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的橋比你一輩子走的路還多!”這樣的牛皮難以讓人相信。
若是有人說,我的女朋友跟野男人走了,我要從這座橋上跳下去!你可以信一半,因為真要跳橋的人不太會告訴人的。但也未必不跳。
《魂斷藍(lán)橋》電影的“橋”就是倫敦那座“滑鐵盧橋”,聽說多少年來時常有人從那兒下去。甚至有人向往于費(fèi)雯麗的美麗因而徇情。
“傷心橋下春波綠”、“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誰在天津橋上,杜鵑聲里欄桿”、“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憶昔午橋橋上飲”、 “天津橋上人不識、獨(dú)倚欄桿望落暉”……一大串、一大串,寫的都是詩人的感受,和人世滄桑有些關(guān)系的?,F(xiàn)代的人把它們引入自己的情懷,煞有其事地當(dāng)作自己的坎坷遭遇,沒有也以為有。托爾斯泰說:“音樂令人發(fā)生從未有過的回憶?!痹娫~也當(dāng)如此。
外國的橋我也曾有過感動。倫敦那座會開啟的橋,意大利佛羅倫斯的“老橋”,但丁遭逢比亞特麗契的“圣三一橋”,巴黎橫過塞納河無數(shù)座炫目的橋,美國舊金山的金門大橋,香港赤蠟角大橋都讓我佩服、驚訝。還有留住我青年時代無數(shù)光陰的上海外白渡橋……這些橋,有的具有典故意義,有的勾起懷舊情緒,有的就只有“過河”的實(shí)用價值 了。
一生中最想念不止的是宋朝蔡襄建造橫跨五里海峽的“洛陽橋”。
從泉州到惠安、仙游、蒲田去的話一定要經(jīng)過洛陽橋,千根、萬根,十米、二十米、三十米,長一米多兩米直徑,難以想象的大花崗巖石頭條,檢閱似的昂揚(yáng)地開向海峽對岸“洛陽”。你在上頭走著,你像只小螞蟻,你舒展衣襟,沐浴著陽光,你滿胸滿肺都是海風(fēng),你狂妄、你笑著,什么都不想只想到自己,你把昨天和明天的煩惱都當(dāng)做狗屁……你覺得閩南人對外方人真好,好寬的心地,他們才有資格蓋開元寺、承天寺,才配建這座偉大的洛陽橋。
秦始皇造長城真傻,得一個“長”字,既不可靠,也沒什么看頭。今天你乘旅游車說去就去,古時候除了鎮(zhèn)守邊關(guān),幾個人上過長城?并給人一種歷史的惡感。毛澤東對于登臨的印象并不佳妙,“惟余莽莽”而已,九百年來洛陽橋今天結(jié)實(shí)得還可以過汽車,坐在汽車上的感想今古相同。七十年后回想里還帶著海香。我一生對橋的印象比城好。
南方的橋,準(zhǔn)確地說,江浙的小橋像夢,像一個個從未真實(shí)過的微笑的小情人。你會細(xì)數(shù)往日的橋,橋下漣漪,倒影,一絲飄來鬢邊的蛛絲,一線掠過腮邊的初春之風(fēng)。夜晚的橋燈,早晨的薄霧,草香,穿過橋下的櫓聲,遠(yuǎn)處霧里有寂寞的野鳥的呼喚……
明義畫了一百座江南的橋。其實(shí)一座就足夠了。要知道,從橋頭抵達(dá)彼岸將有漫長的回憶和隨想,這是有心人一生美的歷程的縮影??疵髁x的畫,上了橋,忘了下來。
修橋鋪路是善事,畫橋也是積德的善舉,在橋的面前,很少有人不受感化的。明義對橋的精致的體會,出手的講究,藝術(shù)門道說來是超乎有益于心智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