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靜［常熟理工學院日語系， 江蘇 常熟 215500］

民間故事從人們共同的生產(chǎn)生活中產(chǎn)生，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它代表了一個民族的倫理觀念、價值標準、審美趣味和宗教信仰。從民間故事中可以看出一個民族的文化特征。“寶物型”故事是世界民間故事中重要的主題之一。“寶物”寄托著人們的愿望，在虛幻的世界中，故事的主人公通過寶物獲得了巨額的財產(chǎn)和完美的配偶，以及實現(xiàn)長生不老的夢想等。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寶物安慰了生活在殘酷現(xiàn)實中的人們的心靈，人們對寶物的幻想正是象征著人與人自身，人與其生活環(huán)境的對話。日本的“寶物型”故事廣泛存在于日本各地，本文根據(jù)《日本昔話大成》的分類，以三個兄弟譚為中心，對寶物型故事進行分析解讀。

三個兄弟譚中的“寶物型”故事主要講述的是：父親為了看哪個孩子更能繼承家業(yè)，于是分給三個兄弟一部分錢，讓兄弟三人離開家去外面獨立闖蕩，最后誰積累的財富最多誰就繼承家業(yè)，后來二郎去學習了木匠手藝，三郎學習了做生意。太郎則通過做善事，修繕破舊寺廟或小橋，從神仙那里得到了寶物。在比試中太郎運用寶物得到了父親的肯定，最后繼承了家業(yè)。本文把分布于日本全國的二十六個三個兄弟譚的“寶物型”故事進行統(tǒng)計分析，提取了故事中的寶物的贈與者、獲得者、獲得途徑、寶物的種類以及繼承人等要素，通過對這些要素的探究，淺析日本的民俗文化和社會制度。

一、贈與與獲得

故事中三個兄弟外出學藝，聰明能干的次郎和三郎迅速選擇了比較容易積累財富的木匠和鐵匠，而智力上稍微有點愚鈍的太郎，則是漫無目的地到處閑逛，拿自己的錢去修了村里破舊的小橋或寺廟。作為報答，神靈將寶物贈與了太郎。

寶物的贈與者是異世界的存在者、神秘力量的化身。二十六個類話故事中的贈與者多為神靈。神靈作為彼岸世界的代表，擁有萬能的力量，可以無所不能。在科學技術(shù)不發(fā)達的社會中，這種對超自然力量的想象，體現(xiàn)了人類對大自然的崇拜，以及與自然溝通的渴望。根據(jù)地域的不同，有時贈與者會以女人或者老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日本的巫道教中，一般認為女人是擁有魔力的。由于天生的敏感性，能夠提前感知異常事件，于是女人被認為能夠容易進入神靈世界，容易被神靈附身。直到今天，日本還存在著大量的巫女。所以在民間故事中，女性常以援助者的身份出現(xiàn)，代表了彼岸世界的神秘力量。而老人，在社會構(gòu)成中處于最高的階層，是智慧和經(jīng)驗的化身。同時，由于年齡的原因，老人要比任何人更加接近死亡，接近彼岸世界的神靈，所以老人也是神靈的一種化身。

贈與條件是修復(fù)寺廟或者小橋。在寶物型的民間故事中，可以說贈與條件的評價標準代表了一個民族的道德標準和價值取向。太郎把自己的錢修復(fù)了寺廟或小橋，以個人的利益換取集體的利益，這正是日本社會所崇尚的集團意識的體現(xiàn)。日本由于島國的孤立、封閉，必然要求生活在島國中的人們具有協(xié)調(diào)性、和諧性。這種協(xié)調(diào)具體表現(xiàn)在集體活動中的合作性和團結(jié)性，即所謂的集團意識。如果破壞了集體的規(guī)定，就將很難在這個集團中生活下去，“村八分”就是在這種背景中產(chǎn)生的。

獲得者即孤立者。本故事中太郎因為智力上的缺陷，在三個兄弟中處于劣勢地位。太郎與兩個兄弟不同、與一般人不同，是一個孤立的存在，位于社會和家庭最極端、最邊緣的位置。同時，正是由于其邊緣性，在某種力量的推動下，更容易轉(zhuǎn)化為中心的存在，或者另一種相反的極端，即在智力上的劣勢可以更為容易變成某種強勢。由于其孤立性，也更容易從現(xiàn)實世界中脫離，而與其他異境中的事物相接觸。所以太郎在智力上弱勢，轉(zhuǎn)化為了財富上的強勢地位。

二、寶物的特性

寶物寄托著人們的愿望，表達了人們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對美好事物的向往。酒壺中的美酒可以源源不斷地流出，鍋中的佳肴可以取之不盡，石臼中的金幣可以用之不竭等。這些寶物可以無限制增加，無限制使用，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種對無窮的幻想，是人們對永恒、對長生不老的追求的反映。同時，在形態(tài)上這些寶物以容器型的形狀居多。葫蘆、酒壺、破碗、臼、布袋等，這種圓形的、具有蘊藏功能的物品，都可以在被賦予魔力后成為故事中的寶物。這種膨大的圓形容器，也象征著女性的子宮。同女性的生殖力一樣，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和繁衍能力，可以無限制地產(chǎn)出想要的事物，體現(xiàn)了原始社會中人們對女性生殖力的崇拜。

在眾多寶物中，“臼”出現(xiàn)的頻率最多，也最具有日本文化的特色。在以水稻為主要農(nóng)作物的日本，臼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由于臼的出現(xiàn)和普及，把固體變成粉末的作業(yè)更容易實現(xiàn)，可以說是人類飲食革命的重要轉(zhuǎn)折點。對于古時的日本人來說，臼是全家的主要工具，是有魔力的神器。人們一般不會把臼借給別人，傳說借出去對自己的財運會不好，所以再貧困的人家臼也不會借給別人。就是用舊的臼也不會隨便扔掉，而是把臼弄碎，一片片地分給身邊的人。在京都的先斗町，供奉著“臼大明神”的石牌，至今參拜者還絡(luò)繹不絕。在山口縣，人們認為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物品，傳說有人從臼上踏過之后，就精神失常，而當家人每天把臼擦得很干凈，作為神靈來供奉之后，她的病就神奇般地治愈了。平時臼上不可以放置任何東西，在新年的時候，要用稻草圈裝飾，供奉年糕。在日本民間故事中，臼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黃金之臼》中，一天一粒米，轉(zhuǎn)一圈，就會出現(xiàn)黃金米粒；《兔子的復(fù)仇》中，貍子和老奶奶一起搗東西；《上面的爺爺和下面的爺爺》中，用臼來喂養(yǎng)小狗，結(jié)果從里面冒出了金子；《撒花的爺爺》中，老爺爺在搗年糕的時候，從臼里面冒出來大大小小的金幣。在這些故事中，臼都可以產(chǎn)出金子，是財富的源頭。

三、家業(yè)繼承

學藝歸來的兄弟三人，接受了父親的測試。在比試中，太郎憑借寶物的幫助獲勝，繼承了家業(yè)。無論是寶物的獲得者，還是家業(yè)的繼承人，故事情節(jié)都是以太郎為中心而展開。一方面反映了人們對于太郎樸素品質(zhì)的認同，同時也反映了日本的傳統(tǒng)習慣和制度。在日本，為了保證家業(yè)長興不衰，通常實行的是單子繼承家業(yè)形式。在單子繼承中主要有長男繼承、長女繼承、末子繼承和選定繼承幾種形式。在日本東北和中部，還有關(guān)東一些地區(qū)流傳下來的風俗主要以長男和長女繼承。但在日本的四國、九州、瀨戶內(nèi)海沿岸一帶則采用的是末子繼承或者選定繼承。從類話故事分布的地域來看，二十六個類話中的二十三個取自于日本的東北地區(qū)。這種地域特點，決定了作為長子的太郎成為家業(yè)的繼承者。從中世開始，日本的政治中心逐漸從西南地區(qū)的京都、大阪遷移到東北和關(guān)東地區(qū)。權(quán)力的重心也從貴族轉(zhuǎn)到了武士階級手中。封建社會的武士階級強調(diào)身份制度，社會關(guān)系的構(gòu)成重視上下序列。在這種社會背景中，長子繼承逐漸成為支配的繼承方式，并作為社會制度固定下來。大間知篤三認為強調(diào)上下序列的武家，采取了長男繼承的方式，這最符合當時的社會習慣。在日語中“ ”有兩種意思，可以指一種中世的官職，還可以指繼承人、長子。長子即繼承人，兩種身份一個詞匯，可以看出長子的世襲繼承已經(jīng)成為一種固定的模式。同時，在民間故事中也有“即使傻瓜，也是老大”的類型，作為長子的太郎生性愚鈍，但父母都認為即使傻瓜也是老大，也要把家業(yè)讓給太郎。

對寶物的追求是人類共同的愿望，寶物型故事遍及世界的各個地方。不同地區(qū)的故事體現(xiàn)了不同的地域文化和民俗風情。擴大寶物型故事的橫向范圍，將不同地區(qū)的類話故事進行對比，探索文化的差異將作為今后的課題研究對象。

[1][日]關(guān)敬吾.日本民間故事大成4[M].東京:角川書店,1985.

[2][日]稻田浩二，小澤俊夫.日本民間故事通觀[M].京都:同朋舍,1977.

[3][日]小澤俊夫.民間故事的美學和人物像[M].東京：巖波書店，1985.

[4][日]三輪茂雄.物品和人類的文化史25[M].東京:法政大學出版局，1978.

[5][日]福田阿吉歐，宮田登.日本民俗學概論[M].東京:吉川弘文館，1979.

[6][日]大間知篤三.日本民俗學大系[M].東京:平凡社，1958.

[7][日]關(guān)敬吾.民間故事的構(gòu)造[M].京都:同朋舍,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