡,來看它,——那怕有點嚇人,我看得見它,它看不見我。”

“說錯了,它看得見你,你看不見它?！?/p>

“不——”

琴子答不過來了,她本不錯,她的意思是,我們包在黑夜之中,同沒有一樣,而貓獨有眼睛在那里發(fā)亮。 (《橋?貓》

《橋》中很多章節(jié)只是記敘了許多日常的對話,是一些再普通不過的話語,但是,被廢名記錄下來,卻具有了別樣的詩情和意蘊。廢名對話語的表達(dá)、品味、以及敘述是其感受世界的主要方式,這樣的敘述使他表現(xiàn)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強悍的敘述沖動,這是他們的游戲,正如玩偶之于小女孩一樣。

敘述是一種游戲,通過這樣的隱喻式轉(zhuǎn)換,廢名將玩偶與游戲及敘述之間建立了某種聯(lián)系,將這種游戲精神作為一種理念,貫穿在其敘述風(fēng)格中。廢名的敘述者將自己置于這樣一場“游戲”之中,在《莫須有先生傳》這一部亦莊亦諧的另類作品中,敘述者明明白白地說:“帶一點開玩笑的性質(zhì)都不要緊”?？梢?敘述的游戲感在廢名的文本中隨處可見,那些撲朔迷離的“花園路”句子[5]7,破綻百出的語法,隨心所欲的敘述角度,以及剔除離奇情節(jié),僅靠日常生活支撐,并將玄想和語言附著在一切之上的敘述熱情,這些都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專注地游戲著的敘述者,他在敘述中自娛自樂并樂在其中。強烈的敘述沖動,通過一個強悍的感悟的心靈,將這種敘述意志越過重大事件及特殊事務(wù),擴散到日常生活中瑣碎的生活細(xì)節(jié)上,將如此的生活,這般地道來。正如愛瑪?卡法勒諾斯所說:“敘事就像生活,其表意游戲是永遠(yuǎn)開放的。[5]117”

敘述是一種游戲,對此,伽達(dá)默爾的“游戲”說與廢名的敘述頗有相通之處。伽達(dá)默爾說:游戲中真正的主體不是游戲者,而是游戲本身[6]78。就像“亞斯巴斯的 doll”中主體并不是亞斯巴斯而是“doll”一樣。因為游戲?qū)⒂螒蛘呒{入自己的領(lǐng)域,驅(qū)使他們進(jìn)行游戲,并將他們留在了那里[6]78。

[1]廢名.隨筆 [G]//廢名.廢名文集:第 3卷 [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

[2]廢名.十年詩草 [G]//廢名.廢名文集:第 4卷 [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

[3]周作人.竹林的故事序 [G]//廢名.竹林的故事 [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3.

[4]廢名.說夢 [G]//廢名.廢名文集:第 3卷 [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

[5][美]戴衛(wèi)?赫爾曼.新敘事學(xué) [M].馬海良 ,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

[6][德]伽達(dá)默爾.真理和方法 [M].洪漢鼎,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