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驢

凱哥不知哪天和夫人心血來潮，大街上看到有賣電動的小毛驢布偶，就給我買了一個回來。它的開關藏在蹄子里，很隱蔽，我們找了老半天才發(fā)現，一摁它就搖頭晃腦，把我們都樂翻了。那會我常把它放在宿舍的書桌上，沒事的時候就讓它動一下，看它倔強發(fā)出嗷嗷的怪叫聲。魯院畢業(yè)后，我把它帶回了長沙，現在它擺在我的書房里，老歪著頭瞪著我，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我仿佛聽見凱哥那種武俠小說中漠北大盜才能發(fā)出的怪笑聲，像那扭動的電驢一樣，響徹各個角落。

他笑起來的樣子可壞了，小女生心里常嘀咕的“壞叔叔”大概就是他這種類型了。嚴肅的時候，他是個軍官，笑起來的時候，才是個小說家和壞叔叔。不過這招我不怕，我怕的是他那滿臉的虬髯。他有一臉豐盛的胡子，以他豐厚性感的嘴唇為中心向四周蔓延，在這作業(yè)本大小的地方，密集著無以數計的毛孔，一夜之間可讓山河變色。常常我們在早上看到他泛著青光的下巴去上課，下午的時候，腮幫上似乎黑了一圈，胡子有些按捺不住要揭竿而起了。有回我們在等電梯，我的臉突然像挨了一記鋼刷子，愕然間，發(fā)現這家伙扭過身發(fā)出陣陣怪笑聲，可憐我的小臉頓時麻辣火燒。這招他用上了癮，常趁我不注意間就過來用他堅硬的胡須刮擦一下，防不勝防。后來每次他走過來，看到他那密集的虬髯，我的臉皮會條件反射般發(fā)出逃跑的信號。

凱哥生于陜北黃土高原，長于河西走廊軍營，他的小說大多數以軍營題材為主，背景則是蒼茫遼闊的戈壁大漠。我依然記得讀完《沉默的中士》時的震撼與驚喜，很難想象這是出自一個職業(yè)軍人之手。這篇小說細膩的筆法和豐富深厚的人性刻畫以及蒼涼寂寥的西部風情，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那時同樣和我一樣為他小說震驚的還有好幾個，后來我們常將這小說掛在嘴邊，一有機會就向人推薦。再后來又讀了他幾個小說，同樣是以河西走廊為背景，依然能給人無限欣喜。我們常催他多寫點，這時候的凱哥才會收斂住一臉的怪笑，可憐兮兮苦大仇深地說，“我得趕緊回單位寫材料去”。

河西走廊，這古老的絲綢之路和昔日文明的中心地帶，在他的小說中似乎重新煥發(fā)出了生機。同樣他送給我的《全金屬青春》，上洗手間的時候閑翻了幾頁，就合不上了，文字太抓人。很少看見將部隊生活寫得這么有深度和生動的。凱哥也愛看電影，而且有個癖好，只看全高清，不管什么類型，非全高清不看。他說不下十次看過《全金屬外殼》，那是一部描述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越戰(zhàn)片，導演為斯坦利·庫布里克，被認為是電影史上最出色的戰(zhàn)爭電影之一。凱哥對這部影片達到了癡迷的程度，乃至長篇小說也套用了這個題目。他大概看過很多的電影，以前在辦公室除了給領導寫材料之外，剩余的時間就在看電影。他痛恨寫材料，寫公文，我想他看電影更多的是為了復仇，“為了報仇看電影”。

離開魯院的日子，只要有機會進京，我們都會和駐京辦的同學們小聚一下。作為駐京辦主任的凱哥每次是必到的。那時他會大老遠地伸出大手，哈哈哈哈地發(fā)出幾聲怪笑，然后緊緊擁抱你，再狠狠地趁機用下巴朝你臉蛋上刮擦一下，仿佛能聽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