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聰　薛迎賓

張愛玲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第三代女作家的代表人物，其小說創(chuàng)作大多取材于婚姻戀愛題材，并以家庭生活描寫為主?！秱髌妗肥菑垚哿岬闹卸唐≌f集，于1944年8月初版，共收入《沉香屑·第一爐香》《金鎖記》《傾城之戀》《心經(jīng)》《琉璃瓦》《花凋》等10篇中短篇小說，后來，《傳奇》又在再版本（1944年“雜志社”再版）和增訂本（1946年上海山河圖書公司初版）中陸續(xù)收入《紅玫瑰與白玫瑰》《留情》《鴻鸞禧》等5篇作品?！秱髌妗肥菑垚哿嵝≌f的代表作，已成為現(xiàn)代小說的經(jīng)典。

張愛玲認為弄文學(xué)的人向來是注重人生飛揚的一面，而忽視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而她認為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正是人生飛揚的一面的底子。張愛玲用《傳奇》扉頁上的這樣一段文字解讀自己這第一部小說集：書名叫傳奇，目的是在傳奇里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由此可見，張愛玲關(guān)注的是普通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凡俗的生活，不管歷史的車輪如何滾滾向前，《傳奇》中的人物熱衷的都是柴米油鹽、吃喝玩樂，談情說愛、談婚論嫁，躲不開、離不了的都是愛人、情人、父母、兒女，各種拐著彎兒的親戚。總而言之，家庭是《傳奇》演出人生悲歡的最大的、最主要的舞臺。也正是張愛玲對婚姻戀愛、家庭生活的重視和生動描摹，讓讀者在品味作品中不徹底的人物、蒼涼的手勢和悲涼的人物命運之余，不得不關(guān)注到那一個個像是被蚤子嚙噬過或嚙噬著的病態(tài)的、充滿著矛盾的家庭以及這樣的家庭給予子女們的不當(dāng)家庭教育。教育作用與價值在文學(xué)作品中是隱性存在的，本文在解讀張愛玲的《傳奇》時，嘗試關(guān)注其中蘊涵的家庭教育價值并予以剖析，以期拋磚引玉。

《傳奇》中充斥的自私、享樂的生活氛圍警醒世人培育良好的家風(fēng)是家庭教育的根本。

張愛玲是現(xiàn)代海派文學(xué)的繼承者和發(fā)揚者，從藝術(shù)氣質(zhì)上把握了市民階級的心理，開拓出都市民間的新空間，主人公大多表現(xiàn)為一方面是對物質(zhì)欲望瘋狂的追求，另一方面是對享樂的稍縱即逝的恐懼。《傳奇》的日常起居、家庭生活頗具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舊中國洋場特色，并且?guī)缀醵际秦撁娴?，一派混亂，充斥著自私、虛偽、享樂甚至淫靡之風(fēng)。《花凋》中的鄭家，鄭先生、鄭太太小小的發(fā)了點財之后，便在女兒鄭川嫦墳上加工修葺了一下，并且在題著“愛女鄭川嫦之墓”墓碑的碑陰還有托人撰制著無限深情的話語：“……無限的愛，無限的依依，無限的惋惜……回憶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罷，在愛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愛你的?！?sup>[1]161正當(dāng)讀者為其眷眷深情感動之際，作者的一句“全然不是這回事”^[1]161，揭開了鄭家家庭生活和家庭氛圍中的虛偽的面紗，展現(xiàn)出其自私、冷酷、耽于一己享樂的底色。

鄭家除了鄭先生夫婦，還有四個女兒三個兒子以及下堂妾，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混亂，呼奴使婢的一大家子人，住了一幢洋房。然而，“床只有兩只，小姐們每晚抱了鋪蓋到客室里打地鋪?？褪依锵∠±世蕩准揖咭彩墙鑱淼模挥幸患軣o線電是自己置的，留聲機屜子里有最新的流行唱片。他們不斷地吃零食，全家坐了汽車看電影去。孩子蛀了牙齒沒錢補，在學(xué)校里買不起鋼筆頭。”^[1]163此外，給人的感覺就是自私，人人只為自己打算，只顧自己享樂，張愛玲在《花凋》中對于親情與愛情的冷漠與厭倦描寫得很是刻骨。鄭川嫦是姊妹中最老實的一個，言語遲慢，又有點脾氣，因此，她就格外被忽視。她是最小的一個女兒，天生要被大的欺負，下面又有弟弟，占去了爹娘的疼愛。

作者說鄭川嫦在家里受的委屈，對于她實在是再沒有過的嚴(yán)格的訓(xùn)練。這句語，不無諷刺意味地表明，這樣一個家庭、這樣一種家庭生活會對川嫦以及她的姐弟們有著怎樣負面的影響。在鄭家有“不停地嘀嘀咕咕，明爭暗斗”^[1]164。正當(dāng)最好年華的川嫦不幸患上肺病之后，她的親人們最關(guān)注、最計較的是金錢，而不是她的生命。她的母親怕她的先生知道自己有私房錢，不拿錢出來給女兒買藥，鄭先生的一番言語更是自私透頂，讓人不寒而栗：“現(xiàn)在西藥是什么價錢，你是喜歡買藥廠股票的，你該有數(shù)呀。明兒她死了，我們還過日子不過？”^[1]178毋庸置疑，這樣夫妻無愛、父母失和、親情淡漠的家庭缺失良好的家風(fēng)，是無法給予孩子健康的教育和幸福的生活的。傳奇用鮮活的形象啟迪家長和教育工作者，培育良好的家風(fēng)是家庭教育的根本。家風(fēng)通過日常生活影響孩子的心靈，塑造孩子的人格。孩子的世界觀、人生觀、性格特征、道德素養(yǎng)、為人處世及生活習(xí)慣等，每個方面都會打上家風(fēng)的烙印。

《傳奇》展現(xiàn)的以拜金為主的功利性家庭教育價值取向警醒世人樹立積極向上的價值取向是家庭教育的基礎(chǔ)。

本文所說的家庭教育價值取向“主要是指人們對其子女教育價值的認識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所確定的教育行為取向的標(biāo)準(zhǔn)，它基本上是在一定的社會化過程中所形成的，規(guī)定了家庭教育的方向、目標(biāo)、方法、內(nèi)容等家庭教育的方法內(nèi)容。”^[2]我們在《傳奇》中混亂、自私的家庭生活的表象之下梳理出其家庭教育價值取向——功利。《琉璃》《花凋》中的女兒們有一個共性，就是美貌。對于鄭家和姚家的女兒，大學(xué)文憑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家庭給予她們的教育以及唯一目標(biāo)和出路就是做“女結(jié)婚員”，并且要努力謀得好的婚姻。父親用女兒們巴結(jié)人，謀求升職，女兒們也以嫁得好自矜。父母對女兒婚姻的要求就是對方有錢、有權(quán)勢、地位，至于年齡、長相、性格、氣質(zhì)那是無須在意的，即使那個男人“椰子似的圓滾滾的頭。頭發(fā)朝后梳，前面就是臉，頭發(fā)朝前梳，后面就是臉”^[1]142。對于不合乎父母標(biāo)準(zhǔn)的戀愛和婚姻，父母是要極力撻伐和阻撓的。

姚家和鄭家乃至《傾城之戀》中白流蘇等白家女兒，正如作者對川嫦的評價的那樣：“是沒點燈的燈塔。”^[1]162沒有獨立的精神追求，沒有靈魂，更缺乏平等、自由等現(xiàn)代意識，既是父母功利、享樂價值觀的一粒棋子，也是犧牲品。通過《沉香屑·第一爐香》《琉璃瓦》《花凋》等作品，讀者會鮮明地感受到這些大家庭的家庭教育既缺乏中國傳統(tǒng)家庭教育處世做人、以德為本的重德主義價值取向和誠信做人、重義輕利的非功利主義價值取向，也缺乏現(xiàn)代家庭應(yīng)有的尊重個性、重視人格、個人全方位發(fā)展的家庭教育價值取向?，F(xiàn)代家庭教育應(yīng)該以此為鑒，樹立積極正向的家庭教育價值取向。

《傳奇》中“去勢”的父親形象和男性形象警醒世人人格滲透是家庭教育的重要方式。

當(dāng)然，家庭教育是一個互動的過程，不僅父母影響孩子，孩子也對父母有一定的影響，本文主要從家長的角度進行討論。本文所說的“人格”不是指我們通常意義上講的個人品質(zhì)或者名譽，而是指這個人所思、所言和所行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點。《傳奇》中男性形象遺老遺少不少，家里雖然表面上維持著以父親為中心的傳統(tǒng)模式，但是無論是從精神上還是生理上，張愛玲筆下這些男性形象已被“去勢”，甚至干脆是缺席的，比如《金鎖記》?！肮延谇?、陋于質(zhì)、趨于利、薄于義”^[3]可以說是張愛玲小說世界中男性形象的精當(dāng)概括?！秱髌妗分械哪切└赣H形象亦是如此，他們從外形到內(nèi)心，從精神到人格，都是蒼白空洞的。《花凋》中鄭先生是個遺少，因為不承認民國，自從民國紀(jì)元起他就沒長過歲數(shù)。張愛玲說他是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尸，其生活經(jīng)歷就是連演40年的一出鬧劇。他不僅保守、怯懦，而且極端自私，面對病中的女兒卻這樣抱怨“苦著臉子花在醫(yī)藥上，夠多冤！這孩子一病兩年，不但你，你是愛犧牲，找著犧牲的，就連我也帶累著犧牲了不少。不算對不起她了，肥雞大鴨子吃膩了，一天兩只蘋果——現(xiàn)在是什么時世，做老子的一個姨太太都養(yǎng)活不起，她吃蘋果！我看我們也就只能這樣了?！?sup>[1]178《茉莉香片》和《心經(jīng)》中的聶傳慶的父親聶介臣和許小寒的父親許峰儀，雖然有著不俗的儀表，內(nèi)心卻充滿陰暗。以聶介臣為例，他曾是紈绔子弟，對聶傳慶的生母因愛生恨，并把這種怨恨轉(zhuǎn)移到聶傳慶身上，人格漸漸扭曲。在生活中，他沒有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給予真誠的愛與尊重，而是以冷漠、刻薄、粗暴對待兒子，不僅造成兒子耳聾的殘疾，還對聶傳慶心理產(chǎn)生了重大的負面影響，聶傳慶越來越孤僻、懦弱、沉溺、自卑、敏感，最終性格變態(tài)以至犯罪。在很大程度上，聶介臣是造成聶傳慶悲劇的源頭。

張愛玲在傳奇中塑造了一群或徒有其表或身體殘疾、精神殘障的丑陋男性，他們?nèi)狈Ω呱械娜烁?，沒有責(zé)任感，毫無積極、健康的精神追求，耽于享樂，已經(jīng)與父親原有的偉岸形象相去甚遠，是失掉宗法社會賦予男性正統(tǒng)的精神的“去勢”者。作為父輩，這樣的丑陋人格及其表現(xiàn)出來的丑陋言行——狂嫖濫賭、昏聵丑陋、猥瑣無能注定是無法給予子輩精神滋養(yǎng)和正向能量的。但是作為審美形象，他們依然有教育價值，給讀者以啟示。人格是一種無言的教育、無字的典籍、無聲的力量。不管是良好的家風(fēng)還是積極正向的家庭教育價值取向，都需要家長言傳身教，形成人格滲透。人格滲透是最基本、最直接、最經(jīng)常的教育方式，它對孩子的影響也是全方位的。

總之，在人們越來越重視家庭教育的現(xiàn)代社會，《傳奇》通過文學(xué)手段展示的家庭生活、家庭教育問題以及不當(dāng)、不良家庭教育的惡果，具有重要的教育價值和啟示意義，可視為前車之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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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田聰（1971—），女，河北易縣人，本科，保定學(xué)院高級政工師，研究方向為思想政治教育；薛迎賓（1982—），男，河北定州人，本科，保定學(xué)院助教，研究方向為廣播電視及新聞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