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巖
張又坐在了去銀城的飛機上,可以說他剛剛從銀城飛回來還不到一星期呢。
那個梳短頭發(fā)的漂亮空姐小韓依舊微笑著站在機倉門口跟他打招呼。
張之所以知道那個空中小姐的姓名,是因為他注意到了她胸前戴的那個小扁牌,上面是有名字的,除了名字之外還寫有某某航空公司字樣。那天他在從銀城回來的飛機上看到了小韓的名字,韓爽,當時他還在心里想了一下,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呀。
張是個汽車經(jīng)銷商,在銅城擁有一定的資產(chǎn),確切點說那是兩家上百平方米的銷售賣場和一處大型停車場,還有兩處辦公樓。有了這些資產(chǎn),張便是個在別人眼里能呼風喚雨的人物了。
在3a號座位處落座后,張拿出新買的城市晚報看起來。
旅客們還在陸續(xù)地登機,人群中不時地有人在用英語講話,語速很快,也聽不出他們在講什么。
十幾分鐘后,旅客們都坐好了,廣播里傳出空姐甜蜜的聲音,在做臨飛前的安全知識宣傳,而他只記住了一句話,請您系好安全帶,飛機就要起飛了。
張放下手中的報紙,從眼鏡片里看出去,離他僅有兩米之遙的機艙口處是那個姓韓的空姐,手里拿著一個黃色的氧氣罩,在給他們做示范動作。她膚色白皙,身材飽滿,真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尤其那兩條修長的腿,極其性感,是他見過的女孩中最美的一個。她的美簡直是天衣無縫。簡直是無話可說。簡直是楊秋沒辦法比的。
飛機開始沿跑道滑行,由平穩(wěn)到顛簸,再到拔地飛起來,張突然間感到心提起來了般,整個身體也跟著忽悠了一下,他趕緊閉上了眼睛。
金都汽車賣場在大成街的馬路邊上,屬繁華地段,每天都是車水馬龍的。
顧客上門的多,賣場上的樣車也不少,加上手下有幾位能干的業(yè)務(wù)員,生意就很是紅火。
從門口的迎賓服務(wù)到給顧客講解樣車的性能和款式,再到付款提貨,都不用張操心,雖說他是老板,可手下人能力強呀,就使他鬧了個省心。
在能干的業(yè)務(wù)員中,主要是指銷售經(jīng)理謝娟,這可不是個一般的女人,太精明了,她在經(jīng)銷汽車上的本領(lǐng)簡直令人刮目相看。張給她開的工錢是比其他業(yè)務(wù)員要多一倍的,因為人家創(chuàng)了效益嘛。
謝娟的年齡也不小了,足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臉蛋保養(yǎng)得還可以,據(jù)說離婚有幾年了,至今還單身一個人。張也不去管人家的事,女人嘛,成為家庭婦女之后麻煩事情肯定多,這不是事業(yè)有成的男人管的事。
謝娟對張有好感,總是拼著力氣地幫他做事。在謝娟看來,她的老板張是個十分成熟又穩(wěn)鍵的男人,有魅力有氣質(zhì),事業(yè)上又是成功者。謝娟就在暗中戀著張。她默默地為其做事情,精心打點工作上的事,絲絲入扣,嘔心瀝血,從不叫苦。
張知道謝娟喜歡他,只是從不挑明,還裝作不知,就傻悶著,將事情在心里暗自盤算。其實兩個人對各自雙方都有好感,這是明眼人看得出來的。張不想盡快地接近謝娟的原因還是有一個,那就是他在謝娟之前已經(jīng)有了一個跟他十分要好的女人,就是小學(xué)教師楊秋。
提起楊秋來,張心里還是溫暖的,打他老婆去世后,就是這個女人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楊秋是個小學(xué)的老師,教一年級課程,整天跟孩子們打交道,童心可嘉,可反過來卻又有另一面的溫情,那就是對張的愛。兩個人的相識極巧,一年前的夏天,張的妹妹小紅因公出差,便打電話讓他幫著接兩天孩子,張的外甥就在楊秋的班級里。張第二天接孩子時因堵車去晚了,開車趕到學(xué)校時楊秋正跟妹妹的兒子站在校門口等他呢。楊秋伶牙俐齒地就把張批評了一通,什么您是怎么做家長的?什么對孩子不關(guān)心了,天都多么熱了還不給孩子穿涼鞋?待楊秋說完之后,張牽過孩子的手說,走,跟舅舅上車吧。是張的一句話讓楊秋突然間不好意思起來,忙小聲地說原來您不是孩子的父親啊。
那一回張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朝這個還算漂亮的女老師笑了笑。
第二天送外甥上學(xué)的時候,在校門口遇上了正在值周的楊秋,張便笑著指了指孩子腳上穿的新涼鞋說,按您的指示已經(jīng)落實完畢,老師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楊秋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便也朝張笑了笑。
之后,楊秋把自己的電話號給了張,說孩子在班里挺好的,您跟您妹妹放心吧,有什么事打電話來就可以了。
兩個人算是熟識了。后來張主動約了楊秋,打電話給對方說,也沒什么事,就是想一塊堆吃個飯。沒想到楊秋真就去了,兩人還都喝了酒。張跟楊秋嘻嘻哈哈地說了一大堆笑話之后,臨分手時竟很認真地跟楊秋說,你能幫我個忙嗎?楊秋說幫什么忙?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張笑著說,幫我介紹個女朋友吧,你嫂子她不在了。
張的話很突然,一下子就把楊秋說愣住了,半信半疑望著張的時候,張又對她說了一句,記住啊,我可是認真的。
后來,兩人又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楊秋真就從包里拿出兩張照片來給他看。說這兩個都是獨身女人,一個和我一樣也是老師,離了婚的。另一個是下崗職工,開了家發(fā)廊,大齡青年,至今未婚。
張擺弄著兩張女人的照片,自然自語地說,得好好比較一下,看哪一個含金量高一些?
最終是一個也沒相中,張說一個土了點,一個妖氣了些,麻煩您再費心吧妹妹。
楊秋說這可是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羅到的,沒想到你還挺挑剔,那你只好等等了,因為她手里暫時沒有貨了。
兩個人都哈哈笑了一陣子。
張不是不喜歡他手下這個能干的叫謝娟的女人,而是覺得自己不能太亂情了,他怕別人說他的笑話,對身邊的女人下手,不是有句話嗎,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何況他一個有錢有勢的大男人。
這陣子他的心情是煩躁的,甚至于說是壞到了極點。
幾天前他去了醫(yī)大二院檢查身體,花一千塊錢查四十八項,真是夠徹底的。這就是醫(yī)學(xué)發(fā)達了的今天才能出現(xiàn)的情形。他記得小時候人要是有了病,頭疼感冒的算不了什么事,實在挺不住了才去醫(yī)院的,讓大夫用聽診器聽一聽,下個方子抓幾服藥就完了,哪那么金貴。
他是跟一個十分要好的在醫(yī)院里工作的哥們一起吃飯時,喝酒喝反了胃的。那個哥們就說是腎的事,拐到了脾和胃,哪天你去我那兒查查吧,不收你錢,到咱們這歲數(shù)了,都多少的有點病,查查有好處,防患于未然嗎。之后說現(xiàn)在的醫(yī)療設(shè)備可先進了,九百多塊錢能查四十八項,你去了哥們找院長批張條子就給你把費用免了。
張笑著說,費用不是問題,只是怕查出毛病來就不能再痛快地喝酒了。
那個在醫(yī)院工作的哥們說,你現(xiàn)在的癥狀是胃有毛病了,必須得查,明天上午你就去,我一準在單位等你。
聽朋友勸吃飽飯,張第二天上午便去了。交了錢開始查身體,到第九項時就查出問題來了,胃癌晚期。本來醫(yī)生是不想告訴他的,但張的那個哥們是個直性子,一緊張就把實話說出來了。張也緊張了,說好好的咋就得了這種病呢,不查了,現(xiàn)在的醫(yī)療設(shè)備太不近人情味了,怎么能說下結(jié)論就下結(jié)論呢。張的那個哥們拉不住他,送他走時跟他說,最好是再來復(fù)查一次,說不定搞錯了呢,可張卻悶聲不響地開車走了。
胃癌晚期這個結(jié)果讓任何病人都不能夠接受,可張卻接受了。
他回到辦公室后一個人靜靜地想了一下午,終于算是想明白了。這就是老天給他下的結(jié)論,老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也就是說這就是命,逃脫不了的命運。
這么多年來,自己一直奮斗著,可謂甘苦嘗盡,到頭來落了個病入膏肓的情景。是公平還是不公平呢?答案未置可否,也不需要給他真正的答案,他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在剩余的這段時間里做些什么。
首先他想到了跟自己最親近的人說說話,他心里的憋悶需要傾訴需要發(fā)泄??勺钣H近的人只有兩個,那就是母親和妻子,讓他感到手足無措的是兩個人卻都不在了,兩個善良的女性都相繼離他而去。這就使他喪失了傾訴的對象,也就是說他無法除去心里的憋悶。
之后他想到了楊秋,那個跟自己算是較為親近的女人??稍趺锤思艺f呢?說自己的生命沒有多長時間了?這算是個什么話題呢,讓人家又怎么想。想把楊秋作為自己傾訴對象的念頭剛一閃現(xiàn)便被他打消了。人家可是個年輕的女人,可只跟自己在一起過一兩次啊,把這么敏感又可怕的事情說給人家聽,好嗎?
一下午的冥思苦想,張也沒有想出個什么結(jié)果來,他真正地感到了身心的憔悴和精神上的苦痛。
從張所在的城市去銀城,只有一個半小時的航程,飛機起飛到降落那是眨眼睛的事情??蓮埦驮敢庠谶@眨眼睛的一小會兒時間里享受一下旅行的愜意。
他穩(wěn)穩(wěn)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從窄小的飛機舷窗中望外面飄浮的白云。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坐在云端上,竟是那么的虛無飄渺。他想象著自己在不久的日子里,也會像云彩一樣飛到那浩瀚虛無的云端里,心就顫了一下。
之后他就想,人也真是虛無,生命的脆弱竟是那么的簡單明了。自己才四十三歲呀,而且正是事業(yè)蒸蒸日上的時候,就要從人生這個大舞臺上謝幕,真是無法想象的事。但醫(yī)生的話又使他不得不信,醫(yī)學(xué)的發(fā)達就像現(xiàn)如今快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建設(shè),容不得你不信。
空姐推著小車過來給旅客們倒水,問他要咖啡、茶還是飲料。張?zhí)ь^看見問他話的正是那個叫韓爽的女孩,就勉強笑了下說,茶吧。女孩依舊是穿著天藍色的航空制服,打著條紅白條的絲巾,笑容可掬地給他倒茶。短裙裹著兩條豐腴的大腿,由于過道窄,幾乎挨在了張的身上。
飛機是架小型客機,通常被人們稱為空中快車,能坐六十人。這種飛機是用來作短途運輸?shù)?,停在闊大的機坪中間,由大客車把旅客們載到機倉口,再逐一登機起飛。
張是在隨他那位醫(yī)院工作的哥們查了身體,憋悶幾天之后想起坐飛機旅行的。靈感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他曾經(jīng)讀過的一本俄羅斯作家著作中關(guān)于飛行給其主人公帶來快樂的情景,故事中那個男人是個醫(yī)生,在來往的兩座城市之間給病人做手術(shù)時遭遇了一次亙古的愛情。那個醫(yī)生在兩座城市中都沒有時間跟他在旅途中認識的女演員談情說愛,只好利用在乘機時的一點時間里給女人寫信,每封信都很短,后來被稱為粉色的空中日記,廣為流傳。二是他突然間由那個俄籍作家的事想到了自己,一個瀕臨死亡的男人就不能有什么舉動嗎?他想自己無論做什么都不過分的,都會在他死了之后被人們所諒解。他就想到了那個叫韓爽的性感的空中小姐,最好是能跟她快速地相識,最好是能在短時間內(nèi)擁有她的身體,最好是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出現(xiàn)一次曇花一現(xiàn)的愛情,這就夠了。
于是他準備了一大筆錢,足夠抵消那個空姐十年的工資的數(shù)目,盡管他知道人家空中小姐的薪水是不低的。他要用這筆錢來作為對女孩的回報,因為再多的錢對自己來說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張在做這一切之前,把自己的手機關(guān)閉掉,又把另一部手機換成新號,意思就是躲掉所有人的干擾,他要一個人清靜些日子,過完剩余的時光。
一連幾次往返銀城和他所在的城市之間,他真就跟那個叫韓爽的女孩熟識了。他可以借旅途中的某一個入廁的時間里找話茬跟女孩交談一會兒??梢园春艚蟹?wù)顯示鈴,把小韓招來給自己添一杯茶水,然后兩個人互相笑笑以示問候。還在小韓的請求下辦理了長期乘坐她們航空公司給予優(yōu)惠的藍貴卡。
張跟楊秋吃了幾次飯后,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楊秋比張小七八歲,性格開朗,有一個男朋友但還沒成家,這種狀況就使張能夠跟楊秋開玩笑。他有時候就逗楊秋說,趁你還沒有結(jié)婚,還沒有主干脆我追你得了,你倒是屬于我喜歡的女人的范疇之內(nèi)。
楊秋就哈哈笑著說,開什么玩笑啊大叔,咱倆要是成一家那你不得天天哄著我啊。
張說哄唄,女人不就得哄嗎?
楊秋說我天天哄你外甥你天天哄我,這不亂了輩份嗎。
張說你答應(yīng)了就不亂了,咱倆也就平起平坐了。張在跟女教師楊秋交往的過程中,沒有跟她說自己的身份,只說自己是幫別人賣汽車的,每月能賺到四千塊錢的薪水,養(yǎng)家糊口肯定是夠了。楊秋說您的工資可是夠高的啊,是我的三倍呢。
張便跟楊秋說,妹妹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只要哥能幫你的,沒問題,頭拱地也辦。張的話惹得楊秋笑了半天,然后才說頭拱地那是肥豬,哪能用來形容人呢?張說就是就是,拿來形容人不是顯得咱有誠意嗎。
后來,楊秋真就遇上了麻煩事,趕巧她那個男朋友又有了新歡,跟他正鬧別扭的時候,楊秋的父親病重了,需要急交一筆手術(shù)費。楊秋找遍了熟人也沒有借夠那幾萬塊錢,在她焦急得沒有辦法時,張給她打電話說想晚上一塊堆吃個飯。楊秋就心直口快地說,哪還有什么心情吃飯啊,正愁著呢。張問她到底怎么了?她才把事情的原委說給張聽。沒想到張二話沒說,立馬開車給她送來四萬塊錢,說你先用著,別急著還,啥時有啥時再說。張的舉動讓楊秋感動之極,父親的病治好后楊秋便請張吃飯,兩人推心置腹地喝了頓酒。楊秋連日來為父親的事操勞又加上她那個男朋友絕情而去,就多喝了幾杯酒,酩酊之中抱著張大哭了一場。張也喝得多了一點,就把她帶回了辦公樓的住宅,兩人借著酒勁睡在了一起。天亮時分,楊秋酒醒了,抱著張羞怯地說自己喝多了,張也紅了臉,摟緊了楊秋小聲責怪自己。沒想到楊秋躺他懷里柔順地說,是她愿意的,別責怪自己了,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做這男女間的事情我又不是頭一回。楊秋的話把張說得眼睛都快濕潤了,他想懷里這個女人咋就這么懂事這么溫情善良呢,這是自己的福分啊。如果將來能有一天娶了她,一定得好好待人家。
打那以后,張跟楊秋就好起來,可這種好是非常仁義的好,并不是那種男女間只有情愛的好。兩個人隔三差五就一塊吃飯一塊看電影,或者逛街進書店,到一起喝茶聊天,近半年的時間里竟連續(xù)幾次做了那件事。
張也從沒有提過借給楊秋的那四萬塊錢,只是楊秋給他拿回來兩次,都是湊足的一萬或者五千數(shù)目的紙幣,說先還一些,卻被張婉言拒絕推了回去。張總是說不急的,你就先用著,等湊手時一塊給吧。
張去醫(yī)院查身體查出病后,心里就憋悶起來,思前想后就是想做一件驚人的事,或者隨心所欲的壞事。自己這半輩子太老實巴交了,妻子沒去之前,他沒有碰過一回別的女人,沒有做過一件壞事,所擁有的那萬貫家私也是憑借心血和汗水掙到手的。
去銀城的飛機不是每天都有,而是三兩天才有一班。飛機多半時候是下午起飛,傍晚的時候到達。飛過屬于陰山山脈的大青山和洛古河,以及成片的沙海和無際的田疇。在機上的兩個小時時間,張可以閉目養(yǎng)神,可以看自己帶去的報紙,三兩趟旅行之后,他便知道了空姐韓爽的作息時間,也就是說,韓爽要在飛機抵達目的地之后,隨機組人員在銀城宿一個晚上。
張在第四回乘機時借故問到了小韓的手提電話,出機場到酒店待了一會兒后,壯著膽子掛了電話,問能否幫忙買到明天回返的機票,聲稱公司里出了事情,要急著返回去。
小韓聲音甜美地說可以幫他想辦法,現(xiàn)在就幫他聯(lián)系。
張問其在哪兒?韓爽說也在市里,剛剛出來逛街。張便說我住在天竹酒店,你聯(lián)系好打我電話,并說你還沒吃晚飯吧?辦完了機票我請你們吧。張?zhí)匾庠谡堊趾竺婕恿四銈儍蓚€字,為自己的謀劃打了遮掩。結(jié)果,韓爽竟爽快地答應(yīng)了,并調(diào)侃著說,那得吃海鮮啊。張輕松地對著話筒說沒問題。
晚六點多一點,韓爽打來電話說票拿到手了,現(xiàn)在正往酒店趕給他送過來。
張說太謝謝了,我請你們吃晚飯,已經(jīng)訂位子了,可千萬別推辭。
那一次,張如愿以償了,終于跟他心儀已久的空中小姐韓爽零距離地共進晚餐,雖然說席間有另外一個姓李的空姐在場,也沒有影響他的情緒。他為每人都點了一份紅燒海參,又要了大閘蟹和銀魚羹,喝了瓶真正的法國紅酒,一餐飯花掉了他一千多塊錢,張的大度和好客,讓兩位空姐著實地感動了一回。
韓爽快言快語地說,張老板真是講究人,敢問您是做什么買賣的嗎?
張笑著說,賣汽車的。
韓爽紅著一張燦若桃花般的臉說,絕對是大老板。
飯后,張約兩個人出去喝茶,兩個人竟沒猶豫地跟著去了。
張趁著空姐小李唱歌他跟韓爽跳舞時,小了聲地問韓爽說,回去能有機會跟你單獨吃頓飯嗎?
韓爽說可以,但得趕她休息。
張便說那就再約啊。
喝茶期間張幾次都想跟韓爽提那筆錢的事,卻沒張開口,怎么說呢,畢竟還是頭一回接觸,畢竟還沒有跟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就這樣一見面便提出來送錢給人家確實太突然了,他就忍了沒說,回酒店的出租車上摸著裝在他內(nèi)衣口袋里的那張銀聯(lián)卡想,幾時能送出去呢。
那次旅行回去后,張一邊等韓爽來電話約他,一邊考慮以后的事。父母親和妻子都不在了,自己又沒有孩子,財產(chǎn)的繼承怎么辦?他只有一個弟弟在鄉(xiāng)下開磨米廠,跟自己不是很親近,但即便這樣也得給他留一點錢,畢竟是一奶同胞。再就是有一個姑姑,姑姑家的一大幫孩子,好像除了一個表妹經(jīng)商富裕些外,其他幾個都是貧民階層,很需要他的幫襯。但姑姑家的幾個孩子都像姑姑的人品,是人窮志不短,不管他的生意做多大,都沒有來找過他。姑姑做了一輩子教師,不單教出了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學(xué)生娃,還教會了她的兒女堂堂正正地做人。這么多年來,張敬佩姑姑的人品,也敬佩姑姑家那幾個表兄妹,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拿出一些錢來留給他們,畢竟有血緣關(guān)系呀。
張還想到把其中的一個賣場換成錢,捐給社會福利院,臨死前就做一件好事;而另一個賣場就留給他手下那個能干的銷售經(jīng)理謝娟。說實話,這兩年的營業(yè)額能夠直線上升,全都是她的功勞啊,當然話說回來,賣場不是送給她一個人的,而是托付給她幫著照看,有人會在幾年后來接管。
張想好之后,還覺得不是太成熟,也不是太穩(wěn)妥,想先寫在紙上作為暫時的遺囑,日后空閑的時間里再逐漸修改和完善。
這期間他很頻繁地約會著楊秋,吃高檔的酒店喝最貴的洋酒,還給楊秋買了許多的首飾和衣服,每每花錢的時候他的心才痛快一點。
張隱約覺得自己變了,變得寬容和大度起來,他不像以前那樣把錢看得很重了,賺了錢就存進銀行賬戶里面。而是覺得錢就是身外之物,他看過書,上面寫過人死如燈滅,人去了他有再多的錢財能隨著去嗎?
跟楊秋做了幾回愛后,楊秋竟在一次酒后向他做了表白。楊秋說她好像愛上張這個人了。她會在適當?shù)臅r機考慮是不是嫁給他。楊秋的話把張嚇了一跳,他望著楊秋那張美麗的臉龐在心里想,真就是個不錯的女人,絕對配得上自己??上а?,自己卻是個身患了絕癥的男人,無福消受這飛來的艷福啊。
張便抓著楊秋的手說,你的話我會考慮的,但我今年的生意正是轉(zhuǎn)機階段,還沒有空閑時間操辦這件事,就等明年吧。
大成街邊上的金都汽車賣場里的樣車越來越少,買家也就不怎么光顧他們的生意了。這一現(xiàn)象幾天前謝娟就跟張反映過了,張的答復(fù)是不急著進貨,他要看看全國汽車賣場的行情再定。謝娟心里急嘴上卻不能說什么,她知道誰是老板誰是為人家打工的,賣場上接連一些日子就冷清起來。
張繼續(xù)時不常地乘飛機去銀城,訂購機票時他是要給已經(jīng)熟識了的空姐韓爽打電話的。當然為的只是能夠跟她所司乘的那架客機吻合到一起,好借機說幾句話,或者到銀城后能一起吃頓夜餐。
在飛機上,韓爽總是面帶微笑地服務(wù)著每一名旅客,給他們送飲料送毛毯送報紙,有時候也在乘客少的時候,到張身邊的空位上坐一會兒,跟他聊上兩句話。因為張每次買的機票座位都是頭等艙,身邊座位空余的時候就多。
在簡短的聊天中張知道了女孩的家在鄉(xiāng)下的一個小鎮(zhèn),是在城里工作的一個姨媽幫她找到的空姐這個職業(yè),當然主要的因素還在于她自身的素質(zhì)。
在九月初的一次飛行后,張打電話把飛行間休的韓爽約到城里來一起吃夜宵。
吃飯時張把給女孩準備的一塊浪琴牌超薄手表拿出來作為禮物送給了韓爽,理由是感謝她總是幫他訂票,使得他能自由而準時地往來于銀城與公司之間,打理生意。
韓爽接受了,而且還挺識貨,不光知道手表的牌子,還報出了價格,竟然八九不離十。
這讓張很驚訝,他不得不暗自佩服起這個女孩來,覺得她還是在幾年的飛行和走南闖北之中,長了見識,積聚了自身的閱歷。
兩個人在一家酒吧里喝了不少的酒,買單分手時,張擁抱了韓爽。
韓爽由著他緊緊地抱了她,然后挽著他的胳膊出門后,趴他耳根處小聲地說了句話。韓爽說謝謝你了大叔,我得打車回機場賓館,我們有規(guī)定的,不許夜不歸宿啊。
韓爽的話就把張剛剛?cè)计饋淼臒崆?,兜頭一盆水似的澆滅了。他便正了正衣襟拉了拉領(lǐng)帶,然后很男人地揮手招了輛出租車,把韓爽讓進車里,再扔張錢給司機,說把這位小姐送到機場賓館,剩余的錢麻煩你找給她吧。
張目送著出租車載著女孩離去后,再招一輛出租車來,坐進去獨自回他住的酒店。
躺到床上后,張感到了整個身心的疲憊,還有一股無名的酸楚涌上來,那是小韓不在身邊的空落和失望,他第一次覺得在這世界上錢有時候也是無用的。
張去衛(wèi)生間把自己沖了個干凈之后,躺回到床上吸煙,一根接一根地吸,直到把半包煙吸完為止,才打開電視機看新聞頻道。
稍晚些時候,床頭柜上的電話機響了,接起來是個女孩的聲音,問先生需不需要按摩。張聽后不假思索地說,來吧。掛電話后沒幾分鐘,門敲響了,張打開門放進來一個穿短裙的女孩,個子矮小,長得卻蠻漂亮。女孩站在床前羞怯地望著他不說話。
張說怎么個按法啊?
女孩說保鍵30元、泰式50元、韓式松骨75元,還有特服200元,女孩說完就低下頭不吭聲了。
張說你就從保鍵開始做,然后泰式、然后韓式三樣分別做一遍。
說完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百元鈔票扔在床上說,做完這錢就歸你了,你也可以走了。
女孩說這錢也夠做特服的了,你要做特服嗎先生?
張閉上眼睛說不做,只做前三樣,怎么我付你的錢不夠嗎?
女孩說夠了,謝謝你啊。
女孩脫鞋坐到張身上開始按摩,沒到十分鐘的光景,張便鼾聲大作起來。
直到女孩做完了離去,他也沒有醒。
張一直沒有孩子,確切點說是沒有自己的孩子。妻子跟他過了十幾年,直到死掉了也沒有給他生一個后代,使得他偌大的家業(yè)無人繼承,也使得他沒辦法品嘗到天倫之樂。但是張暗地里卻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孩子,是個五歲的男孩。
張領(lǐng)養(yǎng)的男孩叫小驢,姓什么叫什么原來都不知曉,打小了起就是個孤兒,被寄存在下邊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養(yǎng)老院里。朋友給他介紹看過之后,他給那家養(yǎng)老院留下兩萬塊錢,囑咐替他照顧好那個孩子便回城里了。
孩子矮墩墩的,稍胖,特貪玩,有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張抓著他的小手喜歡了一陣子后說,就叫張小驢吧。跟他一塊去的那個朋友說哪能叫這樣不著調(diào)的名字呢,還是好好起一個吧。張說名字是土了點,可抗摔打,孩子長著就皮實。
一晃就兩年了,張除了每年開車去看兩回外,逢年過節(jié)的還要趁自己不忙時把孩子接回家來住兩天??偸窍惭笱蟮貛Ш⒆尤ハ丛瑁M商場買衣服和大包的食品,有一次看著孩子擺弄那些食品一樣都舍不得吃時,張掉眼淚了,心里想真是苦命的孩子呀,這狗娘養(yǎng)的父母,咋就那么狠心腸呢,只圖快樂生下孩子卻將其拋棄,真是他媽的造孽。
張對孩子很好,打算孩子八歲時把他接到城里來念書。孩子六歲時,不知是誰教他的竟管張叫了聲爸爸,叫得張的心一陣陣酸楚,他就下了決心,要把這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
張在無意中得知自己患了絕癥之后,考慮財產(chǎn)繼承的時候,也考慮到了小驢那個孩子,他就把其中的一個汽車賣場留下來托謝娟照管,簽定法律文書,并找委托人,幾年后將產(chǎn)權(quán)交給孩子。
可是有句話這么說的,屋漏偏逢連陰雨。在張得知了自己患病時,那個鄉(xiāng)鎮(zhèn)養(yǎng)老院派了人來,跟他溝通一件事情。來的人說小驢的親生母親來找孩子了,是很突然的事情,那個女人說了當時棄嬰的經(jīng)過,說自己是無奈才將孩子寄存于一個遠房親戚家的,當時她生下孩子時,那個與她相戀的男人就拋棄她去了另外的一個地方,孩子生下來是沒依沒靠的,怎么得有個說法啊,于是等孩子一歲多點時,便把孩子寄存在那個遠房親戚家,只身一人去找那個負心的男人。
張很氣憤地說,簡直是謊話連篇,怎么一找就找了好幾年也不管孩子呢?
來的人說,是啊,那女人做得確實不夠,但話說回來,人家畢竟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手里有孩子的出生證明的,而且還嚷著要見見你。
張說我不會見那個狠心的女人的,她領(lǐng)孩子走可以,但得把這幾年我花在孩子身上的錢退回來。
來的人說行吧,我會把你的意思轉(zhuǎn)告給她的。
張利用從銀城回來的空閑時間又去了一趟那個鄉(xiāng)鎮(zhèn)的養(yǎng)老院,給孩子帶去了不少吃的穿的和用的。院長跟張說女人答應(yīng)退還用在孩子身上的錢,但她一時半會的還籌不到那些錢,說以后指定還給你。還說下周就來領(lǐng)孩子,她正安頓住處呢。
張沒說什么,只是帶孩子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并拉著孩子的小手在養(yǎng)老院后邊的河岸上走了走。往回走的時候,張問孩子說,小驢你愿意跟你媽走嗎?孩子點了點頭。張說再叫我聲爸爸吧。孩子就叫了,聲音弱小卻干脆。聽到孩子的叫聲,張的眼睛有些濕乎乎的。
出養(yǎng)老院時,張跟院長老頭說,跟那女人說,撫養(yǎng)孩子的錢就算了,讓他對孩子好點就行了,說句真心話,孩子跟了我以后會享福,但沒有個女人照料著也真就不行。
養(yǎng)老院的院長說,張老板你說得對,以后還歡迎你常來我們鄉(xiāng)下走走。
張是坐長途汽車去那個鄉(xiāng)鎮(zhèn)的,他沒有開自己的車去,這陣子他總是睡不好覺,就是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坐在回城里的汽車上沒多久他便睡著了。
汽車在鄉(xiāng)間公路上緩慢地行駛,隨著汽車的顛簸,張仿佛進入了夢境一樣,他夢見自己正坐在去往銀城的飛機上,喝著空姐韓爽給他倒的紅茶,飛機在云層里穿梭。韓爽在給他續(xù)水時趁人不備突然間握住了他的手。韓爽的手綿軟滑嫩溫熱,像云絮一樣。張便使勁地握了握,想自己心儀的女孩還是喜歡上他了。
這時候有人尖聲叫了起來,人的尖叫聲把張在睡夢中驚醒,他便被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驚呆了。汽車雖然還是緩慢地朝前方行駛,車上卻多了兩個戴墨鏡的男人,男人的手里都握著一把亮閃閃的尖刀,正朝滿車廂的旅客吼叫著。張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望著那兩個窮兇極惡的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是遇見劫匪了,真正的劫匪。
離他近的那個男人正摟著一個年輕的女孩,用尖刀逼著她朝車廂的尾部走來。男人張著血盆大口說,一個一個來,要想活命的話,就他媽的把身上的錢和貴重物品交出來。哥兩個都是剛從大獄里跑出來,管你們借點盤纏,算是破財免災(zāi)了。
男人說著話就靠近了張所在的車廂尾部,他拿左手掏出一個布口袋,塞到女孩手里,讓人們一個個地往里面扔錢和貴重物品。車上的旅客是敢怒不敢言,紛紛掏錢扔進袋子里。輪到張的時候,張問那個持刀的男人說,銀行卡要不?男人狠狠地瞪著他說,費你媽的啥子話,只要是值錢的東西你就交出來,保你沒事。
張一邊從上衣兜里往出掏錢夾和銀行卡,一邊站起來,猛丁地伸出手去,鉗住了那男人握刀的手腕子,使出全身的力氣把男人的胳膊別到了腦后。張的舉動使全車的人都呆住了,有人喊好,也有人說這下好了,是歹徒遇到警察了。張狠狠地揮出左拳擊打男人的面部,疼得那家伙嚎叫著招呼他的同伙過來幫忙。
同伙已經(jīng)揮刀躥到了張的身邊,吼叫著張放開他的哥們。張沒有理他,依舊狠抓著那家伙的胳膊朝椅子下邊摁。另一個男人的刀就飛起來刺進了張的左胸,血汩汩地涌出來,瞬間就染紅了張的白絨衣。男人繼續(xù)吼叫著說,再不松手就刺死你。
張回過頭將一口血水吐在了那男人的臉上,輕篾地說,你以為我怕死嗎?我早就是個要死的人了,我這是臨死前抓你們個墊背的。張的臉上寫滿了大義凜然,竟把那個用刀刺他的男人嚇住了,這時候,張已經(jīng)從被他扭住胳膊的男人手里搶過一把刀來,揮舞著說來呀,咱們痛痛快快地殺一場。
那男人真的害怕了,便握著刀朝車門口處退去,另一個男人也使足了勁從張的手里掙脫出來,大步地朝門口躥去。張瘋了似的撲過去,把手里的刀刺進了那家伙的后背。
車門在劫匪的逼迫下被司機打開了,第一個劫匪跳了下去,另一個劫匪被張刺中了一刀,也慘叫著滾了下去。讓旅客們驚訝的是跟在后面的張也魚似的跟著躍了出去,像鳥一樣。
張使出全身的力氣躍出車門的一順間,嘴里喊道,壞人跳傘了,千萬不能讓他們跑掉了。
車廂里的旅客沒有一個人能聽懂他喊出來的這句話,他們都呆楞著從玻璃窗朝外面看,這突然間發(fā)生的一切。
三天后,躺在人民醫(yī)院里輸著液已經(jīng)醒過來的張,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問他當時面對劫匪手里的尖刀,哪來的勇氣沖上去與之博斗?
張想都沒想地說,我是個行將死掉的人,還怕他活的歹人不成?
記者沒有明白張說的意思,就追問他因何這么說。張笑著告訴他們說,自己已經(jīng)在幾個月前被醫(yī)生宣判了死刑,沒有多少日子了,所以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記者被他的話驚住了,說怎么可能呢,是哪個醫(yī)院為你檢查的呀,結(jié)果你核查過嗎?你不是跟我們開玩笑呢吧?
張說是真的,不信你們?nèi)栚w羽吧,他是我最好的一個朋友,在醫(yī)院工作。
之后記者們就找到了那個叫趙羽的人,跟其說了事情經(jīng)過,請他幫忙考證一下。趙羽卻說,你們來得正好,他也剛剛在找張,說醫(yī)院給弄錯了化驗結(jié)果,是復(fù)查時給改了過來,張患的根本不是胃癌晚期,只是普通的胃炎而已。
張知道這一消息后,竟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抓著趙羽的手說,你他媽的還是個醫(yī)務(wù)工作者不,這么大的事怎么能說開玩笑就開玩笑呢?
然后張對著滿臉歉疚的趙羽說,你是不知道啊,自打知道患病的消息后,他有好幾回都站在陽臺上,想像鳥一樣飛出去,飛到那虛幻的云層中。
張的話把趙羽也著實地嚇了一跳。
送走記者后,張?zhí)稍诓〈采舷?,要不要給那個空姐小韓打個電話呢?后來他想,還是別打了吧,傷好了之后,自己得過原來的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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