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年齡大了,記憶力嚴重減退,而且越來越嚴重。常常手里拿著鑰匙,她還在翻箱倒柜地到處找;拎著籃子出去買菜,碰上熟人,說上幾句話,她會又拎著空籃子回來,把買菜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爐子上燒著開水,她怕忘,不敢出門,一邊看電視一邊守著,結果水燒干了,她還坐在電視機旁……
奇怪的是,母親記得我的生日。每年的4月15日,母親都會打電話叫我回家,還不忘準備一大桌好吃的,每道菜都是我喜歡的。我喜歡吃的點心和水果,她也一樣不落地全買了回來。母親還記得我出生時幾斤幾兩,記得我小時候生過幾次病、打過幾次針,記得我得過幾次獎狀,記得我每晚做作業(yè)到幾點……可是,她卻記不清,那時候她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母親的記憶如此奇怪?只要是關于兒女的事情,她都記得;而關于她自己的,她都記不得。
一次,我跟一位朋友曉林聊起這些事,曉林也發(fā)出了同樣的感慨。
曉林的母親70歲了,患有老年癡呆癥,家人她一個都不認識了。曉林站在她面前,她居然會問:“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誰家的孩子?”疾病抹去了她腦海中所有的記憶……
可是,有一件事,曉林的母親卻記得十分清楚。20年前,曉林獨自到外地打拼,母親細細地為他收拾行囊,連牙刷、牙膏都塞進包里,恨不得把整個家都讓兒子帶上。
如今,20年過去了,母親已經不認識兒子了,卻始終記得兒子出發(fā)的時間,記得兒子行囊里裝的每一樣東西。每逢家人攙扶她出去散步,不一會兒,老人家就急匆匆地要回家,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我兒坐下午兩點的火車,我得送他到車站。我得告訴他,背包夾層里有一小包土,水土不服時,用水沖了喝。還有他喜歡吃的餅,我烙了幾張放在包里,餓了就拿出來吃。還有一雙我親手做的布鞋,累了就換上,穿著腳會舒服些……”似乎20年前有關送兒子所有的記憶,瞬間在她腦海里復蘇。此時的老年癡呆患者,好像又變成了當初那位對兒子千般不舍、萬般掛念的慈愛母親。
每次聽到母親念叨這些舊事,曉林都眼眶泛紅,心里像被一團棉花堵著,軟軟的,卻又堵得他快要窒息一樣。
那天看新聞,看到馬英九談起自己的母親。馬英九說:“母親已經90多歲了,記性越來越不好。可是,她老人家背古文很棒,《桃花源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左傳》也記得清清楚楚。”原來,當初,母親放棄工作,在家專心教子,這些文章都是那時她要求馬英九背的。如今,兒子已經記得不全了,90多歲的母親卻還能完整背誦。
原來,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一樣。當歲月的磨礪和疾病的折磨損壞了她們的記憶功能時,她們會忘記自己的模樣、忘記自己的年齡,可是,永遠不會忘記兒女的瑣事。當年齡越來越大、記憶力越來越差時,母親會本能地把“不需要”的東西從記憶里刪除,只留下“寶貴”的東西存在腦海深處。這些被留在記憶里的、被母親認為寶貴的東西,往往都是關于兒女的。
母親這種選擇性記憶,是一種本能,更是一種愛。她們是世界上最愛兒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