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茂杰
這幾年政府一直在整頓,墓園基本納入政府管理,這應該是這個城市最后一座私人墓園。也許是因為墓園主人的顯赫,抑或是因為坐落于深山之中,它依舊驕傲地存在于此,以其獨特的姿態(tài)。
黑衣老人就是這個墓園的守墓人,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很久以前他就在這兒了。也許是因為守墓人這個特殊的身份,老人看似并不尋常,一年到頭永遠是一身黑衣黑褲,身材沉重而瘦削,臉色蒼白,雙眼深陷,目光凌厲。也許是長期在墓園里吸納朝露和夕輝,老人總給人一種陰氣彌漫的感覺,從不說話,只是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徘徊在這起伏疊嶂的山區(qū)墓園里,掃掃地,除除草,偶爾會望著墓碑靜靜地微笑。因為老人穿著奇特,行為怪異,人們總在他背后指指點點,將他作瘋子看。他從不反駁,因為他早已失去發(fā)聲能力。但在失去發(fā)聲能力的同時,老人意外獲得了看透別人未來的能力。而也是這個超能力,困擾了他許久,預知別人的未來卻無力挽回的痛苦是常人絕對無法體會的。
這個家族不算大,在當時卻也算小有名氣??上屏嫉哪兄魅巳ナ赖迷纭_@家男主人的骨灰送來那天,風異常的大,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原本陰森森的墓園更是滲透出陣陣寒意。這一行人都著莊重的黑衣,一個個面無表情,只有大女兒捂著臉低聲抽泣。風卻不盡人意,“嘩嘩嘩……”地刮得越來越猛烈,漸漸模糊了大女兒的哭聲……只進行了簡單的儀式,一行人就在雨中匆匆離去,腳步異常忙亂。二女兒在快要看不到的地方轉(zhuǎn)過頭望著墓碑,可那眼神深不見底,沒人捉摸得透??粗谏I車離去,老人才撐著把黑傘緩緩地走到這座新立的墓碑前,不自覺地眼睛濕潤了。就這樣站了很久,直到雨停,老人才拿下?lián)卧谀贡系膫?,驀然發(fā)現(xiàn)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老人拍拍肩膀上的水滴,望著墓碑,輕輕微笑。
自從男主人去世后,原本無人顧暇的墓園突然熱鬧起來了,來得最頻繁的是男主人與前妻生的大女兒。來一次哭一次,每次離開都會拉著老人的手,苦苦哀求他一定要照顧好父親,而這時大女兒的未來也像電影般在老人面前放映,老人緊緊地握住大女兒的手。這次大女兒和老人說了很多,老人心猿意馬,心中老浮現(xiàn)一聲急促而刺耳的汽車碰撞聲。也不知說了多久,大女兒接了個電話,站起身來,“妹妹找我呢,我先走了。”天已經(jīng)很黑了,老人有些不安,卻還是微笑著點點頭。將大女兒送達門口,老人轉(zhuǎn)過身,耳邊又響起那個刺耳的汽車碰撞聲。
這天,老人起得很晚,風異常的大,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工人們忙著安放墓碑,那個前日還溫暖地笑著的大女兒,如今因車禍靜靜地躺在了冰涼的土壤中。想到這里,老人的眼睛濕潤了。
這是個多雨的城市,暴風雨的夜晚也不足為奇。老人睡得很早,半夜被粗暴的敲門聲驚醒,這是男主人入葬后小兒子第一次出現(xiàn)。老人扶住顫顫巍巍的小兒子,滿身濃重的酒味讓老人很不適應。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此時卻滿臉淚水,緊緊握住老人的手,嘴里嘟嚷著沒人能聽清的話。老人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場景,輕輕地嘆了口氣。突然,小兒子掙開老人的攙扶,朝男主人的墓碑沖去,老人急忙跟去,卻被突然趕來的二女兒攔住?!澳厝バ菹?,把他交給我?!?/p>
這個夜晚雨一直沒聽停,老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浮現(xiàn)著那幅詭異的畫面:海水,紅色的海水……
雨停了,卻沒有放晴的意思。下午,風仍異常的大,天空黑壓壓的一片。老人望著緩緩駛來的黑色轎車,知道該來的來了。又挪來了一塊新的墓碑,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燦爛,與那晚滿臉淚水的醉漢判若兩人。精神趨于崩潰的女主人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悲痛,趴在墓碑上失聲痛哭。比起歇斯底里的后母,二女兒十分平靜,臉上沒有半點漣漪。老人似恍然大悟,突然記起大女兒和小兒子死的那晚二女兒都出現(xiàn)了,再加上此時的冷漠反應,心中不免一個寒戰(zhàn)。女主人哭了很久,似乎是哭累了,癱坐在地上。老人走過去扶起她,眼前呈現(xiàn)出一派模糊景象,是女主人的未來嗎?老人如此不解。
天氣越來越冷了,自小兒子死后,墓園平靜了好一陣子。這天,二女兒破天荒出現(xiàn)在墓園,在墓碑前坐了很久,一句話不說,面無表情。老人始終沒踏出屋子半步。二女兒卻來敲門了,但是老人遲疑了。沉默了很久,轉(zhuǎn)身將門緊緊鎖住。敲門聲持續(xù)了很久,漸漸弱了……
又是新的一天,老人像往常一樣去墓園打掃,走近男主人的墓碑,他愣住了,這是昨夜那個女人嗎?她還沒離開,靜靜地躺在父親的墓碑前,“她一定是太累了。”老人這樣想著,頓時眼睛濕潤了,老人忙擦掉眼淚。這天風異常的大,天空黑壓壓的一片。二女兒的葬禮格外冷清,只有幾個工人,沒有一個親人到場,沒有任何儀式……
葬禮剛剛結(jié)束,就有幾個警察來到墓園,他們問起女主人的去向,問起二女兒自殺的原因,問起小兒子被刺殺后丟入海里的那個夜晚,問起大女兒被剪斷的剎車線。老人心中有好多話,好多疑問,卻發(fā)不出聲,只是搖頭。警察搖了搖頭,“豪門貴族的恩恩怨怨總是沒個頭,爭來爭去,誰又得到了什么了?”
這一天風異常的大,天空黑壓壓的一片。老人將墓園的鑰匙交給政府工作人員,還是一身黑衣黑褲,什么也沒有帶,靜靜地走出這個守護了三十年的墓園。
如今,守墓人連同那些墓園和幾乎凝滯的時光,好像一并消失在歷史的塵煙里了。只是在起伏疊嶂的山區(qū)墓園里,守墓人的身影似乎還是會悄無聲息地穿過黎明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