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都絕望了
Q_2010年茶園小學開學的時候,你說“有好幾次都絕望了”,為什么?
A_絕望是消耗,并不是說因為錢不夠而絕望,當然錢一直是不夠的。我們原來預(yù)算28萬不到,現(xiàn)在大概30萬,現(xiàn)在實際花了大概不到50萬。
Q_28萬和30萬有區(qū)別嗎?
A_對我們來說有區(qū)別,如果只花28萬,剩下那兩萬就可以拿來補貼支教老師的費用和孩子們的免費午餐。
Q_還有什么事情讓你絕望?
A_比如說,學校平整土地的時候,我們請了一輛挖掘機。那時下著暴雨,快開到學校的時候山崖滑坡,把路斷了,司機放棄了,說路不通,不能往里進。挖掘機從開出來那個點就開始掐表,按小時計費,一個小時是200多塊錢吧,車停在那里也要收錢!
當時有個來自上海的小女孩叫劉蕓,就開始自己拿著鋤頭去挖路,越挖越絕望,全身都淋濕了。后來村里打電話給我們,讓她不要再這么干,萬一山崖再滑坡怎么辦。我說能不能讓司機接一下電話,但他不可能接你電話,也不可能幫忙。他要做的就是在學校那塊平整土地。我說另外加錢,他也不肯。類似的這種情況很多!
Q_這種狀況下,就是孤立無援。
A_人在某些利益面前,不會考慮你另外的事情。援建中的物資、材料、器械的漲價太驚人了!你想到這些事會難過!并不是物資匱乏,僅僅是交通不便,一塊兩毛錢的磚運過來,需要人力費用,但也不至于漲到八毛錢一塊,這真的是不可理解的!
Q_所以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動手干?
A_去年校園門口那條路一直沒有修。村里的勞動力很少,在家的大部分是婦女和老人,找不到干活的人。我就自己去干,第四天就有人來了。之前我們只是做計劃,這個計劃就會永遠地往后拖,消耗性特別大。
Q_許工(許義興)派工程師去當?shù)伛v守,一待就是三四個月?
A_是啊,后來我們?nèi)ブ辽僖泊恢埽@樣就能把很多事情持續(xù)做下去。
建立烏托邦
Q_茶園小學是不是你們用理想主義的想法去做的一個理想烏托邦?
A_是想做相對理想化的學校,但這個理想不是我們的理想,是符合當?shù)卦竿睦硐搿?/p>
甚至是點燃當?shù)氐睦硐搿?/p>
我們接觸很多當?shù)啬贻p人,一開始就是叼根煙,觀望你的態(tài)度,完全不理睬你,后來他們就會參與進來,還會建議我們怎么做。他們漸漸回復(fù)到淳樸、簡單的生活方式。一些被現(xiàn)代化、城市化、物質(zhì)欲望打碎的東西,有可能會慢慢回歸。
Q_對烏托邦來說,個人的力量是不是太渺???
A_我相信個體的努力能帶來群體的努力,普通人的確很微小,但這種微小、渺茫結(jié)合一些愿望,是可以去嘗試,去做可能的改變。一千個人里面是不是有一百個人有向善的愿望?小孩子在小學學到的一些寶貴的東西是不是可以一直留存在他們的人生當中?我覺得會!我的經(jīng)驗是這樣的。
Q_你的成長經(jīng)歷對你影響大嗎?
A_“文革”期間,我外公被下放到鄉(xiāng)下,平反之后他拒絕回城,從一個公安變成了一個醫(yī)生。他成了當?shù)厝诵哪恐械钠兴_,他的家庭也得到很多人的幫助。
我以前逃學,到處游蕩,去很多地方,發(fā)現(xiàn)當你渴了餓了,幫你的那些人絕對不是高門大戶,都是很普通的人。我現(xiàn)在容易和普通人打交道,農(nóng)民工、保安、保潔員,我能和他們在第一時間達成好的溝通。
我們做茶園助學的團隊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也是因為大家都彼此關(guān)注、扶持。
Q_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和少年經(jīng)歷有關(guān)嗎?
袁鴻:如果牽強地說童年,我覺得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作為普通人的責任,公民的自覺。
Q_并非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責任和自覺。
A_我也有自私的一面,每個人都會有。只是面對現(xiàn)實的壓力,我們要做到相對的超然,這個超然并不是灑脫,而是不受物質(zhì)的干擾。我不認為拿著名牌包、開豪車就怎么樣。大部分時候,我還是自卑的,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太少了,別人都在做大事,我什么都沒做。
公益和戲劇都需要相當有耐心的付出
Q_你是一個很堅持的人,茶園小學做了4年,做戲劇也20多年了。
A_我給你說個例子。中戲表演系90班有一個日本留學生,叫理惠子,她至今還在做戲劇,現(xiàn)在中戲90班還在做戲劇的就只有一個人。理惠子在中戲上完本科,要先學語言,就考到表演系的研究生,在北劇場待了兩三年,一直做小劇場,
1997年,她去了香港,建了個劇團,繼續(xù)做了小劇場,她在香港有兩份工作:教香港人說普通話(一個日本人!);在香港青少年舞獅隊做表演指導(dǎo)。她用兩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每年排兩場戲,做很專業(yè)的小劇場演出。
前兩年她回到日本東京,去年我在東京看到了她,她又在劇團的一個研修班里上學,40多歲的女人?。‖F(xiàn)在她在日本打兩份工,一個賣牛肉飯的地方,還有一個居酒屋,工作之余做戲劇。
國外有很多人,他們能夠身體力行、終其一生地去做戲劇。他們不能成為一個閃光的階層,而是默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樣,公益和戲劇都需要相當有耐心的付出。
Q_你覺得你的人生是一部戲劇嗎?
A_我的人生很普通,很多人比我豐富得多。我用相對比較畫面感的東西來陳述一些東西,你看到之后不會忘。不管是買一盒茶葉,還是遇到國家災(zāi)難捐款,第一時間大家心里都有一個對應(yīng)的情緒。每一個普通的人都想要一個美好的家庭,要好的生活,都是很具體、很微小的細節(jié),沒有那些宏大的東西。
Q_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
A_大家可以更簡單,我也簡單一點,喝放心的茶,看戲不會擔心浪費時間、交通讓人放心一點。
關(guān)注不同生態(tài)的人
Q_你的微博除了戲劇、電影,就是社會、時政的。
A_我不太關(guān)注戲劇、電影類的人,更多關(guān)注不同生態(tài)的人。因為我沒有把自己歸類。孫恒(北京工友之家總干事,同心打工子弟學校發(fā)起人)現(xiàn)在做的也許是以前我要做,但沒有堅持做成的事情。也許我也可以做一個好的記者,鄧飛做的我沒做到。在很多人身上,我看到了我試圖努力的方向,這點比較分裂,也比較糾結(jié)。
Q_你是否因為人無法全能而煩惱?
A_不會。我的煩惱是,少給社會制造麻煩。
Q_你現(xiàn)在處于什么樣的生活狀態(tài)?
A_現(xiàn)在相對規(guī)律。以前不規(guī)律,不吃早餐,現(xiàn)在吃早餐,我希望以后把多一點的精力放在自己喜歡的戲劇上,和更少的人做一些偏長遠的創(chuàng)作計劃、更小的計劃,而不是做藝術(shù)中心、產(chǎn)業(yè)園區(qū)。
這幾年戲劇的虛熱、假繁榮,會讓我有意識地遠離。我覺得就像茶園小學,除了茶園小學還有中國更多不同的小學,它是根據(jù)不同地方特色生長出來的,而不是全國山河一片紅。一個城市的干凈整潔不是愛國衛(wèi)生運動達到的,而是社區(qū)、家庭、每一個人在舉手之間做的事情。在群體里面的個體力量是很大的,也許一千年都做不到,但如果這一千年總在做呢?
Q_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A_有相當強挫敗感的人,看起來挺樂觀。悲觀,不至于絕望??偸钦f的比做的好,行動還是不夠——這是這一年多來的檢討;能力還是不行,應(yīng)該自我淘汰、自我放逐。
Q_茶園小學給你帶來了什么?
A_通過茶園小學,我更多地看到忽略的事情,看到更多陽光。雖然你絕望了很多次,但現(xiàn)在,我們是不是可以相信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