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毓
廣東人把私塾叫做“卜卜齋”,為什么叫“卜卜齋”呢?“卜卜”,廣東話像敲打聲的詞;“齋”,讀書的地方。當時的私塾教法,常常打。原因大半不是學生頑皮,而是書背不熟。當時的“卜卜齋”教法有一個特點,就是囫圇吞棗地背誦。老師上課多要求學生背而不講解,開始讀《三字經(jīng)》《千字文》還好背些,因為有韻律,句子短,加上兒童記憶力本來就強,所以背誦起來并不困難。但到了背四書五經(jīng),就漸漸進入苦境了。這些超乎兒童理解力的圣賢經(jīng)書,大人也不容易讀懂,卻要求小孩子一字不差地背下來。而背不熟,老師就操起一塊長形木板或竹片打學生。打得最多的是手心,有的老師喜歡打頭,最嚴重的是打屁股。讀書的地方不時響起木板或竹片敲打皮肉的“卜卜”聲,所以,廣東人就幽默地把私塾稱為“卜卜齋”。
關于私塾的回憶
梁焯垣,71歲,小時候上的便是“卜卜齋”,那時,私塾是家境殷實的孩子才上得起的。
半夜三點的入學儀式
梁焯垣上的第一間卜卜齋,叫“瑞真學校”,在海珠南路的三府前,他仍清晰記得自己第一天上課的若干細節(jié):那天早上,三點鐘,天都沒亮,家里面所有的親戚都陪著他早早便起來,一大幫人護送著他去私塾。私塾里的蘇星海老師已經(jīng)在等候,雖然只有他一個學生,儀式卻一點不馬虎:先是參拜圣人像,他記憶猶深的是那個圣人像幾乎有現(xiàn)在一扇窗大,參拜完畢后,再恭恭敬敬從老師手里接過課本,并跟著老師念了三句古文,儀式才算完成。然后便回家休息,等天亮后,再依正常上課時間跟其他同學上學。
當時梁焯垣所讀的私塾規(guī)模比較大,學生從一年級至六年級都有,上課的時候很熱鬧,一至五年級都在同一個大課室里上課,同學們的座位不是按照年級劃分,而是按照性別劃分,面向講臺,男右女左。講臺上的老師們都穿著長衫,一臉威嚴。
當時私塾里的上課時間是從早上的八九點鐘到中午十二點鐘,中午回家休息,下午兩點鐘又再回去上課,直至下午五點,學習的課本有《三字經(jīng)》、《紅皮書》、《尺讀》等等。當時私塾里的學費比市立小學要貴些,逐月上交,每個月略有浮動,以當時那個月的米價作為交費標準。這便造成了當時一些小孩子上私塾的不連續(xù)性,有的在讀了一段時間后,不夠錢交學費,只能休學一段時間再上;而有的孩子因隨著搬家等原因而轉到臨近的私塾上學。比如梁焯垣就前后一共讀了四個私塾。
層層漸進的體罰方式
當時的“卜卜齋”教法有一個特點,就是囫圇吞棗地背誦,老師不講解課文。學生每天一上課就要先把書本放到一旁,開始背誦。如果背不出來,就要挨打了。當時的體罰工具是分三個級別逐步遞進的:
第一種,方尺,如果第一次背書背不出來,老師會讓初犯的學生伸出手掌,拿出方尺打手心;
第二種,藤條,如果不是初犯,老師就會動用到藤條,這些藤條可不像今天那種細長條形狀的,而是一條長長的藤條折成幾折捆在一起,打的部位已經(jīng)轉移到大腿和屁股了。
第三種,蝴蝶藤條,對于屢教不改的頑皮學生,老師對付他們的便是最高級別的蝴蝶藤條,這蝴蝶藤條是將藤條擰成各種花紋,打在身上的疼痛比前兩種來得都厲害得多。
學生不堪體罰而跳樓
梁焯垣還記得在一德路一間私塾里,有同學因懼怕體罰,竟從教室窗戶跳了出去。
那是個讓老師頭疼的頑皮學生,背書總是背不出來,以致挨了老師好幾頓“豬肉燜藤條”,他一見到老師便像老鼠見到貓般害怕。那天早上上課,老師又讓這位學生背書,在老師向著他走過去的時候,這個學生剛好坐在窗邊,驚惶失措之下跳下了窗戶。還好那不過是兩米高的小木樓,摔下去也沒有大礙。
當時,不僅是學生怕老師,學生家長也怕老師,自己的孩子挨了老師的打,不但不敢怪老師,還要罵自己孩子不認真讀書,稱贊老師打得對。
2500多年前,孔子創(chuàng)辦了私塾,當他帶著他的弟子周游列國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他會成為一個被人頂禮膜拜的牌位,他的思考與創(chuàng)造會被人以師道尊嚴的名義僅供后世的學子仰望。在師道尊嚴的名義下,連體罰亦是合理合法的教育方法。終于有一天,有人要對這種“師道尊嚴”說“不”了。
解散不堪造就人才之私塾
教育局為刷新學務起見,對于改良私塾積極進行,故月來紛紛派員往各新社私塾,認真調查,分別整頓,昨據(jù)各員查復,計有男女十一塾辦理非常腐敗,不堪造就人才,應即勒令解散,因特令各區(qū)執(zhí)行。
(1923年8月16日《廣州民國時報》)
禁止私塾施用體罰
市內(nèi)各私塾,塾師往往施用體罰,毆打學徒,損傷身體,各警區(qū)署,屢次發(fā)生學生家長控告塾師案,而各警區(qū)署認為此事屬于教育范圍,不能受理,他們紛紛又轉赴教育局控訴?,F(xiàn)教育局長王仁康,以“塾師責罰學生動輒施用體罰,屬于違背教養(yǎng)兒童本旨,殘害兒童身體”,特擬通令各塾,此后教育學童,不準施用體罰,如敢違背,將勸令解散并按法懲究。
(1923年8月23日《廣州民國時報》)
決不寬宥體罰學生的學究
市教育局布告稱,現(xiàn)根據(jù)商民李深泉呈稱,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名國豪,年十一歲,次子名國杰,年九歲,同在河南岐興北志明學校蔡志明先生處從學。長子國豪因于本月二十早上背書時有一句未能念過,該先生用木枋藤鞭擊打頭背二部,并用麻繩背綁兩手。次子回家告知父親,李深泉立即前往問先生原因,請他將兒子松綁。誰料該先生答謂,此系教育辦法,堅決不允許松綁。是以李深泉將兒子連綁繩未松,前往該段警察一分署。該警署認為此事非警察范圍,不便傳理,著將綁繩解下存據(jù),讓他自赴鈞處請訴斷理。李深泉認為,父兄者應有供給子弟從學之義務,為教授者亦有應得依照教育之規(guī)定辦法,他雖未諳教育之規(guī)章,亦認為無此強施打賣之辦法,迫得據(jù)實具呈赴訴,該應如何取締解散之處,伏懇查核照章批行辦理,以示政府培養(yǎng)人才之至意,而免從學有受強施打賣之痛苦,實為公德兩便,等情前來。查教育法令,禁用體罰已有明文,現(xiàn)據(jù)該商呈控蔡志明以木枋藤鞭打擊李國豪頭背二部,并用麻繩捆綁兩手,所控如果非虛,實屬有違法令,除派員查辦外,合行布告,讓本市各塾師都知道,今后塾師對于學生不得擅用體罰,如敢陽奉陰違,一經(jīng)查出,定即嚴行取締,決不寬宥。
(特約編輯肖嬋娟薦自《南方都市報》
責編: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