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是親戚從更遠的南方帶回來的。紅紅的,燃燒了整個太陽的色彩融在一起,像孩子的臉。
那年,我把這顆極其寶貴的紅豆深埋在屋后那片土地的一角,天天給它澆水,陪它說話,要它快點長大,結滿紅彤彤漂亮的豆子。
可奶奶一邊照料她的桂花一邊說,傻丫頭,這里的氣候不適合這種豆子的生長,不然這里也早有一大片了。我一邊打理我的紅豆一邊說,奶奶什么都不懂,都是在南方怎么會長不出來呢?而且這片土地有那么多的營養(yǎng)啊!它一定會長出來的!奶奶笑了:那好,我們一起等它發(fā)芽。如果沒發(fā)芽,你就欠我個理;如果發(fā)了芽,我就欠你個理。我說,好。
為了這句玩笑話,我每天放學后,都要踩著那條通往奶奶家的小路,一溜小跑到屋后看紅豆長出來了沒有。做夢都想看著紅豆出土的樣子:濕潤的泥土中有一點點綠,那是充滿了生命力的綠。一點綠就已足夠,足夠讓我欣喜成狂,一蹦三尺高??芍豢匆娞焯煨鲁雒绲碾s草,拔了,又繼續(xù)期待明天。
每逢夏秋季節(jié)雨水增多,小路就會被雨水浸泡得泥濘不堪,極其難走??蛇€是不得不承認夏天路邊的桑葚很好吃。桑葚熟透了就變得紫紅色的,像晶瑩的紫色水晶球,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顆顆粒大飽滿,像是里面裝滿了蜜汁一樣,鼓足了身體。咬一口,滑滑的,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嘗就已經溜到肚里去了,滿嘴都是紫紅色的,那甜也流到了心坎上,真解渴!
時間一天天過去,終于有一天,我也要告別這條走了多年的小路,搬到城里去。
舍不得的自然還有那顆從未給過我驚喜的未發(fā)芽的紅豆。每次打電話回家,總忘不了問問那顆紅豆的情況,可奶奶總說:“等等吧,再等等吧,這豆子發(fā)得慢,來年就長出來了!”
哦,原來明年才能發(fā)芽。
夏天,我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上四川的大旱:曾經風起漣漪的水塘一滴水不剩,成了巨大的黑洞;干裂的土地張大了嘴向上天乞討些什么;長江水位瘋狂下降,水上運輸都受極大影響……
那么,我的紅豆還在嗎?
回到老家,顧不上還在眩暈中的腦袋,直奔那離開也有些時日的屋后的那片土地。那曾經茂盛了多年也甜蜜了多年的桑樹也干渴而亡,桑葉都蜷縮著,一碰就碎化做同樣干枯的土。在這片天府之國的土地上從來沒有過這么蕭條的景象,就像是輝煌繁華了千年的城池在頃刻間轟然倒塌,成為一片廢墟。
離那片熟悉的地方越近就越發(fā)感到心跳加速。畢竟對于未知,我還是依舊充滿著恐懼。
果然,那株香了很久的桂花樹最終還是不能與大自然抗衡,也猝死在這場慘無人道的大旱中,而太陽還耀武揚威地鼎立在我頭上,打在我臉上的還有揉碎了的痛。
我踩在一踏就松塌的土上,朝曾經裝著我的夢的地方走去。結果是殘忍的,面前是荒涼的土地,蹲下,挖開多年沒有碰面的幼時的記憶,想著就算還沒發(fā)芽,只要它還存在也是個安慰。可世界不會總給我一個人奇跡。真的,什么都沒有給我留下,除了干成散沙的泥土。
可是——手下突然有點濕潤的感覺,越往里挖這種感覺越強烈。無意間抬頭望見那枯萎得只有主干還在昂立著的桂花,頓時愣住了——
在水蒸氣瘋狂蒸發(fā)的時間里,透過四處蔓延的水蒸氣我仿佛隱約看到一個佝僂矮小的身影顫抖著為這永遠不會發(fā)芽的種子澆水,澆水。然而烈日毫無保留地將剔透的水吞噬,蒸發(fā)。
突然有種眩暈的感覺——原來不是我的紅豆沒發(fā)芽,而是早已相思成樹。
編輯 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