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祺

不是天氣怪，是你記性壞

三八婦女節(jié)下午，上海的商場里人頭攢動，濕冷的寒風沒能阻擋女人們逛街的熱情。不過，放假扎堆的女人們，還是不免抱怨天氣。有人努力地回憶上一次開太陽的日期。一個禮拜前？10天前？如果記性夠好，準確的日期應該是近20天以前的2月19日，那一天，也是整個２月罕見的兩三個晴天之一。

“天無三日晴”，本是中國西南地區(qū)的天氣特征，這個冬末，上海市民對此卻有深刻的體會。2月，上海降雨日共17天，就算不下雨，天也又濕又冷。陰雨從2月一直持續(xù)到三八婦女節(jié)后一天，不僅是衣服，很多人覺得連心情都像長了霉斑一樣陰郁。3月10日太陽終于“上崗”，天空晴朗得讓人不敢相信。不過，幸福的日子不會長久，天氣預報14日后，雨水重返申城，并可能持續(xù)到周末。

不僅是上海，長江下游的江南，都被長久地浸泡在雨水中，杭州網(wǎng)友戲言“白素貞你回去吧，許仙真的不在杭州”。

這的確是一個陰冷潮濕的冬末。“與上海市常年平均數(shù)據(jù)相比，今年2月份降水量比常年多三成，降水天數(shù)多五成，常年一般降雨日在10-12天，平均氣溫比常年偏低0.6度。”給出這一串數(shù)據(jù)的，是氣象愛好者Tom，談到氣象記錄時，他的大腦就像搜索引擎。

“這個冬天太怪了。”微博上擠滿對壞天氣的“吐槽”，但Tom卻不以為然：“怪嗎？我不覺得?！彪m然與常年的數(shù)據(jù)差距較大，但歷史上出現(xiàn)類似冬天的次數(shù)不少。

Tom拿出一張2005年2月的天氣記錄，那一年的2月，降水日數(shù)是16天，比今年只少一天，其間下了三次雪，還打過雷。那個2月非常冷，有一天的最低氣溫在零下2.8度，并且連續(xù)3天最低氣溫都在零度以下。

Tom還記得，跟現(xiàn)在一樣，2005年的冬天，大家都在抱怨下雨太多，天氣太冷。2010年的春天，同樣是陰雨寡照，降水偏多。更早以前的1999年，整個3月，上海一共下了18天雨，而上海的3月，常年平均的降水日數(shù)是12-14天。

不是天氣怪，是我們的記性太壞。除了像Tom這樣的氣象愛好者，大多數(shù)人會很快忘記對壞天氣的印象，因此，每當遇到糟糕的天氣，人們都會生出“絕望感”。

當然，降雨偏多，畢竟不是“常態(tài)”。對于降水多的原因，Tom解釋說，今年冬季西南暖濕氣流活躍，與北方冷空氣交匯在上海的上空，形成了長時間的降雨。如果追究西南暖濕氣流活躍的原因，Tom說，因為南支槽穩(wěn)定；再要追究下去，南支槽穩(wěn)定的原因，是受到雙峰拉尼娜的影響。

“再追究，就要提到各種學說，地球自轉(zhuǎn)學說，行星風系學說……”Tom說，引起氣候異常的終極原因，還是一個存在爭論的學術問題，各個學派有各自不同的假說，而對于普通公眾來說，那些知識實在太艱深。

中庸看天氣

拉尼娜是指赤道太平洋東部和中部海面溫度持續(xù)異常偏冷的現(xiàn)象，與厄爾尼諾現(xiàn)象正好相反。拉尼娜對中國的影響，主要是冬季較冷而夏季較熱。一般拉尼娜和厄爾尼諾會交替出現(xiàn)，如果連續(xù)出現(xiàn)兩次拉尼娜現(xiàn)象，則被稱為雙峰拉尼娜，這種氣候現(xiàn)象不常見。

也許可以這樣想象，幾萬公里外的赤道太平洋打了個噴嚏，噴嚏把水汽推向北方，當水汽飄到中國江南上空，遇到北方冷空氣，就形成了雨。如果太平洋患了鼻炎，噴嚏打個不停，我們頭上的雨，也就停不下來了。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太平洋的“鼻炎”是那么惱人，但Tom卻很淡定。

“全球氣候處于一種混沌狀態(tài)”。Tom拋出了這個玄妙的詞語，他所謂的“混沌”，可以通俗地解釋為“出來混都是要還的”。

Tom說，全球每年的降水總量、氣溫變化都是類似的，從時間上說，如果上半年干旱，下半年可能降水多；從空間上看，東部干旱，則西部洪澇。每個人都身處“井底”，因此，會感慨頭上一片天的壞天氣。但在全球范圍內(nèi)，氣候總是微妙地維持著平衡。

自從出現(xiàn)了氣象記錄和專門的氣象科學，人們終于可以看到，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天氣變化遵循著固有的規(guī)律，天氣是可以預測的。事實上，氣象科學發(fā)展到今天，人們已經(jīng)可以借助儀器，從高空觀測到云層變化。這些數(shù)據(jù)是官方氣象機構用來預測天氣變化的依據(jù)，同時，這些數(shù)據(jù)也通過氣象機構的網(wǎng)站向公眾公開，因此，只要掌握一定的氣象知識，普通人也可以利用數(shù)據(jù)來推測天氣。

Tom告訴記者，他們常用的數(shù)據(jù)，一個是來自歐洲中心ECMWF和美國GFS的中期預報數(shù)值，另一個是云層雷達回波圖。前者是計算機模擬的天氣趨勢預報數(shù)值，依據(jù)它可以預測降雨還是晴天。而雷達回波圖，提示的是云層降水的可能性和降水強度。這些數(shù)據(jù)再結合風力、風向等天氣要素，就可以得到簡單的預測結果。

如果能自己預報天氣，很多人的壞天氣憂郁癥是不是能夠得到減輕？反正小鬼就沒有因為這連日的陰雨苦惱，他很早就預測了壞天氣的到來。

小鬼是個網(wǎng)名，在氣象愛好者圈子里，這個名字比他的真名更有影響力。早在2月1日，小鬼就在微博上發(fā)表了天氣展望，預測到將有兩次明顯的降雨過程控制申城，第一次的降水在4-6日，第二次是10日。現(xiàn)在回顧，小鬼說得夠準，實際的天氣記錄顯示，2月4日到6日下雨，之后雨止轉(zhuǎn)陰，從10日開始，時陰時雨的天氣一直持續(xù)了一周多。

當別人還在抱怨雨季沒有盡頭時，小鬼知道陽光不遠了。3月5日，小鬼在微博上告訴大家：“未來一段時間，大氣環(huán)流將有所調(diào)整，預計6日陽光重現(xiàn)，7-9日有雨，10-14日有陽光，15日之后階段性降雨?！彼念A測，與之后官方機構發(fā)布的預測基本一致。

業(yè)余“宋英杰”

Tom和小鬼，都是上海氣象愛好者圈子里的活躍人物。盡管不到30歲，算起來，Tom已經(jīng)是圈子里的“前輩”，他迷上氣象的歷史，要追溯到初中時期。

與天氣的緣分來自自小就有的鼻炎。Tom說，冷空氣來之前一兩天，他那神奇的鼻子就會鼻炎大作。因為鼻炎，Tom從小喜歡看天氣預報。看多了，記多了，Tom發(fā)現(xiàn)，自己也能摸到一些門道。他總結了幾條重要的規(guī)律：冷空氣到來之前，南方升溫快，北方升溫慢；冷空氣南下比較深，則可能帶來大范圍雨雪；冷空氣南下路徑比較偏西，對南方影響比較大。

在沒有網(wǎng)絡、沒有資料參考的情況下，Tom開始“徒手”預測天氣變化。1998年的3月19日，上海一派早春氣象，溫度高達19.9度，但Tom在15日就預測到，20日可能會降雪。他把這個信息告訴了地理老師，20日下午地理課，地理老師進門就跟Tom說：“終于下下來了。”這一天沒有下雪，但下了雨，第二天，一場雪光臨上海。

一次準確的預測，讓Tom十分激動，也增加了他對氣象的興趣。1998年1月1日，Tom把上海人民廣播電臺里播報的天氣預報數(shù)據(jù)記在臺歷上，從那天開始，Tom把氣象當作了一份正兒八經(jīng)的愛好。在那天以后，記錄從未間斷。家里寫滿天氣數(shù)據(jù)的臺歷一大堆，2008年開始使用電腦，Tom繼續(xù)在電腦上記錄。擁有這一筆特殊的“財富”，也是Tom被圈中朋友認為很“?！钡脑蛑弧?/p>

高中畢業(yè)，Tom想報考氣象專業(yè)，但父母擔心這樣的專業(yè)畢業(yè)后工作難找。最后，Tom學了通信，終于從準“宋英杰”，變成了業(yè)余“宋英杰”。

數(shù)據(jù)積累多年后，準確預測已經(jīng)不能讓Tom感到滿足?！邦A測準了不奇怪，不準的時候倒是很懊惱的?！?大學后，Tom開始研究氣象方面的理論知識，也渴望著有志同道合者一起探討。

2008年，一群氣象愛好者建立了“世紀氣象”論壇，Tom成為版主，論壇立即吸引了全國各地的氣象迷，會員曾一度多達8000名。各地網(wǎng)友在論壇上發(fā)表自己的預測結果，“準確率達到75%”。有時論壇還開展預測競賽，看誰報得更準。在論壇上，Tom常常發(fā)表長篇大論的分析文章，逐漸建立起自己的權威。

“世紀氣象”的會員和版主多是大學生。Tom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氣象迷年齡普遍比較小，以80后居多。不過，隨著版主們畢業(yè)后忙于各自的工作，論壇開始降溫，2011年，版主們決定關閉論壇。

跟Tom相比，小鬼琢磨氣象的歷史沒那么長，2009年夏天的日全食，促成了小鬼對氣象的熱情。大學里，小鬼本是天文迷。2009年，300年一遇的日全食在江南上空上演，小鬼和大學社團的朋友們，為此早早地準備外出觀測。

天氣預報顯示，日食當天上海會有降雨。小鬼和同學們決定班師紹興，他之前對氣象知識有所了解，通過查閱衛(wèi)星云圖，他判斷上海以南的地區(qū)，天氣會比上海好一些。日食當天清早四五點，小鬼再次查閱衛(wèi)星云圖，發(fā)現(xiàn)浙江臨安上空有一片云層空洞。在他的指揮下，追日食的“部隊”朝著臨安急行軍，終于在8點多鐘日食發(fā)生前，趕到臨安，欣賞到完整的日食過程。

在小鬼為神奇的日食景觀驚嘆不已時，上海雷雨交加，觀測者們除了感覺到突然的天黑，什么也沒看見。臨安回上海的路上，雨下了起來，小鬼直呼幸運，同時，也感慨氣象預測的重要。

那以后，小鬼鉆研起氣象，也開始把自己的預測結果，發(fā)布在網(wǎng)絡上。2010年12月15日，上海降下大雪，小鬼提前一周預報了這場雪，比官方預報更早，獲得了3萬多關注度。

氣象愛好者通過網(wǎng)絡，逐漸聚攏，2011年，12名上海的氣象迷成了了一個叫“氣象風云匯”的俱樂部，每月聚會交流。他們還受到上海市氣象局的邀請，參觀區(qū)縣氣象站。氣象迷們各有自己的工作，有IT男、教師、學生、公司職員、音箱店經(jīng)理……研究氣象對于他們來說，就像是擺弄“玩具”。

“冷空氣最好玩，因為它很有規(guī)律啊，冷空氣來的時候天晴降溫，過了以后，溫度回升降水?！比绻芟駳庀竺詡円粯涌创淇諝?，冬天，也許就不那么難過了。

天氣預報的溫度

每到天氣轉(zhuǎn)換，或者極冷、極熱的天氣到來，向Tom和小鬼打聽天氣預報的人就會多起來?！巴掠X得我報得準，還不用去開電腦查，多方便啊。”雖然官方專業(yè)機構每天都會發(fā)布天氣預報咨詢，但公眾對氣象服務的需求，還沒有得到滿足。

在很多國家，媒體播放氣象節(jié)目的頻率極高，一些頻道每個整點都會播報氣象信息，特別是新聞類頻道，字幕形式的氣象信息，幾乎終日掛在屏幕一角，而且一天內(nèi)更新多次。但在中國，氣象咨詢的傳播，還不是那么快捷和及時。好幾次，電視上的暴雨警報與暴雨同步到達。Tom覺得，暴雨明明可以提前預報而沒有及時預報，是難以容忍的。

事實上，對于充滿奧秘的氣象，人類知道得還太少。不管是長期天氣預報，還是小尺度天氣系統(tǒng)的預測，都難以達到萬無一失，預報的錯誤和失誤在所難免。特別是像龍卷風，形成速度快，消失快，地點不確定，需要投入大量人力進行跟蹤觀察，官方氣象機構往往對此有心無力。在美國，民間的氣象愛好者，在這種特殊的預報中，就會充當“生力軍”。Tom告訴記者，政府會給氣象愛好者一些補貼，支持他們在龍卷風的預報中發(fā)揮作用。

讓公眾不滿的，還有氣象預報冷冰冰的語言。這種傳播語言帶來的距離感，讓公眾很難去體諒天氣預報的難處，而一旦預報出現(xiàn)錯誤或者失誤，氣象臺就會成為人們怨氣的發(fā)泄對象。

業(yè)余“宋英杰”們的發(fā)布，則要親切得多?！白钚绿鞖廒厔莘治觯喝藡D女節(jié)當天的降水較小，不影響逛街。”3月7日上午9點，另一位氣象迷“上海天氣通”的微博上，發(fā)布了為女性朋友服務的信息。相對于官方預報程式化的語言，這種感同身受的氣象信息，受到了網(wǎng)民的喜愛。

Tom介紹說，現(xiàn)代氣象科學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在中國，早期的氣象咨詢，主要是為軍事服務，一度被視為機密。到解放以后，氣象預測更多地回歸民用，成為一門服務大眾的學科。也許正是這樣的歷史，讓官方服務機構，還不太善于與公眾“打成一片”。

不過，政府微博也已經(jīng)開始學習用更具親和力的方式，向公眾提供“有溫度的”氣象服務。“上海發(fā)布”提供的天氣信息，就讓小鬼很是佩服。

3月11日，“上海發(fā)布”預報了第二天的天氣：“漫長的雨季之后，這兩天即便是多云，廣大市民朋友也相當珍惜，紛紛曬衣服曬被子曬小孩?？上绾锰鞖庵痪S持到周二，陰雨天周三就將重返，一直下到周六下雨。雨姑娘，既然已經(jīng)分手，你就放過我們吧，我們真心不想舊情復燃?！边@條微博的末尾，是一個抓狂表情的小人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