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桂兒和蘇贏、百里壵告別,是在到達鹿鳴城的第一天。
鹿鳴城毗鄰紫泯江,水路陸路均十分方便,自古以來便是紫旭的商業(yè)城市之首。鹿鳴城中著名的笛爐堂便是潛龍谷名下的產(chǎn)業(yè),老板蘇榕是蘇贏的表祖爺爺,雖遠離江湖喧囂,卻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商賈。
桂兒沒有跟隨他們進入筥爐堂,而是帶著元寶住在了客棧里。
已然牽扯漸深,不能再繼續(xù)糾纏。她看著笛爐堂那扇華麗的紅漆大門,更有一種“侯門一入深似?!钡腻e覺,再不愿和這些顯赫的大人物為伴。這一次,蘇贏沒有再挽留,甚至連一聲保重都沒有說,桂兒雖然不稀罕,卻也頗有幾分怨懟。
十年修得同船渡,他卻轉(zhuǎn)身便做陌路人,蘇三公子果真是個狠角色!
至少也該送些盤纏,給自己住店打尖行個方便吧?
桂兒掂了掂手里僅剩的五錢銀子,拉著元寶,滿腹牢騷地走進了城墻腳下一間窗戶漏風的小客棧里。
第二天一早,桂兒原本想進城尋找三年前莫家鏢局的所在,卻在客棧門口被一輛馬車攔住了,車中人探出頭來朝她露齒一笑,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邊的元寶就歡叫一聲撲了過去:
“妖怪叔叔!”
百里壵笑得一臉燦爛:“小元寶有沒有想我?”
“有!”
“叔叔請你們吃飯,要不要去?”
“去!”
看著兒子毫不猶豫地吃里爬外,桂兒只能無語問天。然而轉(zhuǎn)念又想到此后分別,也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對于元寶來說未免過于殘忍。猶豫半晌,終于還是踏上了百里壵的馬車。
她原本以為他特意前來是有要事相告,卻沒想到真的就只是吃飯而已,只因昨日笛爐堂前閑人太多,彼此之間沒有好好告別。百里少俠名滿天下,從未怠慢過朋友,此番一定要重新補上。
桂兒雖笑他裝模作樣,可百里壵是她離開小山村之后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心中也有些舍不得,誰知隨他到了酒樓,還未推開雅座的門,便聽到屋子里傳來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銀鈴般的笑聲是那位月錦容姑娘的。百里壵來送她,月錦容又怎么會來?若是月錦容在,那么他……
百里壵拉了拉她:“愣著做什么?進來啊?!?/p>
桂兒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推門而入。
簾半卷,人倚樓。蘇贏真的在!
依舊是傾城的姿容,卻吝于笑顏,眼中無波,不悲不喜。月錦容正低頭說著什么,雖有張可供六人落座的長桌,她卻偏偏要挨著他擠在角落里,即使他聽得并不專心,她的笑容卻依舊滿足而甜美。
聽到腳步聲,窗邊的人回過頭來,只看了她一眼便又轉(zhuǎn)了過去,仿佛那空無一物的窗外有什么特別好看的東西,比眼前的佳肴美人都要好看得多。
大抵說來,這是一頓十分和諧愉快的告別宴。席間有百里壵這樣的人,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冷場,他興致頗高地和桂兒聊起梟陽國的種種奇聞逸事,月錦容也一反常態(tài)地開口,無非是一些“路上保重,早日和夫君團圓”之類的客套話,桂兒猜想月錦容心里或許正因她的即將消失而高興,以至于原先的冷漠也按捺不住由內(nèi)而外地化作了喜形于色。
說起來,換做她突然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正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同榻而臥,恐怕也要氣得發(fā)瘋,這么一想,桂兒也就釋然了。
席間唯有三公子極少說話,確切地說,是極少和他們說話,每次桂兒抬頭,都能看到元寶正纏著蘇贏教他吹那支價值連城的白玉簫。他在對著元寶的時候,目光柔和而溫暖,反倒比對著她這個做娘的要和藹耐心得多。待到分別之際,聰明的元寶已經(jīng)能吹出簡單的音階,桂兒知道他舍不得就這么離開,卻又不愿當面違拗她的意思,心里默默數(shù)著銅錢——不知到年底夠不夠給元寶買支竹簫來?
臨走之際,百里壵欲送桂兒母子回客棧,問及蘇贏的意思,月錦容卻搶先說道售爐堂中尚有要事等著他回去處理,蘇贏也不堅持,只是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我先回去”,便和月錦容相偕離開。
百里壵見狀嘆道:“小贏,我知道你不愛和女子打交道,可是后會有期總該說一句。”
桂兒正要說“不必”,蘇贏卻停下了腳步,道:“沒有必要,很快就能見面?!?/p>
他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如常,眼神卻若有似無地掃過桂兒的臉,竟讓她青天白日之下感覺到渾身發(fā)毛,連他身邊的月錦容都變了臉色。
說真的,她一點也不想和他們“后會有期”!
雖然百里壵信誓旦旦地說只要有困難就可以找他幫忙,但是桂兒實在不明白一個落難皇子究竟能幫到她什么忙。再過幾年,他的腦袋還在脖子上那就是萬幸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此身如漂萍,來去本無蹤。相逢固然有緣,緣盡也不必強留。雖曾一夜同榻,卻比路人還陌生……
她一邊牽著元寶進客棧,一邊胡思亂想,直到一陣微風穿堂而過,讓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破舊的小客棧一切如常,三步開外是離去時就緊閉著的房門,可心中那股危機漸近的直覺揮之不去。她想了想,低頭朝元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拉著他轉(zhuǎn)身下樓,故意加重了腳步,將樓板踩得咚咚直響。走到拐角處,卻又猛然抱起兒子,另一只手在欄桿上借力,足尖輕點,輕飄飄地回到了房間門口,一腳將門踢了開來。
這一連串動作干凈利落,以桂兒眼下的能力來說,可以說是做到了極致。元寶原本只是聽話地閉嘴,現(xiàn)在卻是呆呆的,發(fā)不出聲音了。
門一開,兩道繩索便自左右飛出,但顯然來勢倉促,也幸虧她沒有直接闖進去,否則被這兩道繩索一套,就算沒有被擒,也非要絆個跟頭不可。
偷襲者見一擊落空,雙雙從門后跳了出來,手里換了兵刃,朝桂兒當面砍來。這兩人雖然武功平常,臂力卻甚是驚人,桂兒手里還有孩子,不愿和他們硬拼,身形一閃便朝著房中直沖過去,一把抓起床鋪上的包袱,腳下不停,直接撞開床邊的窗戶,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住進這間客棧的時候,她挑的是一間房門離樓梯最近,窗外就是街巷的房間。雖然是在二樓,窗下卻有棚架,就算跳下去也沒有大礙??紤]得十分完美——只除了元寶控制不住的尖叫聲。
桂兒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嘴,卻在忙亂之際不小心碰到了包袱,只聽見一聲輕微的破裂聲,眼前頓時騰起了一陣青霧,帶著微微的花香,離得最近的元寶張大了嘴,尖叫聲未散,人就已經(jīng)暈了過去。
桂兒慌忙閉氣,卻已感覺到一陣眩暈,眼角的余光瞥見落腳處的街道被數(shù)個手持繩索的人圍住,對方竟早已經(jīng)料得先機。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模樣,她的視線已經(jīng)模糊了。
隱約中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冷冷地道:“綁上,帶走?!?/p>
二
那是一個群山環(huán)繞的山谷,谷中開滿了梨花,漫山遍野的雪白,仿佛天地間純粹得只剩下這一種顏色。
她沿著清澈的泉水往前走,有風拂過,只看到滿眼花落如雪,簌簌地鋪滿火紅的衣裾。她穿行在白色的花雨中,大聲笑道:“你看,這里這樣美,你怎么舍得回去?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永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紅衣飛揚,她的笑聲肆意而熱烈,如枝頭怒放的花。
奔跑之間撞在一個人胸口,她也不轉(zhuǎn)身,自他懷中仰起頭來:“你說話呀……既然沒有不開心的事情,為什么不笑呢?我說過要教你的,來,我們先從笑容開始?!彼斐鍪謸嵘纤淖旖?,輕輕地朝兩邊拉開,然后自顧自咯略地笑個不停。
“不行不行!這樣太丑了,笑的時候,一定要真心才行!”
他卻一下子捉住了她不住地亂摸的手,依舊沉默著,低下頭朝她唇上吻去……
眼看快要看清他的面容了,桂兒卻覺得胸口一陣刺痛,猛然驚醒了過來。
剛一睜眼,便有人一把托起了她的下巴。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滑落,如一把燒熱的刀子,頓時讓她咳嗽起來。
“星主,她醒了。”
依舊是昏迷前聽到的那個聲音,桂兒~邊咳嗽一邊抬起頭,看到了一張讓她一眼就能記住的臉——若不是眉心至嘴角的那一道疤痕,眼前必定是個美艷無雙的女子,可她偏偏要把長發(fā)全部梳至腦后,讓那道猙獰的傷疤越發(fā)清晰,一身黑衣,目光冷漠,看著桂兒就像在看著一只老鼠。
桂兒動了動,發(fā)覺手腳都被繩索綁住,動彈不得。舉目四望,只見房間四周都掛著厚重的簾子,分不清晝夜,屋子里點了蠟燭,光線十分柔和。十步開外掛著紗簾,隱約可見簾后有人。
一個甜美的聲音伴著衣襟摩挲之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桂兒一皺眉:“我兒子呢?”
“兒子?”女聲愣了愣,繼而短促地低笑一聲,“你放心……我從來不為難小孩子,先告訴我,你叫什么?”
“莫桂兒?!?/p>
“莫姑娘,方才之事多有得罪了?!焙熀蟮摹靶侵鳌笨涂蜌鈿獾貑玖怂宦?,“我請姑娘來此,只是想問一些話,只要姑娘好好回答,你們母子倆一定能毫發(fā)無傷地回去?!?/p>
桂兒咕噥道:“原來用繩索將我捆了聽你問話,就叫做‘請’。”
“星主”沉默片刻,輕輕一笑:“這卻是我們疏忽了,怠慢了莫姑娘。朱雀,快給莫姑娘松綁,上座奉茶?!?/p>
她這幾句話說得頗為溫軟,桂兒身邊那個疤面黑衣女子一聲不響地拿出匕首割斷了繩子,搬了一張椅子過來,桂兒還沒有回過神,便被她一把抱了起來,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椅子上。
桂兒這輩子還沒有被女子抱過,頓時有些呆滯,那個叫做朱雀的女侍衛(wèi)卻毫不在意地轉(zhuǎn)身沏茶,直到將茶杯放到桂兒手邊,她才一言不發(fā)地退回到了暗處。
“星主”道:“莫姑娘,可以說話了嗎?”
桂兒倒也不客氣,端起茶來就喝,道:“你問吧?!?/p>
“莫姑娘認識百里壵吧?”
“認識。”
“姑娘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p>
“朋友?”“星主”輕輕一笑,似乎是不信,“姑娘說笑了……你的兒子,難道不是百里壵的親生骨肉嗎?”
桂兒手一抖,差點潑了一手茶,啼笑皆非道:“星主,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元寶他爹要生氣的。”
元寶長得細眉細眼精致如女孩兒,不知這位“星主”大人究竟是從哪里看出來他和百里矗像父子的?說起來也怪,一離開小山村,元寶就無端端地多了好幾個爹爹。下回得去找個算命先生測測八字,人家是命犯桃花,這孩子卻是命犯爹爹。
“星主”卻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淡淡地道:“莫姑娘無須解釋,只要告訴我,百里壵帶了多少人離開梟陽?他離開侯府時都帶了些什么東西?”
“這些事我可不知道。”桂兒答得極其順口。
“星主”沒想到她連想都不想就拒絕回答,頓時有些不快:“莫姑娘,別忘了你們的兒子還在我手里?!?/p>
“我明明說了是我的兒子,不是‘我們’的兒子,星主大人可真是健忘啊!”桂兒放下茶杯嘆了口氣,“再說,你們不是一家人嗎,怎的百里壵的行蹤卻要來問我?星羅公主,你們兄妹倆平時講話都要這么麻煩嗎?”
“星羅公主”四個字顯然讓簾后之人大吃一驚,半晌,紗簾一揭,一名身段高挑,面蒙薄紗的紫衣女子緩緩走出,站定在桂兒面前。
桂兒急忙起身拜倒,行的是臣民參見君主的大禮。
“你怎知我是誰?”
“星主”的聲音斂去了嬌俏,頗見冷峻淡漠,那是長居高位者的口吻。桂兒卻十分平靜:“民女也是猜的——在客棧中遇到的刺客,發(fā)不梳髻,不戴冠帽,應該是梟陽人氏。民女和梟陽國的淵源便只有扶月侯而已。星主言談間又直呼扶月侯姓名,年紀也不大……梟陽國星羅公主的名字天下皆知,如雷貫耳,民女向來十分景仰……”
“星主”笑了一聲道:“莫姑娘是個聰明人?!?/p>
這笑聲聽起來冰冷至極,桂兒卻若無其事道:“多謝公主?!?/p>
她已改口,星羅公主也泰然接受,淡淡地道:“既然莫姑娘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那有些話本公主就直說了——方才問你的事,你笞還是不答?”
桂兒搖頭道:“不是我不肯說,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知道了我還會不說嗎?我跟百里壺……不不,我跟扶月侯大人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真的,公主你要相信我……”
她兀自喋喋不休地撇清關(guān)系,星羅公主已然轉(zhuǎn)身拂袖而去,只留下短短三個字:“關(guān)回去?!?/p>
桂兒望著三步開外竄來竄去互相追逐的兩只老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漸漸轉(zhuǎn)冷。
星羅公主的待客之道和她二哥比起來,真可謂天差地遠——她被關(guān)在一間又臟又暗,除了一捆稻草和幾只老鼠什么都沒有的柴房里,連手腳也被重新綁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元寶還不知身在何處。
在百里淼變卦之前,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方才那些話都是她故意說的,先點明百里淼的身份,再百般撇清和百里壵的關(guān)系,如此一來,即使說得句句屬實,百里淼恐怕也不會相信——誰能相信能一眼看穿星羅公主身份的人,會和扶月侯沒有一點關(guān)系呢?
她越是絮絮叨叨地辯解,越是讓百里淼認為她是在裝傻,只要百里淼認定他們母子倆和百里壵有著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那么至少暫時,她還不會為難元寶。
在猜到“星主”身份的那一瞬間,桂兒想到了很多——
星羅公主會認為她是百里壵的人,恐怕早已派人在暗中監(jiān)視。今天一早四人同桌吃飯喝酒,看在外人眼中,蘇贏和月錦容顯然是一對,她和百里矗嬉笑怒罵,自然也被湊做了堆。
若是一開始便極力否認,星羅公主一旦認為她沒有用,下場如何就不得而知,這個險絕對不能冒。
若是一開始就順從承認,恐怕這位公主又會覺得來得太容易,反倒心生疑慮,徒生變故。
只有讓她自以為識破了桂兒的謊言,才會將他們毫發(fā)無傷地留下來!
要保住自己,就得讓自己有成為籌碼的價值。
連猜帶賭,每一句話都是忐忑,就怕一步賭錯,變生肘腋。幸好這位星羅公主如天下所有的貴族一般自視甚高,自詡聰明,沒有再仔細追究下去。
但這一切都只是一時的權(quán)宜之計,百里淼不比百里壵,只要知道他們母子和百里壵沒有半點關(guān)系,事情恐怕就要糟糕。
想到這里,桂兒再不猶豫,費力地扭動著綁在身后的手腕,叮當一聲,從袖口處落下一塊小小的瓷片來。
方才朱雀聽從星羅公主的命令將她重新綁起,她假意掙扎逃跑,摔碎了茶杯,趁著混亂撿起一小塊碎片藏在了衣袖里。瓷片雖小,畢竟也是尖利之物。算算時辰,此時應已入夜,她將肩膀抵在墻上,用僅剩的幾根能活動的手指夾起瓷片,摸索著繩索的位置,一下一下地割起來。
事實證明,用一小塊瓷片割斷繩子這件事,做起來要比想起來難上許多。許多次,桂兒毫無防備地割傷了自己的手,指節(jié)被繩子磨破,十指連心,疼得她直抽冷氣。
等到最后一縷繩子斷開,遠遠地傳來了更鼓的聲音,已是四更時分。
她動了動僵硬的手腕,顧不上照料滿手的傷,急急忙忙解開了腳上的繩子,輕手輕腳地爬到了門后,將耳朵貼在門板的縫隙上,聽了片刻,外面卻半點聲音也沒有。
這不可能啊,此刻的她在星羅公主眼中顯然不再是一個普通農(nóng)婦了,為什么他們竟然放心地將她關(guān)在此處?就算是捆上了繩子,這點警惕之心都沒有,也太沒有一個公主應有的素養(yǎng)了。
她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就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一個極輕微的聲音,似乎有什么東西撞在了外頭的門板上,她下意識地往后退去,眼前的木門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了,有個黑糊糊的人影站在微弱的天光里,朝她伸出手來:“快,跟我走。”
三
桂兒滿心的警惕和戒備在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奇異地消失了。
這么多天來,她都沒有他的消息,沒有和他見過面,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可是這清朗的聲音、溫柔的語氣,卻早已經(jīng)銘刻入心,絕不會忘記。
是韓燼!
他終于還是找到了她!
她眨了眨眼,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其實那一剎那,她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想問他,也有很多很多不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他……不過此情此景,還是先溜掉比較重要。
門外的韓燼顯然對她能行動自如感到十分驚訝,一怔之下便閃身擋在她身前,低聲道:“桂兒,往南走。”
她依言而行,出門的時候,見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忍不住回頭朝韓燼小聲說了句“真厲害”,隨手從他們身上扒下兩件外衣,各自披上,這才悄無聲息地離去。
這個地方雖然不小,但到底不是真的公主府,沒多久后院的高墻已然在望。
可還沒到墻腳下,后院小徑上便傳來了腳步聲,火光晃動,不下數(shù)十個人。兩人對視一眼,急忙藏身于樹后,剛剛站定,便有一隊人手執(zhí)火把魚貫經(jīng)過,為首一個領隊模樣的中年人正和身邊的副官小聲交談,以桂兒的耳力,也只能勉強聽到他們在說“公主”、“刺客”之類的字眼,像是發(fā)生了十分嚴重的事。
直到人群走遠,耳邊才傳來隱隱的打斗之聲。聲音來自前院,似乎真的有人強行闖入。桂兒不由得心中竊喜,拉了拉韓燼的袖子,先一步躥了出去。
兩人躍上了后院圍墻,正要找個樹蔭掩蓋花木叢生的角落翻出去,韓燼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將她攔在了身后。
從他的肩頭望出去,只見高墻盡頭的無邊夜色中嵌著一個人影,長身玉立,衣袂輕拂,一眼看去便有卓然風姿,翩然若仙。
神仙一般的人……
她愣了愣:“蘇贏?”
前院的刺客難道是他?
桂兒不解地望著那個修長的身影,韓燼看了她一眼,手腕一沉,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語氣卻依舊溫和:“三公子,好久不見了?!?/p>
桂兒只覺得眼前一花,月白色的影子頃刻間便閃至一步開外的地方。蘇贏微微皺著眉,目光落在韓燼身上:“韓……燼?是你?”
“是我?!表n燼微微點頭,“久別重逢,本該和三公子敘舊的。只是此刻好不容易救出拙荊,此地實在不宜久留,還請三公子讓個路?!?/p>
“拙荊?”蘇贏的目光轉(zhuǎn)向桂兒身上,隨即又落定在兩人緊握的指間,“你……是他的妻子?”
這句話,他是在問她。
桂兒只覺得心跳一下一下,不知為何越來越亂,想了想才道:“麻煩三公子告訴阿壵,他們百里家的公主實在是誤會大了,我只是紫旭國一個普通的百姓,跟三公子、跟扶月侯都沒有半點關(guān)系,請別再找我的麻煩了……我這就要和夫君離開啦,后會有期,再見,保重?!?/p>
對于蘇贏的問話,她雖未直接承認,卻已回答得確鑿。蘇贏的眼神瞬間覆滿陰霾,猛然轉(zhuǎn)向韓燼,沉聲道:“韓燼,你給我一個解釋!”
“嫁娶如生死,一輩子總要經(jīng)歷過,不知三公子要我解釋什么?”韓燼微微搖了搖頭,伸手推了推桂兒,“桂兒,你先走,我隨后就來。”
他的手上傳來一股無形的勁力,桂兒不由自主地退后兩步,急忙調(diào)整步伐,抓住一邊的樹枝飛掠而下。在她離開的一瞬間,韓燼卻突然欺身上前,幾乎是貼在蘇贏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道:“蘇贏,她和‘她’很像是不是?可是‘她’早就死了,是你親手收殮的尸骨,你一定不會忘記!至于我……”他輕輕笑了一聲,唇邊笑意柔和,“我和你一樣忘不掉,但是,桂兒是我的。這一次,絕不會再讓給你!”
韓燼的聲音始終平靜而輕盈,最后一個字說完,身形急退,轉(zhuǎn)眼間便已躍下高墻。
腳步聲遠去,蘇贏卻依舊站在夜風中,月色霜華層層披在他的身上,靜默如一尊華美的雕塑。直到遠處傳來百里壵的暗號,他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纖長的眉峰舒展開來,睜開眼,晶瑩的流光一閃而過,瞳人如墨色玉石,深不見底,定如磐石。
很好,這樣的挑釁,他接下了!
過去種種,既然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忘不了,那么,就不必再去忘記了。
桂兒沿著墻腳走了幾步,便看到韓燼的一襲藍衫翩然而落,拉著她飛快地隱沒在縱橫的街巷中。桂兒回頭看了看高墻上依稀的身影,疑惑道:“你認識三公子?”
韓燼的目光直視前方,淡淡地笑道:“從前見過一面,不算很熟。潛龍谷蘇三公子之名天下皆知,不認識他的人恐怕不多?!?/p>
“可是……”可是看方才兩人的神情,卻不像只有一面之緣的關(guān)系那么簡單。然而話到口邊,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這一猶豫,韓燼已經(jīng)帶著她閃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兩邊是一戶挨著一戶的人家,他們停在其中一間屋子前,韓燼掏出鑰匙,打開了屋門。
眼前亮起暖黃的燭光,家具陳設歷歷在目,赫然是一戶普通百姓的家。桂兒沒想到他選擇的落腳之處竟離星羅公主的府邸如此近,險中求勝,實乃良策,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肩上一緊,已被他擁進了懷中。
相識至今,從未如此親密地接觸過,桂兒頓時愣住了。
他將她抱得很緊,動作卻又很溫柔,就好像懷中護著的是一件珍貴易碎的寶貝。桂兒嗅著他衣襟之間淡淡清雅的味道,驀然問想起在小山村里短暫卻悠閑的那幾日——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從湮州到鹿鳴城,不遠千里地找她,冒著危險來救她——這個人,是她托付終身的夫君!
她悄悄地伸出手環(huán)住他的腰,猶豫片刻,輕輕喚了一聲:“夜棠?!?/p>
他曾說過——“你從前都叫我的表字,喚做夜棠?!?/p>
從前的事情她不記得了,但是從今往后,這個名字,她會牢牢地記在心里!
那樣輕微的一聲呼喚,卻讓韓燼的身子一顫。他緩緩地松開手,目光清湛專注,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終是化作了淺淺覆下的吻。溫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有流光片影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輕柔小心地吻過她,頓時滿心繾綣。
燭火跳躍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寂靜無聲卻又波瀾起伏。
情濃之時,桂兒卻突然口齒不清地低叫一聲,一把將韓燼推了開來。
她的兩頰猶染緋紅,小口地喘息著,眼睛卻瞪大了,雙手抵在他胸口,急道:“元寶!我……我真該死!怎么能丟下他不管……我要回去!必須去救他出來!”
說完,她便匆匆地轉(zhuǎn)身去開門,卻被韓燼一把拉了回來,緊緊地攏在胸口:“你不要去?!?/p>
“說什么呢?”她掙扎著,“元寶不也是……”
“你的兒子”四個字還沒有說出口,雙手便被他托起,他按住她的手掌,微一用力,一陣鉆心的疼讓她忍不住吸了口氣。
“桂兒,看看你的手?!彼难壑袧M是憐惜與無奈,指尖撫過布滿傷痕的掌心,“你不要去,我去?!?/p>
“不行……”
“你留在這里,傷口需要上藥包扎?!彼焓痔嫠砹死眙W邊的亂發(fā),“對不起,讓你受苦了……等我回來,好嗎?”
他的口氣溫軟,讓桂兒無從反駁。雖然她覺得被星羅公主誤會劫持一事和他并無關(guān)系,并不需要這般誠摯地道歉,此刻卻也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推門而出,一抹藍影重新沒入夜色中。
她按了按心口,那里的跳動仍然劇烈,四周全是他的氣息,縈繞不去。她站在那里,出了一會兒神,才開始動手尋找傷藥。
外屋和里屋之間隔著一道布簾,就在她伸手掀起布簾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輕微的響動,隨后一個碧影破窗而入,從她的頰邊堪堪劃過,最后咚的一聲,釘在了前屋的桌上。
來人顯然不想傷她,否則以這樣的速度和勁力,要想偷襲,她是絕對躲不過的。桂兒望著桌上那個綠瑩瑩的暗器,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方才的柔情蜜意一下子消失殆盡。
她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件暗器竟是一支碧玉簪,樣式簡單古樸。簪尖釘著一張薄紙。
她心中一動,急忙拔出簪子,取下字條,只見上面是一行略顯潦草的字跡,寫的是:
元寶已救出。明日午時笛爐堂,邀君親往,不見不散。
桂兒呆呆地望著手中的那支簪子,這是蘇贏的發(fā)簪。他的字她認得,在船上的時候,他曾親自將梟陽國皇室的名諱寫與她看,雖然他的畫她不敢恭維,字卻是寫得極好的。
可是,若是他真的救出了元寶,為什么不馬上送還給她?
為什么還要她親自去接?
他們之間誤會已解,還有什么事不能了斷?
四
桂兒望著街對面的笛爐堂,堂門是一色清水漆的金絲楠木,門楣上的雕花并不華麗,卻甚為清雅。這里不像其他大戶人家一樣立石像神獸,卻種著兩棵銀杏,放眼望去,兩棵樹幾乎一般高,枝葉上達三重屋宇,正是枝葉繁盛的時節(jié),灑落一片陰涼。
銀杏本就是極難生長的樹木,要長成這樣的規(guī)格,必不下百年時光,更何況是一模一樣的兩棵。這代價,比漢白玉雕的石獅子要高得多了。
偌大一個宅子,卻連看門的人也沒有。若不是偶爾有穿著華貴氣度不凡的人進出,此地就像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宅。
桂兒看了半天,嘆了口氣,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走了進去。
這里之所以名為“笤爐”,是因為這地方本是一個供人煮茶品茗的風雅之地,品茶之余,也有大宗的古董和珍寶交易。堂里的老板是潛龍谷外家“木”字輩最小的一位,名叫蘇榕,年歲不大,按輩分卻是蘇贏的爺爺。
這些江湖逸事,桂兒昨晚才從韓燼口中知曉——原來蘇三公子不光是武林中的世家子弟,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他什么都不缺,卻居然用她的兒子來要挾她,果然人不可貌相,美人都是蛇蝎心腸……
剛踏進門,門后便出現(xiàn)一個面目俊秀的青衣小童,只看了她一眼,便低頭道:“三公子正在東廂等候,請姑娘跟我來?!?/p>
說罷便轉(zhuǎn)身引路,桂兒不禁好奇道:“你認識我?”
小童淡淡地道:“不認識?!?/p>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來找三公子的?”來這里的人,大部分都應該是來找蘇老板蘇榕才對吧?
“三公子交代,今日若有一位穿著布衣不戴釵環(huán)的姑娘進門,便帶去見他。”
桂兒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看了看周圍華麗中不失雅致的樓閣庭院,頓時有種想要奪門而出的沖動。
懷著強烈的不安,桂兒跟著小童越走越遠,直到穿過一座青石月門,驟然躍入眼中的景致讓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輕輕地“啊”了一聲。
竟然是……一片盛大的花海!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杜鵑花,各種各樣的顏色,最多的是如火焰一般熾烈的紅。迎風而舞,如流云朝霞,如彩繡錦緞,華美蓬勃,只是看著,便叫人心生歡喜。
桂兒為這景象所驚,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察覺到那名小童已站定在花叢中,正袖著手看她,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姑娘可喜歡這些杜鵑?”
她使勁點頭:“喜歡!這么多……很漂亮!”——她最喜歡的花便是杜鵑,從前在小山村里,一座山上總共也沒幾枝花,看著都覺得凄涼,想摘也不忍心。
小童“嗯”了一聲:“這些都是三公子種的?!?/p>
桂兒一愣,小童卻已轉(zhuǎn)過身,穿過花海繼續(xù)朝前走去。
她默默地跟著,默默地想——也許是方才太過驚艷才沒有覺察,這番景致雖美卻有些別扭——蘇贏這樣的人,怎會喜歡這種既不名貴也不雅致的花?翩翩如世外仙人的三公子,該配深谷幽蘭、竹影修篁才對……
她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推斷要么是蘇贏喜好古怪,要么是喜歡杜鵑的其實是蘇榕——總之這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她是來找元寶的,不是來賞花的。
青衣小童將她帶到花叢盡頭的一間雅室,揭開門口的竹簾,恭恭敬敬地請她入內(nèi)。
她跨進門檻,竹簾放下,立刻滿室清涼幽靜,門外那些蓬勃喧囂全都一瞬間收斂,仿佛一下子從重彩花鳥換成了黑白水墨。屋子里是簡單卻一塵不染的桌椅幾案,沒有字畫,沒有擺設,連盆花都沒有,唯有幾上擺著一只細瓷云紋的香爐,香煙裊裊升騰,朦朦朧朧地襯著系在柱上的淡青鮫綃,滿室幽香。
這才像是蘇贏住的地方,她暗暗點了點頭,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桂兒?!?/p>
他正坐在窗邊,依舊一襲白衣,眼神平靜,即使見到了她,也沒有一絲波瀾。
桂兒不知道要怎么接話,安靜的氣氛叫她尷尬,便假意寒暄道:“三公子的花種得真好?!?/p>
蘇贏問道:“你喜歡嗎?”
“我是很喜歡啊,只是沒想到三公子也會中意如此艷麗的花草?!?/p>
他卻微微搖頭:“不是我。”
“嗯?”
他卻不再解釋,起身在窗欞上敲了敲:“我們先吃飯吧?!?/p>
“喂……”
“元寶昨晚跟著我學了半夜的曲子,現(xiàn)在還在睡?!彼驍嗨按耸鲁酝暝僬?。”
語畢,便有人揭簾而入,正是方才的青衣小童,身后跟著幾個下人,將手中杯盤一一放下。小小的白瓷盤子,精致如玩物,每一盤中菜肴不多,菜式卻不少,滿滿地擺了一桌子,看起來五顏六色,十分好看。
讓桂兒再次感到意外的是,盤中菜式不論葷素,都擱著鮮紅的辣椒,撲鼻的鮮香氣味勾得她饞蟲大動,完全忘了一個時辰前才用過早膳。
一雙銀筷遞到她跟前,蘇贏道:“可以吃了。”
用銀筷的意思,是讓她放心食用?她微微一曬,臨走之前,韓燼已經(jīng)給過她一顆“般若”,據(jù)說此藥傳自西域,含之可解百毒。
韓燼其實不同意她一個人來,但對方既然已經(jīng)指明要她親自前往,那這個約,她是一定要來赴的,她也不是個畏首畏尾的人。
心思一轉(zhuǎn),便看見蘇贏一手攥住衣袖,拿筷子的手在半空中略微停留了片刻,才在無數(shù)香料辣椒中夾起一小塊,放回自己的碟子里。
所謂世家公子,連吃個飯都有如此優(yōu)雅的做派。桂兒一邊嗤之以鼻,一邊已經(jīng)不客氣地把筷子伸進了一盤辣子雞丁里。
她一向喜歡吃辣,只是韓燼每次都柔聲勸她不要多吃,容易上火。沒想到卻能在蘇贏這里大快朵頤。顯然這頓飯合了她的胃口,卻不合他的胃口,蘇贏只是每樣菜略微動了動,剩下的時間便一直坐著喝茶,不時地皺起纖長的眉,桂兒知道他一定是忍這味道忍得很辛苦,又不好說破,便一邊吃飯一邊憋著笑,也一樣很辛苦。
蘇贏和韓燼不一樣,他不會替她夾菜,也不會替她添茶,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靜靜地看著她,時間一長,幾乎叫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卻一點也不突兀,自在得仿佛他從來就應該在那里。
你無法忽視他,卻又無法走近他。如此奇怪的一個人。
飯畢,桂兒從收拾干凈的桌上拿起大茶缸,里面是冰糖菊花金銀花泡的茶,很大一杯,不是用來品的,是用來解渴的,十分合她的心意,忍不住揶揄道:
“三公子沒怎么吃嘛,是否不合口味?”
蘇贏低低地“嗯”了一聲:“我向來不愛吃這些?!闭f著站起身,走到那尊香爐前,揭開蓋子,換下燃盡的香料。桂兒見他還是絕口不提元寶的事情,不想再同他周旋,問道:“話也說過了,飯也吃過了,請把元寶還給我吧?!?/p>
蘇贏一手拈香,問道:“元寶的父親是韓燼?”
桂兒不假思索道:“韓燼是我丈夫,當然也是元寶的爹?!?/p>
“為什么是你的丈夫,就一定是元寶的父親?”
他的問題越來越奇怪,桂兒忍不住將茶缸重重放下,言辭間已是不快:“蘇三少爺這是在懷疑我的操守?就算我不守婦道,也和你無關(guān),請遵守諾言將元寶還給我!”
這一次蘇贏卻沒有接她的話,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悠悠淡淡的簫聲。曲調(diào)不比平常,聽著有些怪異,仿佛一條繩,又像是一根針,沿著身體膚發(fā)而行……一路鉆進五臟六腑,那種奇怪的樂音,說不上好聽,卻能讓血液都為之凝固,手腳都變得冰涼。
不好!
桂兒想要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身體已經(jīng)不能動彈,眼前晃晃悠悠的,全是一些看不清楚的模糊影子,有時像是一個人,有時又像一棵樹,總之并不是這屋子里的景象。
她驀然間想起匆忙間聽到過的關(guān)于潛龍谷三公子的傳聞——
蘇三公子師承“三千幻世”之一的瀛洲島的主人“明月生潮碧簫仙”,這位方外高人最為世人津津樂道的神功,便是一十八篇《幻海音塵》,傳說能奪人心志,以樂音操控人獸的行動,如中迷藥,全無自覺。
只因傳說大多失實,桂兒當初聽說的時候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現(xiàn)在……
她提防了他下毒,提防了他偷襲,卻沒想到,他要暗算她,并不需要武力,更不需要毒藥!
最最重要的是,她其實一直不信蘇贏會真的做到這樣的地步……
要挾,誘拐,暗算……這些都是江湖宵小的手段,不是嗎!
在幻象覆蓋眼前所有景象的一瞬間,她咬牙切齒,狠狠地道:“蘇贏,沒想到你是個卑鄙小人……”
但是她的唇被一只瑩潤微涼的手掌輕輕覆上,耳邊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淺淺的一聲嘆息:“陌陌,不要這樣說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