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白

泗州人很相信卜筮術(shù)。泗州城西北約八十里路有一小山村叫梅村,村里的道觀住一位老道,有人說道人高齡七十,也有人猜老者年近九十,更有人傳說其年齡已過百歲。但凡找過老道看過相的人,見其面紅無須,黑發(fā)如童,都不相信他是一位百歲老人。

大家尊稱老者為梅山道人,都知他指物可測,隨便道來即成讖,十分精準(zhǔn)。

梅山道人逢三、六、九的日子才給人看相。每次相面,梅山道人都會閉上眼睛為來者把脈,把完脈,才看相,看一個,準(zhǔn)一個。曾有人不相信,找梅山道人把脈,讓其為兒子預(yù)測禍福。梅山道人微笑點頭,把完那人脈說,恭喜令郎考中科舉之喜。那人將信將疑,回家三天后,果真?zhèn)鱽硐矆?兒子考中了進(jìn)士。

把父親的脈,測中兒子命運,消息一傳開,找梅山道人占卦的人更多了。關(guān)于梅山道人算卦神驗的故事很多,下面這個就是發(fā)生在梅村里的真實事情。

梅村有一后生叫陳西,長相英俊,頗有才氣,可是卻喜歡賭博和嫖妓。陳西進(jìn)入太學(xué),取得了貢生資格。開考前,陳西心中沒有把握,就找梅山道人算卦。梅山道人給陳西看相后說:“這次大考你會考得第一名?！闭f完后,還寫下了“今年狀元是陳西”的大字條貼在墻上。

算命后,陳西得意洋洋,忘乎所以,又去聚眾賭博。手氣好,一天就贏得了好幾萬。猛玩了兩天后,想到考學(xué)的事,心里不踏實,于是又去看相。梅山道人一見陳西,十分惋惜:

“哎呀!你的氣色怎么變了?看來你的狀元是當(dāng)不成了。上次我寫下了你當(dāng)狀元的大字條,這將會毀掉我多年的好名聲啊?！标愇鲉査麨槭裁磧纱蜗嗝娴慕Y(jié)果不一致,梅山道人答:“相面首先要觀察頭部的天庭位置,這個部位光明潤澤就必然諸事順利。而你今天這個部位枯燥暗黑,莫非你這兩天干過什么謀人錢財?shù)氖虑?使命運變差些了呢?”陳西便將賭博贏錢的事告訴了他,然后又問:“如果我將所贏的錢全部退還給人家,還能補(bǔ)救嗎?”梅山道人說:

“你既然已經(jīng)做了謀人錢財?shù)氖?當(dāng)狀元還是沒希望,但如果你能將錢全數(shù)退還掉,那么你還能考中甲科,不過名次會在五名之下。”

陳西返回后,將錢全數(shù)退還給了人家?？瓶奸_榜,陳西果然排在甲科第六名。

泗州知府白一品聽說梅山道人是個神算子,就有心試試他的神算功夫,將燕卵、蜂窩和蜘蛛放在密盒內(nèi),讓梅山道人用卦算是什么東西。梅山道人一算說:“第一物,孕含生氣而對待變化,依附于宇堂之上,雌雄可辨認(rèn),翅翼能舒展,這是燕子卵;第二物,倒懸在家室之中,門戶密集繁多,內(nèi)藏精氣而育毒素,到秋季而發(fā)生變化,這是蜂窩;第三物,長足不停地移動,口吐長絲而織成網(wǎng),利用網(wǎng)來捕食,在黃昏的時刻最為有利,這是蜘蛛?！笨匆娒飞降廊送扑愕萌绱藴?zhǔn)確,在座的人都嘖嘖稱奇。

白一品平日也喜歡研學(xué)《易經(jīng)》,就誠心留梅山道人在府衙小住,與他共同談?wù)摗兑捉?jīng)》的義旨。并讓梅山道人給他作一卦,看看他在泗州干知府的官運如何。梅山道人聽后笑而不語。白一品又問:“我昨夜夢見有幾十只青蠅飛來,落在鼻子上,趕它也不肯走,是什么意思呢?”梅山道人這才開口說:“道義的好壞報應(yīng),不是卜筮所能表明的?，F(xiàn)在您的位置像山岳一樣穩(wěn)重,威勢像雷電一樣,而很少有人懷念您的德行,畏懼您威勢的人卻很多。這恐怕不是小心翼翼,多福的仁義之人。又有鼻子是在艮位,這是人頭上中間的山峰,高而不危險,用以長久保守住尊貴?，F(xiàn)在青蠅又臭又令人厭惡,卻聚集在鼻子上。地位高的人會顛覆,輕佻豪強(qiáng)的人會滅亡,不能不想一想盈滿則虧,盛極則衰的道理。由于這個原因,山在地中間叫作謙卦,雷在天上叫作壯卦;謙卦就該減去多的去增加少的,壯卦就該不做非禮的事。沒有減損自己卻不發(fā)揚(yáng)光大,行為非禮卻不受傷、不敗亡的?！?/p>

白知府聽完,臉色由紅到白,忙懇請梅山道人指點迷津,看能否幫他度過此劫。

梅山道人輕微一笑說:“您研讀《易經(jīng)》時,常想一想孔子講彖象的意義,您微服走訪,要多聽一聽泗州百姓的心聲,這樣你辦案做事心會泰然,青蠅何愁不被驅(qū)走呢?”

聽了這話,白一品的那張白臉才慢慢變紅,舒展開來。

送走梅山道人,白一品穿上布衣走出府衙,穿行于鬧市,游走在鄉(xiāng)間,一個多月私訪,哪村水災(zāi)最重,哪里百姓最需要麥子救助,白一品一一記在心中?；氐礁?他親自拿筆修改師爺送報上來的各地下發(fā)的救濟(jì)糧斤數(shù),并到各地現(xiàn)場督辦災(zāi)糧發(fā)放。

三萬擔(dān)麥子全部如實發(fā)放到受災(zāi)百姓手中,泗州百姓無不拍手夸好。就在這時,卻傳來白知府被關(guān)押受審,原來泗州有人上告白一品私自截留救濟(jì)糧。

聽到這一消息,梅山道人微閉眼睛笑道:“此公禍去運來也!”

果然七天后,白一品無罪釋放,還得到皇上封賞,官升一品。虛驚一場的白一品想到當(dāng)初和梅山道人的談話,就前往梅村拜謝,可道觀空無一人。

梅村人告訴他說,梅山道人早在三天前就知道知府大人會來,只留下一張紙條,云游天下去了。

知府打開紙條,上面寫道:恭謹(jǐn)勤儉,責(zé)己則嚴(yán),責(zé)人則寬,體恤民情,官運自通。

白一品向道觀拜了三拜,將那白紙黑字小心疊好放進(jìn)貼身衣袋,他又聽到了梅山道人在笑談《易經(jīng)》的聲音。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