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政策研究室原副主任、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常務副理事長鄭新立認為“中國的快速增長期至少還可以再保持20年”,“眼下一些消極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目前經濟增速放緩仍處于合理區(qū)間且符合宏觀調控預期,更主要的是中國經濟增長仍蘊藏巨大潛力,至少在5個方面還沒有釋放出來。這五大潛力分別是:需求潛力,資本潛力,勞動力潛力,技術潛力,土地潛力。
同時,他說,如果沒有改革,這五方面潛力是釋放不出來的?!安桓母锊粍?chuàng)新,經濟發(fā)展就會慢了,就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倍母锏哪繕耍J為是進一步處理好調整宏觀調控和市場的關系,強化市場機制的作用,發(fā)揮市場配置資源的基礎性作用。
生產也要“以人為本”
《瞭望東方周刊》:你提到的前兩個潛力,一個是需求潛力,一個是資本潛力。今年兩會上,收入分配和金融體制改革都是熱點。在這方面,你認為改革的具體目標是什么?
鄭新立:我在政協提了一個“雙提高”的提案:用三年時間把我國城鄉(xiāng)居民收入占國民經濟總收入的比重提高10個百分點,把居民消費率提高15個百分點。如果能實現這兩個提高,那么我們的需求潛力就能釋放出來了。現在的GDP是47萬億元,一年提高一個點,就提高4700億元,十年就能提高4.7萬億元,提高的潛力是很大的。
去年的幾個大數,我國GDP是47萬億元,其中固定資產投資31萬億元,是GDP的66%。一年社會生產的總產值拿出來66%去投資,換取9%的經濟增長速度,這個代價實在是高了,這必然帶來生產能力的過剩。
社會消費總額占整個GDP的30%多,按2010年的居民消費率來看,是33.8%。這就是說,我們一年GDP超過47萬億元,1/3多一點用來消費。
生產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改善人民生活,“以人為本”是科學發(fā)展觀的核心。
中低收入者是消費的基礎,需要通過收入分配改革使他們的收入有較快增長,這樣會使消費力有一個較大程度的提高。
關于資本潛力,我們的銀行存款加上現金有70多萬億元,金融資產119萬億元。金融資產的規(guī)模大,而流動性相對比較差,效益還比較低,需要資金的地方拿不到資金,而是去借助于民間資金,有些地方甚至是高利貸。2011年上半年,溫州貸款的利率是25%。25%的利率企業(yè)怎么活得了?有些企業(yè)得到的資金很多,本來是搞實體經濟的也去搞轉貸,增加收入。
金融改革至少要推進以下幾項改革:第一,放寬準入,允許民間資本進入小型金融機構,使其規(guī)范化、公開化,既鼓勵發(fā)展,又加強監(jiān)管;第二,建立地方政府金融監(jiān)管機構,把金融監(jiān)管機構權力交給地方政府;第三,建立存款的保險公司和貸款的擔保公司;第四,實行利率的市場化,要具有競爭,通過競爭降低銀行利差。
城鄉(xiāng)體制障礙背后的巨大潛力
《瞭望東方周刊》:現在認為中國經濟即將下滑的觀點中,一大理由是認為“人口紅利”即將耗盡,但你認為中國的勞動力潛力仍然很大?
鄭新立:有人說中國勞動力緊張了,這句話早說了20年?,F在農村人口還有6億多接近7億,城市人口剛剛突破50%。農村勞動力還有2.8億,全國的耕地18億畝,平均每個勞動力只種了6.4畝地,一個美國勞動力可以種幾千畝地,歐洲一個勞動力可以種幾百畝地,中國的農民這么能吃苦,這么能干,中國的農業(yè)機械化條件完全可以達到美歐相同的水平,為什么只能種6畝多地呢?如果只種6畝多地怎么能富起來?
不能讓勞動力固守在土地上,需要加快農業(yè)的現代化,把大部分農業(yè)勞動力逐步解放出來,并把他們的家屬逐步吸引到城市里居住,變成城市居民,一方面加快農村現代化,另一方面擴大城市消費,再一個是增加二、三產業(yè)的勞動力,可以說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瞭望東方周刊》:可有一種觀點認為,勞動力雖然還很多,但是老齡化的問題也很嚴重,說是“未富先老”。對這個問題你怎么看?
鄭新立:這是個偽命題,現在還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退休以后還可以干點事,像我67歲了,還可以根據自己的身體條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主要還是我們勞動力的基數比較大,我國有13億人口,可以勞動的人口有7億多,相當于美、歐、日勞動力的總和。還有不少勞動力沒有完全發(fā)揮作用,現在就喊劉易斯拐點,勞動力處于緊張階段,喊得太早了。
《瞭望東方周刊》:所以關鍵還是轉移更多農村勞動力,進而解放更多城鄉(xiāng)之間的生產要素。
鄭新立:現在最大的障礙是體制障礙,社會資金往農業(yè)上投不進去,土地的流轉也不易,老百姓的宅基地不能流轉,現在好多人常年在城里務工,家里有房子閑置著。
另一方面的潛力,土地潛力的釋放,也與此有關。除了荒灘地、山坡地可以利用之外,現在還有一個很大的資源,就是農村的村莊建設用地。現在全國城鄉(xiāng)建設用地共計22萬平方公里,其中建制鎮(zhèn)和村占了17萬平方公里,這其中村莊占了13萬平方公里。根據經驗,村莊整治之后,可以節(jié)約占地50%,就是說村莊建設用地可以節(jié)約l億畝,包括鎮(zhèn)在內可以節(jié)約1.3億畝。這些土地可用以補充耕地和建設用地。
一些制度阻礙了城鄉(xiāng)之間生產要素的發(fā)展,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刺激生產要素在城鄉(xiāng)之間雙向自由流動。要把勞動力轉移出來,就要一系列的改革,尤其是城鄉(xiāng)一體化的制度改革。
創(chuàng)新激勵機制還不健全
《瞭望東方周刊》:關于技術潛力,我們的技術創(chuàng)新與發(fā)達國家相比還是有很大的差距,應該如何改善?
鄭新立:我們創(chuàng)新的激勵機制還沒有健全,特別是國有企業(yè)。國有企業(yè)的考核,偏重于當年的實現利潤和資產的保值增值,在資產保值增值里面考核有形資產,不考核無形資產,這兩個考核助長了企業(yè)經營的短期行為。
自己在任總經理、董事長的時候增加研發(fā)投入,這些技術成果投入生產,產生效益可能在五年或者七八年以后,所以在自己任期內增加投入,等于是為下一任創(chuàng)造業(yè)績。另外你增加研發(fā)投入就意味著即期利潤減少,大家獎金可能也會跟著下降,所以一些國企領導人的這種積極性就不太高。
一些城市搞得不錯,深圳一年申請的專利甚至超過北京和上海的總和。中興和華為兩家企業(yè)一年申請的專利就有4000多項,中興去年申請國際專利全世界排第一,2800多項,華為去年申請了專利1800多項,兩個企業(yè)申請的國際專利占全國申請的國際專利的27%。當然通信是技術產品更新比較快的行業(yè)。
《瞭望東方周刊》:所以這里面要關注兩個問題,一個是國企的激勵機制問題,另一個是鼓勵支持民營企業(yè)。
鄭新立:對。我舉一個例子,歐洲所有的國家都受歐元危機的影響,德國就沒受什么影響,一枝獨秀。為什么?德國采取了一系列的稅收政策,鼓勵企業(yè)發(fā)展,走出困境。德國對實體經濟的增值稅是15%,所得稅是20%多,企業(yè)要是投資,增值稅當年可全部抵扣,所得稅在7年內都可以抵扣,在危機之后,德國企業(yè)的投資45%都是政府給貼的錢。我們也在強調發(fā)展實體經濟,而減增值稅、減營業(yè)稅還沒到位。要改革,就需要采取更加強有力的政策杠桿,鼓勵企業(yè)搞創(chuàng)新。經濟增長方式轉變不同于發(fā)展
方式轉變
《瞭望東方周刊》:實際上你前面說過的這些改革建議,一些方面輿論已經呼吁多時了,比如收入分配改革。你曾經參加過“八五”、“九五”、“十五”、“十一五”(計劃)規(guī)劃的起草工作,“九五”時就提出了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到“十二五”規(guī)劃,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仍然是主線,你如何看待?
鄭新立:“九五”時期所說的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和現在所說的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是不一樣的。經濟增長方式轉變,主要是由粗放型經濟向集約型經濟的轉變,一方面是技術進步,一方面是改善管理。
十七大提出發(fā)展方式轉變,這個概念與經濟增長方式轉變不一樣。發(fā)展方式轉變有三個方面,一是需求結構的調整,二是產業(yè)結構的調整,三是技術進步,改善管理。所以相比此前,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增加了兩個大的方面:需求結構和產業(yè)結構。發(fā)展方式轉變和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不同,不少人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實際上是中央文件沒學好,發(fā)展方式轉變實際上是對經濟增長的全面調整。
十七大提出發(fā)展方式轉變,是根據新的形勢提出來的。2007年到現在4年了,進展不能說是很大。轉變需求結構是要提高居民消費率降低投資率,而2010年的投資率達到47.8%,是歷史最高水平,如果再這樣干下去,發(fā)展不是越來越困難了嗎?
決策不太可能讓各方面都十分贊成
《瞭望東方周刊》:怎樣扭轉進展不太大的狀況?
鄭新立:最主要的還是要深化改革。
比如,在給企業(yè)減稅的政策上,去年我們實行了一個很好的政策,提高小企業(yè)的增值稅和營業(yè)稅的起征點,由每個月銷售額5000元提高到2萬元。但我看力度還不夠。
一個小企業(yè)每個月銷售額2萬元,按銷售利率10%計算,一個月利潤2000元,比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3500元還少1500元。2011年改變政策以來,每個月有900多萬個小企業(yè)受益,而每個月國家的財政收入減少不到10個億,所以還要進一步提高起征點,讓更多的中小企業(yè)受益。這些小企業(yè)活得好了,將來有可能發(fā)展成大企業(yè),華為、中興20年前還都是小企業(yè)。提高對小企業(yè)的增值稅和營業(yè)稅的起征點,鼓勵群眾性創(chuàng)業(yè),以創(chuàng)業(yè)帶動就業(yè),這就是經濟調整的很重要的政策。
《瞭望東方周刊》:利益多元使改革眾口難調,如何減小改革的阻力?
鄭新立:拿收入分配為例,調整收入分配結構是一個雙刃劍。為了減少矛盾,減少改革的阻力,應當盡可能用增量調節(jié)的辦法,在每年的國民收入的新增部分的分配中間,盡可能向中低收入者傾斜,這樣會使這個改革能夠更順利一些。
改革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要想各個方面都十分贊成,這樣的決策幾乎是不太可能的。在權衡各方利弊以后,如果大部分都贊成的,就可以推出來。推出來之后,不完善的地方再不斷完善,在完善中去追求完美。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