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令人哭笑不得,錢鐘書、楊絳兩口子,老了老了陡然成了暢銷書作家。這還要考慮到老兩口那么低調,如果姿態(tài)再配合一點,“錢”途更加不可限量?!秶恰芬簿土T了,《管錐編》、《七綴集》也能一版再版。真不明白那么深奧的學術專著,多少人讀得懂。就算讀得懂,多少人會去讀?
起因是陳道明在熒屏上演了一回方鴻漸,繼而興起的媒體大炒作,漸漸將一位只想“默默存在”(錢鐘書字默存)的學者,外加一位童趣盎然的作家打扮成了“神”。既是神,就差點祖墳都挖出來細數(shù)家珍。
后來這股浪潮又打到梁思成、林徽因夫婦頭上。一出《人間四月天》,把一場想當然的徐志摩、林徽因、梁思成的三角戀和盤托出給八卦成性的電視觀眾。媒體見有利可圖,重拳出擊,于是原本束之高閣的梁氏建筑學專著,赫然名列暢銷書排行榜前茅。
也正巧,沒多久又逢林徽因百年誕辰,書店貨架上,一夜間平添眾多林徽因清癯的面孔,林的母校清華大學出品了《建筑師林徽因》、《梁思成林徽因與我》,其他出版單位也瞅準商機及時推出《記憶中的林徽因》、《林徽因講建筑》,以及一本好幾十萬字的《林徽因傳》,等等。
對林徽因的蓋棺定論是建筑學家、作家。她在建筑學上的成就,除了眾所周知的參與設計共和國國徽,還曾與丈夫一起,耗時數(shù)年踏勘眾多地域的古代建筑,編著中國傳統(tǒng)建筑“文法課本”《清式營造則例》,開創(chuàng)用現(xiàn)代科學方法調查研究中國古建的學術先河。此外,作為清華大學建筑系的一級教授,培養(yǎng)出大批建筑學科的頂尖人才。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林氏惜墨如金,全部作品不過幾十首詩和幾篇小說,但其藝術造詣,及其在文學史上所占地位,卻非同小可。朱自清曾撰寫長文,力捧林氏詩作《別丟掉》。新時期詩歌研究專家也曾說過,林氏之詩,單從藝術角度看,實在高于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這樣一位才女,后人當然怎么紀念都不會為過,但我想說,似上述這番鄉(xiāng)村趕集似的熱鬧情景,可能會讓林徽因、梁思成在地下發(fā)出尷尬的笑聲。
共和國建立以后,一男一女兩大才俊作別文壇,男的是沈從文,女的是林徽因。轉身之突然,之絕訣,恰如徐志摩的名句,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他們不約而同地一頭扎進學術研究,前者選擇了文物與服裝,后者選擇了建筑。
林徽因曾經說:“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彼€說:“真佩服一些人整天說著大話,自己支持著極不相干的自己?!彼踔吝€說:“對我來說,讀者不是公眾,而是了解我、與我具有同感,渴望聽我訴說,并且會有感動的那些人?!笨纯催@些話,該明白一個文弱、清高、狷介的才女,看破世事紛雜,想的只是獨善其身,盡力做好分內之事。
可是今日媒介如此聒噪,捕風捉影地臆想、夸大,對比一下林徽因仙逝前畫下的那些一絲不茍的建筑圖樣,境界高低,天壤之別。
別再打攪那些讓人尊敬的地下亡靈吧,該記住的人們都會記住,記在心里,像林氏詩句所寫那樣:“當時黃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話,相信/那三兩句長短,星子般仍掛秋風里不變?!?/p>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西棒槌》 作者:楊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