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孟影
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乃是人間無可比擬的幸福?!?/p>
很久沒有聽過一個人是因為很愛另一個人而結(jié)婚。現(xiàn)實生活,我們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而走進婚姻。
盡管有很多無奈,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依舊向往愛情,也一直在尋覓愛情。
找到了,便是幸福。
文學大師梁實秋一生兩段婚姻,幸運的是,他與兩位妻子的結(jié)合也全是因了愛。如果說與第一任妻子程季淑的結(jié)合有父母之命的成分在里面,之后滋生出來的愛情是巧合的話,那么晚年他遇到的愛人,陪他走完人生最后13年旅程的韓菁清,則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1974年,梁實秋在妻子去世半年后應遠東圖書公司的邀請來到臺灣,原本是來校閱紀念亡妻的著作《槐園夢憶》,卻偶然認識了前來參觀的韓菁清。
用“一見鐘情”這四個字來形容他們之間的愛情,并不夸張。
那時候,韓菁清早已是紅透半邊天的影視名人,歌唱皇后。梁實秋看到這位大明星手里拿著自己編的大辭典,就主動跟她閑談起來。讓他倍感意外的是,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一個 “花瓶”,她有著頗為深厚的文學造詣,懂古文,懂英文,擅長書法,學過國畫、油畫,會寫詩填詞,實屬才女。那一個下午,兩人的交談非常愉快,有莫名的情愫在他的心中升騰。
一切仿佛有宿命的因素在里面。
那天晚上,梁實秋輾轉(zhuǎn)難眠,腦海里盡是韓菁清溫婉的笑容,談笑風生的深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按前一天她留下來的地址尋了過去,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她的樓下。仰頭而望,他見七樓她住的那間屋子的窗簾緊閉,似乎是在宣告主人仍在睡夢中。他徘徊于樓下,時不時地望一眼那扇緊閉的窗,心中焦灼萬分,滿是期冀。直到習慣夜生活的她睡醒,窗簾才緩緩地拉開,那時,已是下午兩點鐘。
韓菁清看到站在樓下的他,大吃一驚,趕緊梳洗打扮一番,迎他上樓。他們聊了一個下午,兩人談得十分投機,有著難以言說的默契。
從那天開始,梁實秋每天下午兩點都按時來到韓菁清的樓下,等待七樓窗簾的開啟,然后上樓敲響她的房門。他學貫中西,性格溫和謙遜。她漸漸地愛上了和他在一起聊天時的感覺。他陪她逛街,送她去電視公司上課,適應她習慣夜生活的生活方式。就像一位忠誠的護衛(wèi)守衛(wèi)著他的女王。
一次次幽會,一次次暢談,一顆叫愛情的種子慢慢地在彼此的心里生根、發(fā)芽了。然而,韓菁清并沒有做好接受這場突如其來的愛情的準備。她曾在情海中浮浮沉沉,遇到過很多人,卻全都是錯的人。況且,眼前的追求者已過古稀之年,頭發(fā)花白,戴著助聽器才能聽到聲音,又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她不愿意承認內(nèi)心的感覺,想把這場愛情扼殺在萌芽中。
于是,她寫了一封信,在那封信中列舉了自己的種種缺點,當面交給他,希望他能心生退意。
然而,收到這封信后,他并沒有就此罷休。第二天中午,他依然準時出現(xiàn)在她的窗外,熱切依舊。進門之后,他把手中的信遞給她,謊稱是在門口揀到的,上面寫著韓菁清小姐收。她打開看,原來是一封他寫給她的情書,用來回應她那封信。
就這樣,從他們相識的第六天開始,他每天都會遞上一封“地上撿的信”。 兩個月的時間里,他竟然寫了三十多封情書,二十多萬字。
這愛意,來勢洶涌。
時年,他七十一歲,她四十三歲,他用狂放的熱情,瓦解了她內(nèi)心的矛盾;十分的愛,填補了二十八載的時光溝壑。
他說:“我只要擁有你,所謂擁有,不僅是你的身和心,還有名義,我要你做我的妻。”他立下愛的誓言,這承諾重如山。
這句話,瞬間擊中她的心,讓她打消所有的顧慮:“親人,我不需要什么,我只要你在我的愛情中愉快而滿足地生存許多許多年,我要你親眼看到我的臉上慢慢地添了一條條皺紋,我的牙一顆顆的慢慢地在搖,你依然如初見我時一樣好奇的目光虎視眈眈,那才是愛的真諦,對嗎?”
壓抑已久的感情,像瞬間噴薄的火山,他們的戀情迅速進入熾熱燃燒的階段。
他對她的稱呼,從 “菁清女士”,到 “菁清”,到 “清清”,到 “親親”,到 “我最最親愛的小娃”;她稱呼他“秋”,“我的秋秋”,“親人”,“我最最寶貝的小秋秋”。
愛情雖說是兩個人的事,但是作為社會知名人物的兩個人,他們的愛無法逃過世俗目光的審視。他們的“忘年之愛”,在臺灣惹起了一場輿論風波,招致無數(shù)的切齒之聲。
梁實秋的朋友勸他“懸崖勒馬”,梁實秋的學生成立了“護師團”,反對兩人的戀情。
兩個人在輿論的攻擊下,反而愈發(fā)握緊了彼此相牽的手。
1975年5月9日,相識半年后,梁實秋和韓菁清在臺灣舉行了一個小型卻又特別的婚禮。梁實秋穿著韓菁清親自為他挑選的玫瑰色西裝,一條橘黃色花領帶把臉色映襯得喜氣洋洋,胸前的插著一束紅色康乃馨,手上戴著韓菁清送他的定情戒指,站在大紅喜字下面,親口宣讀結(jié)婚誓詞——“謝謝各位的光臨,謝謝各位對我和韓小姐婚姻的關心?!蚁嘈牛覀兊幕橐鍪菚腋?、美滿的。”
愛情,得來不易。
很多人并不看好他們的婚姻,包括身邊的朋友、親人,他們卻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當初的誓言。
婚后,他依然保留著以前的習慣,每天給她寫一封情書。她改掉了婚前晚睡晚起的習慣,只要有時間,便盡量陪在他的身邊。她喜歡聽他講那些往事,述說那些沿途的風景,以彌補她未能參與他大半個人生的遺憾。
她用溫柔細膩的情,溫暖他那顆蒼老孤寂的心,悉心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為了給他提供更安穩(wěn)的環(huán)境,趁他飛回美國與女兒小住的空當,五年間她竟搬家三次;她每晚下廚為他煲湯,攙扶著他散步;她不能生育,他們就在家養(yǎng)貓,當做是自己的孩子去呵護去愛。
他們一起走過了將近十三年,恩愛了十三年。
十三年不動聲色的守候和惺惺相惜的深情,平息了曾經(jīng)圍繞在身邊的所有流言。
在他們婚姻的第十個年頭,他曾為她寫下這樣誠摯的話語:“十年來你對我的愛,對我的照顧,對我的寬容,對我的欣賞,對我所做的犧牲,我十分感激你?!?/p>
歲月的洗禮下,他們的愛情并沒有褪色。如果婚姻也有保質(zhì)期的話,那么我想,他們這段婚姻的標簽上寫著“一輩子”。
1987年11月3日,梁實秋突發(fā)心臟病,病逝。她陪伴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含淚送別。終年,他八十四歲,她五十六歲。
他走后,她依舊每天給他寫信,焚化在他的墓碑前。以后的日子里,她把全部精力用在整理他的遺作上,無數(shù)次往返于出版社、印刷廠 ,親自選紙、看打樣……
他永遠是她思想上的依戀,心靈深處的歸宿……愛,超越生死,穿越時空。
他走后的第七年,她因病去世,終年六十三歲。在另一個世界,他們繼續(xù)平淡地相守。
有人說,他們的愛驚世駭俗,多少讓人側(cè)目和驚悚。我想說的是,他們珍惜每一次動心,珍視每一次相逢,遇到愛,珍惜愛,在命運面前,捍衛(wèi)愛的尊嚴。
無論何時何處,抓住近在身邊的幸福。在有生之年,至少愛情來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