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
19世紀30年代,托克維爾從專制法國來到民主美國考察,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美國政府擁有的發(fā)現(xiàn)罪行、追捕罪犯的手段極少,警察數(shù)量也遠不及法國,但罪犯漏網(wǎng)的卻非常少,究其原因,在于“每個人都認為提供犯罪的證據(jù)和擒拿罪犯與自己利害攸關(guān)”。
故事一
吾友感情受挫,在路邊小樹林里大哭而返,剛走上公路,“噌噌”兩輛警車停在身邊,他眼圈還紅著,茫然地看著下車走近的警察。“有人告訴我們,有人在樹林里哭泣,請問是你嗎?你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還好嗎?”本來覺得沒人愛的他,這下也顧不得傷心了,趕緊告訴警察:“ImOK!”后來講起來他還調(diào)侃:“在國內(nèi),不抱著傾家蕩產(chǎn)的決心,誰敢抱起被汽車碾過的孩子?只有撿破爛的陳賢妹敢管閑事,不光因為善良,還因為她不怕被賴上,窮大膽兒。美國人民善良啊,擔心我太脆弱吊死在哪棵樹上?!?/p>
故事二
一對來自國內(nèi)某名校的教授夫婦,來美不幾日發(fā)生家暴丑聞,而且不是男打女,而是女打男。他們自己在國內(nèi)可能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打情罵俏”,沒想到,美國鄰居不習慣,而且還報了警,女教授被抓進去兩個月。他們不敢讓中國學生學者聯(lián)合會知道,怕他們報告給國內(nèi)的單位,也不好意思讓朋友知道,最后,只好求助當?shù)氐娜A人教會,由教會安排人幫他們照看孩子,安排牧師和其妻子每周去探望女教授。被打的老公很體貼,什么也沒多說,只沖牧師抱怨了一句:“美國的房子隔音太差了!”
故事三
本地一老鄉(xiāng),為人頗和善,常相約一起釣魚。某日卻說起,要去申請取消犯罪記錄。原來,幾年前他帶著4歲的孩子去超市買電池,看到孩子在后座上睡得正香不忍叫醒,自忖反正幾分鐘就搞定,結(jié)果他一出來就見到警察站在他的車前。因為美國法律不允許把幼兒獨自留在車內(nèi),以免其窒息而死,超市的其他顧客泊車時看到孩子單獨在車里就報了警。
來美國之前,以為美國人人都戴著耳機走在街上,旁邊的人掉溝里他還照走他的路,哪可能有這么多的“好事之徒”?類似的事兒好像中國倒是不少。比如夫妻吵架時一語不慎,被鄰居以“侮辱偉大領(lǐng)袖”檢舉了;某女懷了二胎被居委會大媽上報了;有人隨口吟了句“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被人告發(fā),招來殺身之禍;周厲王的時候,因為統(tǒng)治者的特務手段,人們?yōu)槊獬闊?,在街上遇見熟人連招呼都不敢打,只能“道路以目”。
仔細一想,中美兩國的好事者,“好”的卻不是一回事。當外界壓力擠壓個體的生存空間時,人們會選擇互相傷害來討好統(tǒng)治者以求自保;一旦外界壓力減弱,人們又冷漠到“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因為之前的“關(guān)心”并非關(guān)心,而是互為監(jiān)督,人們都知道說不定哪天壓力襲來,和善的遠親近鄰難免又一夜之間變臉。要么是叢林法則似的血腥撕咬,要么是荒漠似的生機貧瘠。“愛你的鄰人”不容易做到,但以鄰為壑卻很容易成為常態(tài)。人與人的關(guān)系被權(quán)力徹底毒化,所以,薩特的“他人即地獄”在經(jīng)歷了“文革”的一代人心里迅速產(chǎn)生了共鳴。
托克維爾看到的居民“提供犯罪的證據(jù)”“幫助警察的工作”,這至少需要人們在公務人員面前有足夠的安全感,對于公共事務有充分的參與意識和參與保障。不然,即使不幸就發(fā)生在身邊,“人民群眾期盼平安和諧的愿望”也只能靠祈求自己幸運和對別人遭遇的麻木來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