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子

喬治一直很孤獨，事實上，它只能孤獨。

在壽終正寢之前，這只加拉帕戈斯雄性象龜是其所屬平塔島亞種的最后一個幸存者。它棲息在厄瓜多爾國家公園里，享受飼養(yǎng)員的哺育和游客們的驚嘆。

然而，當(dāng)?shù)貢r間2012年6月24日，永遠告別這片熱帶樂土?xí)r，它躺在一輛手推車上，像往常一樣安靜。不同的是它修長的脖頸和嬌小的頭顱無力垂落，顯得有些頹喪。人們推測，它活了足有100年。

喬治的離去，宣告平塔島亞種滅絕。曾經(jīng)，加拉帕戈斯象龜有15個亞種，現(xiàn)在只剩下10個。

在死后，這只舉世聞名的烏龜依然享有“巨星”級的待遇。他的遺骸將被制成標(biāo)本，繼續(xù)展出。而他的形象，早就成為加拉帕戈斯群島物種保護的象征。甚至漁民下海捕撈，也要先獲得一張蓋有“孤獨喬治”印章的國家公園許可文件。

在照顧“孤獨喬治”40年的勒里那看來，這只行動緩慢、靜默無聲的大塊頭，其實擁有細膩的情感。每當(dāng)有人向它棲息的圍欄走來，喬治會不安地東張西望。而當(dāng)它認出勒里那，馬上就伸長脖子，用碩大明亮的眼睛盯住他，表示歡迎。

“你重視它，它也會重視你。”勒里那說。

百年以來，人們的確非常“重視”加拉帕戈斯群島的野生動物，不過，多數(shù)是用殘酷的方式。

在旅游宣傳片中，這片“世界最佳潛水勝地”簡直是傳說中的伊甸園。小船穿過大片水鳥的棲息地，海豹靜靜陪伴著少女，鬣蜥在屋頂上俯瞰人來人往的街道。

這一切美好而脆弱。當(dāng)人類的欲望來襲，這些溫順的動物毫無回擊之力。

捕鯨者和海盜把巨龜屯在遠洋船上，成為“鮮肉罐頭”；漁民從海底的巖石間拾起海參，換得東方顯貴主顧的鈔票；龍蝦也被一盤盤端上游客的餐桌。

說起來，喬治算走運了。1971年，一位研究蝸牛的動物學(xué)家向自己研究烏龜?shù)呐笥阎v述在島上考察的經(jīng)歷。有圖有真相，動物學(xué)家隨手拍下的照片讓這種被認為早已滅絕的平塔島亞種象龜“起死回生”。

喬治頓時從灌木叢背后走到了世界人民眼中。這只在陸地上棲息的烏龜不會游泳，卻也漂洋過海，被送往國家公園。不少游客為一睹它的真容而來，2011年，它為群島吸引了18萬名游客。

然而，人們的關(guān)注無法減少它的孤獨。白天，陽光炙烤它粗糙的皮膚和甲殼。它挺直脖子，睜大雙眼凝神張望。晚上，它便躲進泥淖或灌木叢中，為身體保暖。

動物學(xué)家敲鑼打鼓，滿世界為它“相親”。然而，因為基因不同，其他亞種的雌龜們總是無法敲開這位寂寞“宅男”的心房。有一兩次，喬治也和“女士們”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但產(chǎn)下的蛋都未能孵化成功。

難道缺少愛情的繁衍行為令喬治興味索然？熟悉它的瑞士生物學(xué)家格里吉奧尼解釋說：“喬治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它從沒見過同類交配產(chǎn)卵?！币灿袑＜冶硎?，喬治太老了，但馬上就有反對的聲音冒出來：“100歲？對它來說只是中年！”

大概是單身太久，在獨自“面朝大海，灌木花開”一個世紀(jì)之后，喬治漸漸忘記了紅塵俗世。它或許曾青睞過什么姑娘，也或許曾有過幾個孩子。但當(dāng)合眼之時到來，它只是將頭顱朝向棲居的水坑，那是它唯一的眷戀。

“這只象龜死亡標(biāo)志著一個亞種滅絕，但對整個種群來說，還沒有那么瀕危?！敝袊茖W(xué)院動物研究所張勁碩博士表示，海南長臂猿、越南金絲猴等物種更加危險，而常常掛在環(huán)保者嘴邊的白鰭豚，已經(jīng)多年未發(fā)現(xiàn)野生個體。

據(jù)張勁碩介紹，查爾斯·達爾文曾于1835年到達加拉帕戈斯群島。島與島之間的隔絕，造成相同物種發(fā)展出有差別的形態(tài)，為“進化論”奠定了基礎(chǔ)。

對于“孤獨喬治”的死亡，張勁碩稱“是預(yù)料之中的事”。然而，大約200年前，沉浸在興奮之中的達爾文大概并沒有預(yù)料到這一天——2012年6月19日，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發(fā)布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在被評估的63837個物種中，801個已滅絕，63個野外滅絕，3947個嚴(yán)重瀕危。

那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達爾文只是揚帆離開加拉帕戈斯群島，并把剛剛啃完的龜殼隨手拋入海洋。

（摘自中青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