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潔

雪中棄嬰案中案

文/雪潔

上圖為不滿15歲的王甜無助的背

打工少女王甜未婚先孕，受傷回家的女兒面對的卻是父母的斥責(zé)和被趕出家門的境遇。在廁所生下嬰兒后，她沒多看一眼就將嬰兒扔到了窗外的茫茫大雪中。女嬰的生父成為本案的焦點，王甜指認(rèn)的孩子生父堅稱與她并無肌膚之親。親子鑒定引發(fā)案中案。

大雪無痕難掩死嬰生母竟是妙齡少女

2010年1月3日，京城突降大雪，氣溫驟降到零下16℃。寒風(fēng)將厚重的雪花吹撒在北京市豐臺區(qū)。下午5點左右，某寫字樓的鍋爐工張師傅冒著大雪，沿著兩棟樓的夾道去鍋爐房加煤。這條百余米長的夾道堆放著煤，平日里很少有人經(jīng)過。

血跡 ！雪后的夾道一片潔白，走了50多米張師傅突然停住了，墻根的血跡讓他大吃一驚。他抬頭一看，北側(cè)小樓離地面1米到3米的墻面上有一道血痕。張師傅探頭一瞧，瞬間驚呆了，一個紫紅色的嬰兒躺在雪中，光著身子，肚子上還留有臍帶，身上血跡斑斑。

張師傅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寫字樓管理部的經(jīng)理室，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經(jīng)……經(jīng)理，我看見一個嬰兒，死了?！?/p>

“帶我過去，打電話報警?！苯?jīng)理說完急匆匆地跟張師傅趕到現(xiàn)場，連忙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嬰兒身上。

雪下得很大，但嬰兒身上沒有雪，而是化成了晶瑩的水珠。張師傅用手一摸嬰兒的身體，還有些暖意?？傻?20救護(hù)車趕到時，嬰兒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一個鮮活但脆弱的小生命在大雪中凋零，張師傅深深嘆了一口氣：“太可憐了！看樣子出生沒多大一會兒就這么死了?！?/p>

同時趕到的警方立即對周圍住戶進(jìn)行排查。這棟小樓的二樓是某織繡公司的女工宿舍，二樓北墻有血跡的位置正好是女廁所的窗戶。雪中發(fā)現(xiàn)死嬰的消息很快傳遍織繡公司，人們紛紛猜測是誰這么狠心把剛出生的嬰兒扔掉。公司領(lǐng)導(dǎo)逐一詢問，當(dāng)問到王甜時，她正躺在床上渾身冒著冷汗。

不滿15歲的王甜2009年10月6日經(jīng)過同鄉(xiāng)王曉梅的介紹來織繡公司打工，兩人是一個村的發(fā)小，每天形影不離。1月3日，王甜喊著肚子疼請了假沒上班，一直躺到下午。直到下午4點多，王曉梅看王甜在廁所蹲了好久都不出來，便問她怎么回事，王甜謊稱肚子痛來月經(jīng)了，王曉梅還趕緊給她送去了衛(wèi)生紙和衛(wèi)生巾。

半小時后，王曉梅卻看到王甜蹲在樓道里，右手有好多血。王曉梅害怕得忙問她怎么回事，王甜滿頭冷汗，虛弱地說：“是月經(jīng)，沒弄干凈?！蓖鯐悦穼l(fā)小攙回宿舍，虛弱的王甜一下子癱倒在床上，汗珠和著淚水一顆顆從她臉上滾下來。看情況不對的王曉梅正想帶王甜去醫(yī)院看看，突然聽到樓下一陣騷動，同事們正在議論宿舍下面那個剛出生就被扔掉的孩子，這時她的心中微微一顫。她不敢隱瞞，連忙向經(jīng)理報告了情況。面對警察和同事的詢問，王甜嚎啕大哭起來，叫道：“孩子是我的，是我的??！我是不知道怎么辦才扔的??！”

“當(dāng)時扔出去的時候孩子還活著，那啼哭也一聲聲刺痛著我的心，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遗聠挝恢??！彼踔吝B嬰兒的性別都沒顧得上看一眼，也沒有顧及那幼小的生命眼中發(fā)出尋求母愛的光芒和求生的第一聲啼哭，就兩眼一閉把孩子扔了出去。

“孩子的父親是誰？”警察和同事幾乎同時發(fā)出了詢問。王甜咬著牙不說，但在警察和同事們的追問下，她低聲說出了懷孕的來龍去脈。王甜在初二時父親橫遭車禍，肇事車輛逃逸，她的父親因車禍喪失了勞動能力，一直臥病在床。家中靠母親一人打工養(yǎng)家，每月僅600元的收入讓這個家破敗不堪。

為了幫父母分擔(dān)一些家庭重?fù)?dān)，2009年，還沒讀完初二的王甜獨身來到縣里的紡織廠打工，認(rèn)識了大她7歲的范民。兩個寂寞的年輕人很快成了男女朋友，但王甜內(nèi)心并不真正喜歡范民，總覺得和他只是做個伴。在紡織廠干了4個月后，王甜覺得這個活枯燥又辛苦，每月只賺七八百塊錢，加上惦記家中的父母，就辭職回了老家。離開時，王甜也沒有告訴范民。她覺得只是做個伴，不需要有什么牽連了，以后也不用有什么聯(lián)系了。

少女懷孕回家豈料父母逼女出走

回到老家一個多月后，王甜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來月經(jīng)，還有惡心、嘔吐的癥狀。她不懂，就問母親是怎么回事，母親一個巴掌打過來：“傻孩子，你可能是懷孕了?！?/p>

王甜不知道怎么辦，她的母親也不知道怎么辦。最后，王甜悄悄跑到縣里買了一張檢查懷孕的試紙，一查，她果然懷孕了。但是當(dāng)她把確認(rèn)懷孕的情況告訴母親時，沒想到更招來母親的一頓責(zé)罵：“我不管，是哪個男人的，你就去找他，讓他娶你，讓他負(fù)責(zé)?！蹦晟俚耐跆鹇犃诉@番話，更加茫然不知所措了。

既然母親讓自己去找孩子的父親，王甜只好再次返回縣城，但她沒有去找范民，只是在縣城閑逛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怏怏地回了家。一路上，王甜也拿定了主意，回家先找父母要錢把孩子打掉，畢竟自己是個未滿15歲的小女孩，孩子必須打掉。當(dāng)她趕回家時，父親已經(jīng)知道了她懷孕的消息。

王甜低聲下氣地對母親說：“媽，給我2000塊錢吧?！?/p>

見母親不答應(yīng)，又說：“媽，借給我2000塊錢，我去打胎?！?/p>

但母親指著她的臉罵道：“你要錢我就給你嗎？不要說我沒有錢，有錢也不給你。你不是小小年紀(jì)有本事在外面胡來嗎？有本事你去找跟你睡覺的那個人要錢！”

王甜小聲哭著說：“我去找了，找不到?！?/p>

“找不到你也走??！我管不了，你找他管去！”母親冷冷地說。

身為母親，沒有人會狠心把孩子往絕路上逼。但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只有600元收入的母親，還要照顧臥病在床的丈夫，當(dāng)女兒提出要2000塊錢時，她懵了。她認(rèn)為自己一旦出去四處借錢，女兒懷孕的消息很快會傳遍全村，那么孩子的丑事會在村里傳很多年，王甜和全家永遠(yuǎn)也無法在村里立足，勉強(qiáng)生活下去也會被人們的唾沫淹死。想到這些，她嚇得腿都軟了。她害怕，她和丈夫一樣不敢面對現(xiàn)實，內(nèi)心怯懦的母親在女兒面前顯示出了她聲色俱厲的一面，她說：“我沒有錢，你已經(jīng)長大了，自己去解決！”

母親的冷漠讓王甜感到無助，只好轉(zhuǎn)身又去找父親，沒想到，當(dāng)她哭哭啼啼說完之后，父親給了她狠狠的幾個嘴巴。這一刻，王甜絕望了。但她的父母怎能想到，他們在孩子面臨危機(jī)時慌了手腳，幾個嘴巴差點把孩子打上絕路？

隱藏孕情赴京打工產(chǎn)下嬰兒隨手扔掉

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王甜，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聯(lián)系在北京打工的閨蜜王曉梅，請她幫忙介紹個工作，以便離開老家這個傷心之地。正巧，王曉梅打工的公司正缺人手，加上王曉梅又虛報了王甜的年齡，老板答應(yīng)可以立即上班。隨后，王甜帶著一肚子苦水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北京。

眼望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王甜的母親手搭涼棚眼含熱淚。自從女兒走后，她捧著女兒的照片，終日以淚洗面。她近乎崩潰地對丈夫說：“摸著良心說，咱倆對不起孩子啊，從小到大我那么愛她，我狠心趕她走，是怕她在村里臭了名聲，一輩子嫁不出去，讓孩子出去就是怕全家被唾沫星子淹死啊?！?/p>

王甜也想過去死，甚至想過很多種死法，但最終她還是活了下來，她留戀這個世界，畢竟，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來到北京的織繡公司后，王甜跟王曉梅一樣當(dāng)了一個刺繡女工，她不敢跟王曉梅說出真相，更不敢跟單位說。同事們只覺得王甜有點胖，走路很慢，覺得是個來自農(nóng)村的小女孩，也沒多想。

王甜想過去醫(yī)院做人工流產(chǎn)，但一打聽，像她這樣懷孕六七個月，要流產(chǎn)必須住院，最少也要花五六千塊，她根本拿不出這些錢來。她只能硬著頭皮把孩子生下來，思想簡單的她心里想著，孩子一生下來就馬上送人，誰也不會知道。但她連女人生育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打定主意后，王甜平時連睡覺也不脫衣服，很少出門，基本上就是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為了避開別人的目光，她總是早上六點多別人沒醒的時候起來洗澡，然后再穿上衣服瞇一會兒。因為懷孕飯量大，她吃飯的時候都是偷偷拿個饅頭藏起來，躲在沒人的地方吃。平時，她用兩根腰帶把自己的肚子勒了又勒，以免顯出懷孕的跡象。整天擔(dān)驚受怕地隱瞞自己的孕情，王甜的精神幾近崩潰。

時間終于熬到了2010年1月3日16時，王甜突然覺得肚子痛，跑到女廁后，蹲著生下了一個嬰兒。當(dāng)她用雙手托起嬰兒時，嬰兒的雙手好像在抓撓著什么，接著突然啼哭起來。王甜怕別人聽見，慌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連想都沒想，就像手中捧著個扎手的刺猬一樣，她打開廁所的窗子就把孩子扔了出去，慌亂中她連嬰兒是男是女都沒顧得上看一眼。后經(jīng)法醫(yī)鑒定的結(jié)論表明，王甜所生女嬰為活產(chǎn)兒，系顱腦損傷導(dǎo)致死亡。

親子鑒定否認(rèn)生父案中迷案血淚漣漣

由于王甜堅稱孩子是范民的親骨肉，警方去往王甜的老家找到了范民。由于王甜懷孕時還不滿14周歲，按照法律規(guī)定，無論她是否自愿，范民與王甜發(fā)生性關(guān)系都涉嫌犯強(qiáng)奸罪。

但令警方大跌眼鏡的是，范民面對警方的訊問大呼冤枉，說：“我只是跟她在一個床上睡過覺，沒脫衣服，更沒干那事啊！”

因為范民不承認(rèn)，警方只好進(jìn)行DNA鑒定。2010年2月1日，經(jīng)法醫(yī)鑒定確認(rèn)：范民不是該女嬰的生物學(xué)父親。

嬰兒的生父另有其人！王甜隱瞞了孩子生父的名字，難道另有隱情？此時，王甜早已取保候?qū)徎氐嚼霞?，警方在排除了范民涉嫌犯罪之后，也不便立即去找王甜核實情況，以免影響她在當(dāng)?shù)氐拿暋?/p>

王甜的母親在辦理了取保候?qū)彽氖掷m(xù)后，將女兒領(lǐng)回了家。她發(fā)現(xiàn)原本什么話都跟她說的女兒變了，變得像一只沉默的羔羊，每天只是待在家里不愿出門，總是在深夜里驚醒、驚叫，然后暗自垂淚。

直到2010年7月13日，就在北京市豐臺區(qū)法院開庭前一天，檢察官告知王甜，鑒定結(jié)果顯示嬰兒的父親不是范民。她低著頭沉默了，眼淚無聲地滑過了她稚嫩的臉頰。面對檢察官的質(zhì)詢，最后王甜強(qiáng)忍著淚水，一字一句地說：“孩子是被強(qiáng)奸后懷的！”說完，她的臉變得扭曲不堪。

檢察官強(qiáng)烈地感覺到，對于這個小女孩而言，被強(qiáng)奸是一種含淚帶血的痛苦經(jīng)歷。因為案情重大，檢察機(jī)關(guān)與法院決定，暫停對王甜棄嬰案的審理，對王甜被強(qiáng)奸一案展開補(bǔ)充偵查。經(jīng)查證，2009年冬天，當(dāng)時王甜在老家的縣城打工。一個公休日，好姐妹小林約王甜在縣城玩時，見到了小林的哥哥和另外一名男子張宇。張宇帶著她們在縣城里閑逛，然后就去看電影、上網(wǎng)、吃飯。晚上走出飯館時，喝了點酒的兩個女孩有些走不動了。于是，張宇將她們帶到了自己的暫住地，4人和衣睡在了一張床上。半夜，王甜感覺有人在脫她的衣服，她一下子驚醒了，看見的是醉醺醺的張宇。王甜剛要喊叫，張宇就撲過來捂著她的嘴說：“你要喊，我就掐死你?！彪S后，張宇對王甜說，小林的哥哥是他哥們，他早就打好招呼，小林的哥哥是不會管閑事的……

第二天一早，張宇惡狠狠地對王甜說：“你要敢說出去，我先殺了你，再殺你全家?！眲倧呢瑝糁行褋淼耐跆饑樀貌桓艺f話，隨后和小林趕回了工廠。在路上，小林就跟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絕口不提晚上的事。而在張宇的恐嚇下，王甜不敢報警，就將這件事瞞了下來。

直到自己懷孕后，王甜才知道孩子是張宇的。但她不敢把自己被強(qiáng)奸的事情說出來，只好把范民說出來，以求糊弄過關(guān)。沒想到，最后依然沒有保住秘密。在確認(rèn)張宇涉嫌強(qiáng)奸罪之后，他被河北保定警方逮捕。

噩夢醒來母女悲哭莫把兒女推上迷途

經(jīng)過一番波折，2011年12月8日，北京市豐臺區(qū)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檢察官出示了小林的一份證言。小林稱，當(dāng)天晚上她聽到床上有響動，扭頭想看時被哥哥拉住了，因害怕惹事上身，她就沒有管。

小林和王甜說，她們非常害怕張宇，因為他在縣城認(rèn)識很多社會上的人。王甜說：“他就是一個小混混，很吃得開，誰都不敢惹他，我也怕被強(qiáng)奸傳出去丟人，也只有忍氣吞聲瞞下這件事，連父母都不敢告訴。”

一個含苞待放的少女居然經(jīng)歷了如此可怕的血淚噩夢。讓王甜在法庭上回憶被強(qiáng)奸的細(xì)節(jié)，無疑是在她原來的傷口上撒下顆顆鹽粒。審判長示意檢察官不要再追問下去，法庭陷入短暫的沉默。隨后，看到王甜一直坐在被告席上哭泣，審判長讓她母親安撫一下。

日前，北京市豐臺區(qū)人民法院對這起棄嬰案作出一審判決，鑒于被告人王甜犯罪時不滿15周歲，尚未成年，加上王甜自愿認(rèn)罪，法院本著“教育、感化、挽救”未成年罪犯的方針，依法予以減輕處罰，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王甜有期徒刑1年6個月，緩刑2年。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案后思

未成年人走上犯罪道路，和父母的教育缺失或管教無方密切相關(guān)。本案中，即便未滿15歲的王甜真的未婚先孕，父母也不能用簡單粗暴的辦法對待孩子，更不能把孩子趕出去。把一個“問題”孩子趕出去，那“問題”不但無法解決，還將引發(fā)更大的問題。

未成年人還沒有形成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對一些問題的判斷可能會把自己推向危險的歧路。身為父母，在孩子面臨危機(jī)時，一定要冷靜，如果王甜的父母能冷靜面對孩子未婚先孕的事實，耐心引導(dǎo)，那備受傷害的女兒或許能說出被強(qiáng)奸的事實，也不至于從被害人變成被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