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宮崎駿是將日本動畫電影上升至藝術(shù)哲學層面的思想者,他憑借自身獨特的審美取向和表現(xiàn)方式,展示出東方悠遠深邃的美學意境。筆者從影像語言的塑造、女性意識的張揚和對自然家園的守望三個層面,從視覺、聽覺形態(tài)語言進入思維意識形態(tài),剖析宮崎駿動畫電影的敘事形態(tài)和人文隱喻,揭示出宮崎駿對社會思想、時代內(nèi)涵、傳統(tǒng)文化的認知和思索,給予人們在這個愈發(fā)精神衰弱和曖昧不安的現(xiàn)世中前進的力量。
[關鍵詞] 宮崎駿;影像語言;女性意識;自然家園
日本動畫片誕生于1917年,手冢治蟲制作的電視系列動畫片《鐵臂阿童木》于1963年1月上映,標志著日本動畫開始進入自身的發(fā)展進程,而由宮崎駿拍攝的長篇動畫①電影《風之谷》于1984年3月11日起公映,觀眾跨越年齡層次,贏得廣泛歡迎,受到學界的關注,進入評論家的視野,進而扭轉(zhuǎn)了動畫電影在日本電影界的地位,使動畫電影上升到人文高度,獲得了作為“電影”才能擁有的評價,2001年完成的《千與千尋的神隱》摘得第52屆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獎”和美國奧斯卡最佳長篇動畫獎,宮崎駿導演享譽國際影壇成為日本動畫電影走向鼎盛時代的象征。
一、影像語言的塑造
動畫電影同實拍電影一樣,擁有時空、光影、形狀等構(gòu)造元素,然而,動畫電影更凸顯出其獨特的假定性,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動畫利用視覺殘像產(chǎn)生的錯覺,將原本靜止的畫面以一定的速率連續(xù)播放,呈現(xiàn)出“動態(tài)”。二是動畫電影相對實拍電影,有更廣闊的設定空間,出場人物、生活環(huán)境、時代背景,近乎不受現(xiàn)實條件的制約。正是這種假定性,每一部動畫電影都深刻地體現(xiàn)著導演的審美取向和美學氣息。當下,電腦科技在各個學科表現(xiàn)出極高的滲透性,動畫電腦軟體亦取得令人注目的成就,與追逐高科技特效的審美趨向不同的是,宮崎駿始終堅持用彩鉛水彩描繪、創(chuàng)作自己的動畫王國,因而在他的電影中處處洋溢著繪畫的本真,清新明麗,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精細的建筑描繪,處處流淌著藝術(shù)情感的涓涓細流。在拍攝手法上,對每一個微妙節(jié)奏的處理,直接決定了觀賞的流暢性,宮崎駿在影片《風之谷》中采用全動作畫法和日本特色的有限動畫相結(jié)合的特有技法,將運動節(jié)奏把握得十分出色,無論是在表現(xiàn)莽莽草原,微風拂來,草浪蕩漾的沁人畫面,還是不經(jīng)意間的一個動作,甚至對一個眼神的捕捉,都極好傳達著東方美學中對“神采氣韻”的追求。
音效層面。宮崎駿與久負盛名的日本音樂大師久石讓精誠合作,電影中的音樂展現(xiàn)出獨特的魅力??梢哉f久石讓極深的音樂造詣極好地詮釋出了宮崎駿對動畫電影的意境追求和人文思辨,將幻想、淳樸、浪漫表述得淋漓盡致。在《天空之城》的高潮部分,兒童合唱配以鋼琴小品,與瑰麗奇幻的畫面相應,宛若天籟,沁入人心;再如世紀新作《千與千尋》中,鋼琴獨白式的演繹形式,配合東方傳統(tǒng)吹管樂器,純凈得使人遠離塵世的喧囂,不由自主地進入影片的情境之中;而在《懸崖上的金魚姬》中,久石讓再次將音樂注入魔力,簡約“暖色調(diào)”伴樂,與西方恢弘、激昂的伴奏形成鮮明的對照,鼓勵著片中的波妞和現(xiàn)實中的我們,引導著觀眾解讀體驗宮崎駿動畫電影中的人文力量。手繪式的畫面、悠揚的音樂和三格拍攝手法,構(gòu)成宮崎駿動畫電影的敘事形態(tài)。
二、女性意識的張揚
在宮崎駿的電影世界中,女性尤其是少女形象成為動畫角色表現(xiàn)的中心,“在我們熟悉的宮崎駿的作品中,惟一具有廣泛共性的事物便是少女?!?sup>[1]她們有著率真、勇敢和善良的美好品格,往往歷經(jīng)一系列的自我修正、自我努力或者拯救,克服艱難險阻,實現(xiàn)自我突破式的成長。在宮崎駿的童話世界中,對女性意識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反復刻畫,真切地反映出他對女性意識的思考與頌揚。
女性意識(Feminine consciousness),理論體系形成于西方啟蒙時代,后逐漸發(fā)展為一種政治運動和意識形態(tài),進而在世界范圍內(nèi)拓展為一種文化思潮。它建基于生物學范疇,即男女不同的生理解剖和生理機能,然而其核心在于社會文化學,即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下對兩性所形成的不同的性別規(guī)范、角色扮演和行為方式。在宮崎駿的電影中,導演通過浪漫神奇的劇情編排,顛覆了當下性別差異的社會性,對女性生存狀態(tài)、心理情感和生命體驗呈現(xiàn)出明顯的傾向姿態(tài)。具體而言,在影片中的主人公“少女”形象能夠清醒地認識自身,并以恰當?shù)姆绞阶杂X履行人生義務、社會責任甚至具備歷史使命感。例如在影片《風之谷》中女主角“娜烏西卡”,命名來自于希臘史詩《奧德賽》中的派阿基亞公主,宮崎駿在其角色設定上給予她中性化的裝束:頭戴飛行帽,紅色短發(fā),藍色連衣裙,淺綠色外腰帶并掛有短刀及物囊,足蹬短靴,一派英姿颯爽,連續(xù)十年穩(wěn)占日本最受歡迎動畫人物冠軍寶座;在劇情設定上,娜烏西卡成為希望、善良的化身,她逾越雙重矛盾:一是多魯美奇亞人與培吉特人的仇怨,二是人類與自然的矛盾,其分別映射出宮崎駿對戰(zhàn)爭、人類自身的關注和對人類與自然關系的深刻思考。面對矛盾,娜烏西卡是如何化解的呢?在影片中,她依憑“心”之力量,展開飛翔之翼,以生命促進了多魯美奇亞人與培吉特人間的和解,平息了自然的憤怒,娜烏西卡貫穿整個影片劇情的起伏發(fā)展,她成為開啟腐海(自然)之秘密、人類(生命)之繁榮的鑰匙,使這一少女形象得到無以復加的推崇;反觀娜烏西卡的父親,風之谷的首領基爾,作為男權(quán)意識的象征,一出場就已經(jīng)躺在了病床上,其相貌也未能顯露,導演的寓意顯而易見,最終使得片中的女性意識和人文思想在鮮明對照中得到升華。而在影片《千與千尋》中,宮崎駿再次賦予主人公蛻變式的成長,片中講述的是荻野千尋在與父母搬家途中,誤入鬼神界,父母因貪吃陷入詛咒,變成了豬,千尋在白龍、鍋爐爺爺?shù)冉巧膸椭?,展開了營救父母的艱辛歷程。其羸弱的人物形象設定不同的是,影片著重刻畫了千尋勤勞、執(zhí)著、善良的生命信念,宮崎駿將充滿誘惑、欲望和排擠的現(xiàn)實社會幻化做湯屋,面對冷漠的人事和絕望的深淵,千尋逐漸發(fā)揮出自身蘊含的博愛與堅韌的生命力,克服重重困難與恐懼,終贏得湯屋所有人的喜愛,順利完成了“救贖”,這一少女角色成英雄,在善與惡交織的社會中,千尋不斷地認知自身,在生命的抗爭中實現(xiàn)了人生需求和社會價值。再如影片《懸崖上的金魚姬》中的波妞,奮勇追逐純真的愛意,最終為“我要永遠保護你”的男孩宗介由金魚公主變成了人類。不難看出,在宮崎駿塑造的主人公少女形象中,她們無一例外地擁有著超常的能力,理想美好的品行,超越男性角色的優(yōu)越感,他借由異想魔幻的世界對女性成長、女性關懷和女性意識進行了最大化的表現(xiàn)與塑造,充盈著濃郁的女性人文色彩。
三、自然家園的守望
在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之后,人類的科學技術(shù)便進入了高速發(fā)展的時代,自然成為人類惟一的能源加油站,工具理性碾碎了一切,人類成為自然絕對意義上的掠奪者,瘋狂地踐行著對自然的征服欲望,卻未能給人類自身帶來滿足,更多的是精神的茫然和焦慮的加劇。1943年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明確提出“家園意識”對人類靈魂歸宿進行了終極追問與思考,從歷史性的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家園意識”中應包含“逗留”“居住”之意,不同于傳統(tǒng)的生態(tài)意識將人類與自然形成二分的對立關系,人成為自然家園之中的一部分,唯在其中人才能感受到“自我”“穩(wěn)定”和“完滿”,人是存在中的人,在自然之內(nèi),度化自己,融于家園,“此在與自然合二為一”,而自然不因人存在而生,亦不因人消亡而亡,正如約翰?彼得?海貝爾所言:“我們是植物,不管我們愿意承認與否,必須連根從大地中成長起來,為的是能夠在天穹中開花結(jié)果。”[2]
面對自然家園的喪失宮崎駿是如何進行思考與傳達的呢?在其力作《幽靈公主》中他給予了我們答案,影片講述的是在日本室町時代蝦夷族少年阿西達卡,在保衛(wèi)村莊時受到因人類傷害而變化為邪魔的山豬神的詛咒,在尋求解除詛咒的途中,陷入人類與自然的情感糾葛。片中的阿西達卡相貌英俊,善良勇敢,是蝦夷族未來族長的繼承者,而女主人公桑常戴面具,身著狼皮,項飾牙骨,手拿長矛,成長在原始森林中由狼神撫養(yǎng)長大,行動驍勇敏捷,作為自然的保護者與作為人類代表的幻姬展開了尖銳正面的對立與爭斗,宮崎駿通過這兩位角色的拼死之搏,拉開了悲劇的序幕。桑就如同自然中的人,完全屬于她的森林,是一種特殊時空存在的人;而幻姬敵視森林中的動物,卻保護婦女和弱者,是現(xiàn)世中的人,她們之間的戰(zhàn)爭成為人類自身發(fā)展的縮影。另一方面,宮崎駿憑借他高超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塑造了一位美輪美奐的麒麟獸,它既是神又是自然本身,白天是鹿,夜晚是熒光巨人,朗照著自然家園,在被人類殺害之時,天地異色,給人以史詩般的震撼。結(jié)束部分阿西達卡對桑說:“一起活下去吧?!被眉дf:“各位,重新再來吧,在這里建設新的村落?!痹⒁馍钸h,筆者認為這正是宮崎駿對人類與自然思考的客觀體現(xiàn),“人類將會殺害大地母親,抑或?qū)⑹顾玫秸??如果濫用日益增長的技術(shù)力量,人類將置大地母親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導致自我毀滅的放肆的貪欲,人類則能夠使她重返青春,而人類的貪欲正在使偉大母親的生命之果——包括人類在內(nèi)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價。何去何從,這就是今天人類所面臨的斯芬克斯之謎?!?sup>[3]
四、結(jié) 語
動畫電影藝術(shù)是一種文化產(chǎn)品,是文化理念的顯現(xiàn)形態(tài)。宮崎駿的動畫電影植根于日本的民族性格和人文價值觀,帶動日本動畫電影上升到藝術(shù)哲學層面,因而學界將“動畫”“茶道”“藝伎”和“相撲”視為日本的“四大國寶”,成為日本文化輸出的重要載體。在宮崎駿的電影中,深刻浸染著日本的神道文化和萬物有靈的傳統(tǒng)崇拜,并在善惡的二元論外,提供了更多選擇的可能,滿足了人們對于特定文化的需求;反觀中國的動畫產(chǎn)業(yè)說教的目的性太強,未能給人思考的余地,其觀賞人群的設定仍限于兒童,顯然,日本動畫電影為我國動畫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提供了借鑒之處。另外,值得指出的是,宮崎駿僅將劇本看作電影結(jié)構(gòu)推敲的基礎,把“感覺”視為方法論的中心,因而宮氏的動畫電影往往有一種固定的模式,如在《天空之城》開場異常華麗的幾分鐘內(nèi),似乎便濃縮了整部影片的主題結(jié)構(gòu),隨著電影的展開,情節(jié)漸漸失去了完整性,不知不覺中發(fā)展到了一個沒有預期的方向。誠如宮氏在人物性格表現(xiàn)上,事物總是有很多面,我們應該認識到:宮崎駿動畫電影之所以創(chuàng)造了動畫電影的奇跡,其根源在于對社會思想、時代內(nèi)涵、傳統(tǒng)文化的認知和挖掘,他給予人們在這個愈發(fā)精神衰弱和曖昧不安的現(xiàn)世中思索與前進的力量。
注釋:
① 1990年前后,海外媒體開始對日本動畫使用anime(動畫)來區(qū)別一般的animation(動畫片),強調(diào)日本動畫的特色:口動作畫法、三格拍攝法、復雜的人物關系及主題等。
[參考文獻]
1]沈約.宮崎駿動畫系列中的女主角類型探析[J].電影文學,2009(01).
[2][德]馬丁?海德格爾.泰然任之[A].戴軍,譯.孫同興,編.海德格爾選集(下冊)[C].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1241.
[3][英]阿諾德?湯因比.人類與大地母親[M].徐波萊,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529.
[作者簡介]孫欣(1987— ),男,山東臨沂人,河南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設計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