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當“羅馬之柱”焦晃與“埃及艷后”顧永菲于頗具東方韻味的歌舞中攜手亮相的時候；當羅馬三雄“安東尼”焦晃、“萊必多斯”鄭有國、“凱撒”呂梁和勁敵“龐貝”婁際成手牽手跳起酒神舞的時候；當英雄末路，拔出佩劍刺向自己的胸膛，直挺挺地倒下的時候……無情的歲月，對這群執(zhí)著舞臺、散發(fā)光熱的表演藝術(shù)家而言，完全沒能帶走光彩，卻已留下沉淀。

上世紀80年代，在導(dǎo)演胡偉民的帶領(lǐng)下，焦晃攜手李媛媛演繹莎士比亞著名悲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公元前恢宏的戰(zhàn)爭與生死，英雄美人的絕愛與毀滅，一場“傾城之戀”令無數(shù)申城話劇愛好者如癡如醉。近30載歲月悠悠，老搭檔胡偉民、李媛媛相繼離世，焦晃的心，卻從未離開舞臺，正統(tǒng)蘇聯(lián)戲劇教育，熏陶出一代精英話劇人，審美理想與藝術(shù)高度，在他們的心中，永不磨滅。如今，曾經(jīng)的神話在28年后再現(xiàn)申城,人民大舞臺上演繹的這部《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喚醒了多少人曾經(jīng)對“青話”的永恒回憶，又有多少耳聞多時卻未能親見的觀眾圓夢。

更值得一提的是，這群大部分由70后、60后藝術(shù)家所組成的演出，將連續(xù)上演整整18場。且不論演員們對如此大的勞動量能否支撐，連續(xù)18場的票房如何保證也是不容小覷的問題。對此，76歲的焦晃毫不擔心：“戲劇靠的是滾動效應(yīng)，只要這個戲連演5天，大家覺得好，絕對就會口口相傳爭相來看。一旦滾上去了，下來就難了。只可惜現(xiàn)在很多劇場檔期排滿，很難做到這一點。這也是我之所以選擇人民大舞臺的原因之一，這兒的工作人員，大都是當年長江劇場的老人，他們熟悉我們，我們對他們也充滿了感情。至于我的身體和現(xiàn)在的精力絕對沒有問題。通過演出，我自己能感覺到在臺上搶回了40年。因此，76歲再演安東尼，我是充滿自信的，比較美國百老匯或者莫斯科國家劇院，我絕對不輸他們什么！”

不賣老、不服老、不顯老——“莎劇王子”激情永在，藝術(shù)常新?？梢哉f，這部戲正是一群古稀老人，與莎士比亞的一場黃昏戀。

莎翁經(jīng)典 焦氏演繹

《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的故事發(fā)生在公元前的羅馬和埃及，當時的羅馬由凱撒、安東尼和萊必多斯共同執(zhí)政。大將安東尼沉迷于埃及女王克莉奧佩特拉的美色，整日縱酒宴飲，終致政壇與戰(zhàn)場的相繼失敗，兩人不甘受辱，雙雙自盡。該劇成稿于1607年，是莎士比亞藝術(shù)成熟期的杰作，時間跨越10年，地域橫穿歐亞非，為古往今來戲劇所鮮有。因敘事太過宏大，鮮少被搬上舞臺。

1984年，上海青年話劇團在長江劇場首次上演《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其主創(chuàng)陣容多來自上海戲劇學院：由曾執(zhí)導(dǎo)《秦王李世民》的胡偉民擔任導(dǎo)演，藝術(shù)事業(yè)漸入佳境的焦晃攜手剛留校執(zhí)教的李媛媛主演。演出轟動了上海灘，從長江劇場演到解放劇場，前前后后上演了4個月，不僅票房大賣，在業(yè)界也獲得了普遍好評。1986年首屆中國莎士比亞戲劇節(jié)，該劇再度上演，經(jīng)由中央電視臺直播，成為當時中國文化界的一大盛事，也令國際同行對中國戲劇界演繹莎士比亞的能力刮目相看。當時話劇圈內(nèi)外對焦晃在舞臺上排山倒海般的藝術(shù)魅力給以巨大關(guān)注，甚至還打趣說他是“天天吃了人參演戲”。但事實上，焦晃的成功從來都不是靠“靈丹妙藥”，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他笑著說道：“記得我們整整排練了6個星期，每天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要工作到凌晨2點。我是用生命來擁抱安東尼的！每演完一場，全身大汗淋漓，真是耗元氣??！那時的物質(zhì)條件哪比得上現(xiàn)在，根本沒有錢買人參吃，每天最好的營養(yǎng)就是兩根香腸、兩個雞蛋。”

時至今日，焦晃不顧76歲高齡，依舊全身心地投入到排練與演出當中。首演那天，激情四射的他毫無老態(tài)，每一次匍匐、轉(zhuǎn)身、摔倒都是如此干脆、瀟灑，深沉而溫柔的聲音，剛毅自負卻又柔情似水的性格，依舊是當年“莎劇王子”的風采。難能可貴的是，在焦晃的影響下，婁際成等眾多年過古稀的藝術(shù)家完全不計名利報酬，每天雖然只有微薄的排練費，卻從不遲到早退。歲月仿佛又回到了四分之一個世紀前的歲月，一走上舞臺，就已然置身人物之中，每每聽見排練場上的爭吵，大家心中都會“暗喜”——又一出好戲要誕生了。

彌補遺憾 堅守舞臺

“1984年上演的版本有簡陋之處，我們希望這次重新演出，能夠更為完善?！痹谘莩銮暗牟稍L中，焦晃這樣說起重演《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的初衷。的確，可以升降的樂池象征了遼闊的大海，羅馬式立柱與門廊更顯恢宏，浮雕背景頗具藝術(shù)功底，變幻的燈光與音樂渲染了戰(zhàn)爭的血腥，大將服飾一改原本毛氈質(zhì)地的簡陋，轉(zhuǎn)為真皮制作的氣派，美人裝束則是天鵝絨長裙與閃亮禮服交替，鉆冠與頸鏈更襯女王的美艷不凡。制作人朱大坤介紹，用在舞美與服飾方面的花費不惜成本，高達數(shù)十萬元，只為呈現(xiàn)這出跨時近10年，橫越歐亞非的“大制作”。

如果說硬件的改善，算是隨著時代而日新月異的進步，那么，不求名利，堅守在話劇舞臺，燃燒藝術(shù)生命的焦晃、顧永菲以及所有的表演藝術(shù)家，才是《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真正成其為經(jīng)典之作的“魂”。從劇初的英雄美人、歌舞升平，到劇中的政治風云、激烈鏖戰(zhàn)，再到劇終的不甘受辱，毅然自裁……“莎劇王子”既顯熾熱愛戀，又不失英雄尊嚴，“最美繁漪”雖是美艷多變，悍然之處亦不輸須眉。

原本4個小時的演出版本，此次重演時被精簡至3個小時，更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中場無休。“這是一出幅度非常大的戲，如果用溫度來比喻的話，是從120攝氏度到零下20攝氏度?！苯够蜗颉缎旅裰芸酚浾呓庾x，“在精力上，我提得起，演得動，有信心向舞臺搶回40年，演出安東尼，還是沒問題的。當然人家說我吃了人參來演戲，這就有點瞎扯了?！?/p>

事實上，再度上演此劇的另一目的，恰是焦晃在節(jié)目冊上前言所寫的——“謹以此劇演出紀念已故著名導(dǎo)演胡偉民先生”。說起胡偉民與青話的關(guān)系，與自己的緣分，焦晃無限唏噓：“胡偉民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之一，我跟他排戲時，經(jīng)常是說了上半句，下半句話就曉得了，不用講了……可以說，這部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舞臺演出。”

莎劇探索 永不停歇

一別經(jīng)年，如今，白領(lǐng)戲、懸疑劇當?shù)赖脑拕∪σ讶晃锸侨朔?，重排這部莎翁經(jīng)典，成了焦晃揮之不去的愿望。“我總覺得，上海的戲劇隊伍曾經(jīng)是那么振奮、輝煌。到了今天，卻沒有以往那般的盛況了。我不是反對現(xiàn)在的一些話劇，但各人取舍不同，我不關(guān)心，也不愛看。我總覺得，上海這座城市，多一些經(jīng)典戲劇的演繹與探索，總是有意義的。莎士比亞戲劇是城市戲劇高規(guī)格的標志。尤其在中國，在上海，從上世紀50年代起，莎劇的中國化道路就在前輩手里開始探索起來。我熱愛舞臺，放不下舞臺，所以，趁自己身體還可以，就希望能再多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

“歷史的天空閱盡了人類自古以來種種的社會進程、生活變遷。一些歷史人物的成敗得失、戲劇性的結(jié)局，特別醒目?？煞从吵鰜淼膯栴}，雖程度不同，性質(zhì)卻與一般世人的人生課題沒有什么兩樣?！痹诮够窝壑?，《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是莎士比亞程式化戲劇最為杰出的代表之一，較之他最為人熟知的《哈姆雷特》、《奧賽羅》、《李爾王》、《麥克白》四大悲劇，這出劇對人的認識更為成熟，所蘊含的文化信息量更大?！吧勘葋喸谖乃噺?fù)興時期創(chuàng)作的好多作品，都不遺余力地謳歌了人的個性的解放，張揚人的意志和情緒?？蓪儆谒?jīng)典劇作的《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強調(diào)的卻是人個性的偏執(zhí)發(fā)展帶來的悲劇性結(jié)果。盡管安東尼有著為人看重的人格高貴的魅力，盡管克莉奧佩特拉一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作為，今天的人們也不想過多計較，看過算數(shù)。但明白無誤的是，他們悲劇性的種子，恰是植于他們主觀世界的盲目性里，在嚴酷的客觀條件下，不可避免地淪為了失敗者?？芍^‘有情人生，無情世界?！苯够握J為，莎士比亞通過本劇，自具體的戲劇事件中抽象出來要表示的思想，超越了劇中人物各自的表述，他從歷史天空的高度，熱情地表達了他對人自身良好發(fā)展的關(guān)懷和期望。

“曾經(jīng)有一批老觀眾、老記者，都在長江劇院看過我們演的這出戲，聽說我們再度上演的消息，他們都熱淚盈眶。是這些人，和我們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我們希望，上海能夠多一點經(jīng)典劇作?！苯够螌θ缃竦脑拕∪ι鷳B(tài)不予置評，但忍不住表示：“我認為戲劇還是應(yīng)該盡可能向觀眾傳遞更多的信息量，不能總是唱唱跳跳拉倒?！彪m然這些年淡出舞臺，也很少接報酬豐厚的影視劇表演，但焦晃并沒有放棄對上海戲劇的關(guān)注。習慣寂寞的他常?！罢痹诩抑?，大部分時間用來打太極拳、打坐、讀書和養(yǎng)花。勤于思考的他，懂得厚積薄發(fā)的意義所在。

“這幾十年來，我沒有偷過一天懶。”焦晃驕傲地宣稱，而演出前，還連續(xù)幾夜排練至凌晨三四點的整個劇組，都和他一樣，秉持著“什么戲都想演！沒有一種快樂，能比得上創(chuàng)作的快樂”的理念。在這個不為名、不為利的學術(shù)氣氛濃郁的劇組中，所有人的愿望只有一個，在上海話劇的舞臺上，再一次留下屬于自己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