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
朱永嘉曾經(jīng)受命擔任毛澤東晚年所讀古文的標點注釋工作,而此書恰恰是他當年受命擔任此事的記錄。
朱永嘉先生可以算是上海復旦大學的“出土文物”。由于其在“文革”時期擔任上海市革委會的常委和上海市寫作組的組長,加上他在粉碎“四人幫”后那句驚天動地的言論,導致了其14年的牢獄生涯。出獄之后,僅靠那可憐的工資顯然養(yǎng)活不了自己,朱先生回憶,剛出獄不久,當時章培恒先生負責復旦大學的古籍所,當時所里有編《全明詩》的任務,課題有少量經(jīng)費,章先生那時便找朱先生看稿,每月給朱先生200元;后來又讓朱先生做《明詞匯刊》的整理和標點工作,讓朱先生賺一點稿費,算是雪中送炭。
當然,《明詞匯刊》出版的時候因為政治原因,不能署朱先生的名字。朱先生署名的書,只有后來在臺灣出版的一些由他和蕭木先生注釋的古籍?!锻砟昝珴蓶|重讀古文內(nèi)幕》,是他被歷史的塵土掩埋了30多年后重新出土的證明。我聽他說,最近他的“文革”回憶錄《從海瑞罷官到一月革命》也將出版,我有幸在老先生的家里翻看了其中的章節(jié),私心以為,這兩本書的出版,對于“文革”史研究而言,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近年來“文革”人物的回憶錄出了不少,比如林彪手下“四大金剛”,都在過世之后出版了回憶錄,但是限于他們的知識水平,對于毛澤東在晚年的政治生活微妙的心理變化無從體會。朱永嘉曾經(jīng)受命擔任毛澤東晚年所讀古文的標點注釋工作,而此書恰恰是他當年受命擔任此事的記錄。朱先生認為,毛澤東晚年選擇重讀古文,實際上大有深意。
朱先生回憶,當時“林彪叛逃事件”爆發(fā)之后,“文革”開始走向沒落。毛澤東當時挑選了《晉書》當中的《謝安傳》《謝玄傳》《桓尹傳》《劉牢之傳》,讓朱永嘉負責標點注釋。這四篇文章一以貫之的主題,乃是東晉如何在北方苻堅百萬大兵壓境的情況下以弱勝強。毛澤東曾經(jīng)在政治局會議上推薦政治局委員讀《謝安傳》,當時蘇聯(lián)準備對中國動武,毛澤東意在以此文表達他對中央領導人和軍隊將領的期許,而讓諸人讀《桓尹傳》,則是告誡周恩來這樣的政策執(zhí)行者,要學會向桓尹那樣協(xié)調(diào)決策者和執(zhí)行者之間的關系。
當時部隊中的許多干部對張春橋等“文革派”有看法,經(jīng)常不聽指揮?!傲直肱烟邮录敝?,在林彪的住所發(fā)現(xiàn)了四野之外的一些軍隊將領給林彪的信,這讓毛澤東非常緊張。毛澤東當時讓朱永嘉標點《史記》中的若干傳記,同時表示不要注釋。這些傳記篇目中的人除了黥布是在劉邦臨終前叛變,劉邦親自將其消滅而外,其他的都是劉邦手下的功臣宿將。毛澤東當時便在考慮如何處理許××一類軍隊大員,進而讓朱永嘉注釋了柳宗元的《封建論》,接著便按照《封建論》中的告誡,將八大軍區(qū)的司令員調(diào)防。毛澤東同時讓王洪文讀《劉盆子傳》,意在訓誡王洪文不要驕傲自滿,要約束下屬,否則下場和劉盆子一樣。
當然毛澤東不僅僅是在“林彪叛逃事件”之后讓政治局的委員們讀古文。高華曾經(jīng)指出,“文革”初期,當時毛澤東曾經(jīng)讓林彪讀《三國志》中的《郭嘉傳》和《宋書》中的《范曄傳》,以此對林彪加以告誡。郭嘉乃是曹操的謀臣,協(xié)助曹操破袁紹立下大功,隨曹操征戰(zhàn)多年,英年早逝,年僅38歲;范曄是南朝宋國人,于元嘉二十二年以謀反罪名被滿門抄斬,時年48歲。毛要林彪學郭嘉,一心事主,又用范曄最后參與謀反,被滿門抄斬的歷史來警告林彪,要謹慎從事。
當然毛澤東本人不僅僅以古文訓誡他人,更以古文自遣。據(jù)朱永嘉回憶,毛澤東臨終之前,曾經(jīng)多次讀庾信的《枯樹賦》,此賦借由古樹之所以枯萎搖落而衰變的物象,比喻故國和自己由于年邁而遭急流逆波沖蕩,以及被人砍伐遭到摧殘而逐漸衰弱的感慨。毛澤東在自己生命最后一程反復閱讀《枯樹賦》,聯(lián)系到當時“文革”已經(jīng)難以為繼的現(xiàn)實,此中自然有著意味深長的內(nèi)容,正如毛澤東自己詩詞中所寫的那樣:“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p>
編輯 曉波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