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俠
現(xiàn)在社會上流行一個詞:out。我想,老巖就已經(jīng)out了。你瞧編輯部我們仨,一看就是白領(lǐng)。老巖呢,領(lǐng)子也不黑,但無論長相還是穿著,真是太土了,就連說話都土得掉渣。主任一碰到重活、累活、緊急活、技術(shù)活,往往習(xí)慣性一揚手道:“老巖你來?!?/p>
每每這時候,老巖就像接到了軍令狀,立刻痛快地答應(yīng)道:“好的!”
我們一點都不嫉妒主任對老巖的“偏愛”,反而很享受他這種對我們變相憐香惜玉的感覺。再說我們也真沒有那么多時間,浪費在沒完沒了的審稿呀、校對呀、排版呀、設(shè)計呀、整理檔案呀等等工作中。我們得商量今年買什么顏色的口紅,議論商場里在搞什么大型活動,交流哪個減肥中心效果最好,研究孩子怎么教育才能成鳳成龍,猜測主任究竟在和什么人偷偷聊天,預(yù)測工資什么時候才能追上物價的步伐……
當(dāng)然,我們也都有自己份內(nèi)的事兒。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工作任務(wù),完成起來也是有相當(dāng)難度的。壓力時不時就會縈繞每個人,所以我們動不動也會像主任那樣叫道:“老巖你來?!?/p>
這天張說:“天天催,天天催,越是孩子病了煩得慌呢,越是手忙腳亂。我可是干不下去了,要不,老巖你來。”老巖像接到軍令狀,立刻痛快地答應(yīng)了。
這天李說:“上周主任交待的活兒,今天我還沒動工呢,可能是因為年紀(jì)大了的緣故,激情快燃燒完了。要不,老巖你來?!崩蠋r像接到軍令狀,立刻痛快地答應(yīng)了。
這天我說:“嘴里長了一塊口腔潰瘍,疼死我了,看到手頭這點爛活就上火。要不,老巖你來?!崩蠋r像接到軍令狀,立刻痛快地答應(yīng)了。
后來,這樣的“這天”越來越頻繁,而且那個“要不”都省略了。
后來有一天,老巖沒有來。主任說,她請了病假。老巖病了?真是笑話,那個鐵打的像上緊了發(fā)條的老巖也會生病,地球都可以當(dāng)球踢了。
老巖生病的日子,我們別扭死了,時不時就有人頭不抬眼不睜地嚷一嗓子:老巖你來!
老巖沒有來,老巖走了。
這個消息像炸彈一樣,炸得我們魂飛天外。我們甚至都沒問過她得了什么病,我們甚至都沒有人去醫(yī)院看看她,我們甚至在她帶病堅持工作的日子里還在支使她。
她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腎衰竭,卻一聲不吭,還逼著自己馬不停蹄。
去送送她吧,我們想到了一塊兒。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們的眼都腫成了水蜜桃。
回來后,在沒有新人進(jìn)來之前,老巖的工作要由我們仨分擔(dān)。主任分了一項又一項,我們的心就跟著痛了一下又一下。一直以來,她一個人至少承擔(dān)了四五個人的工作量,她本不堪重負(fù),卻在咬牙堅持,無知的我們還要雪上加霜,深究下去,對于英年早逝的她,可能我們都是兇手。
誰也沒有怨言,大家每天忙碌個不停,再不說那些沒用的。
主任變得更加沉默了,除了吩咐任務(wù),再不同我們說笑,煙灰缸里驟增的煙頭訴說著他這段日子的苦悶和悔恨。
忽然,一紙文件寄來,我們仨同時跑到主任辦公室聽令。主任一頭的汗,盯著文件不住地?fù)项^,我們就知道,這次的任務(wù)非同尋常。
果然,主任激動地叫道:“這次的任務(wù)非同尋常,上級對我們寄予了厚望呀,唉呀!——”
我們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天哪!這么艱巨的任務(wù),會落在誰頭上呢?真是太緊張了!
當(dāng)我們紛紛掙扎在緊張情緒中惴惴不安時,主任習(xí)慣性一揚手道:“老巖你來!”
仨人一時怔住,淚一下子涌滿每個人的眼眶。不等主任尷尬地抬起頭來,我們便不約而同地像接到了軍令狀,齊刷刷痛快地答應(yīng)道:“好的!”聲音大過老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