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房、屋的字典意義相同，而文學(xué)意蘊截然不同；房延續(xù)了楚辭的優(yōu)雅清麗之意，而屋則用以表達(dá)一種清寒拙樸之意。這種差異有多方面的成因，本文就此加以探討。

【關(guān)鍵詞】房屋 文學(xué)意蘊 優(yōu)雅清麗 清寒拙樸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zhèn)，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每逢吟詠這章《湘夫人》時，總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身心俱神游于那個瑰麗奇幻的夢境，“但愿長醉不復(fù)醒?！毙烈闹?，白芷之房，芰荷之屋，多么美麗的一椽花草之居！屈子的浪漫主義情懷又是多么得令人沉醉！因而，后人便心生無限的思慕之情，紛紛效仿而建心靈之所?！吧綖檎獠轂樘?，芝蘭兮藥房”（盧鴻一《嵩山十志十首·草堂》），“乘流溯荃璧，掉舟尋藥房”（陳輔《湖上有作》），“辛楣兮藥房，蘭枅兮桂楹”（崔敦禮《楚州龐廟迎享送神辭》），“藥房動波底，韋編著床頭”（楊萬里《題曾世夫頤齋》），“蓀壁辛楣芰荷屋，靜揖秋風(fēng)酣圣讀”（程公許《九日以酒贈雪江胡賢良蒙惠詩和韻》），“金山如幽人，杜蘅繚荷屋”（洪咨夔《送監(jiān)丞家同年守簡池三十韻》），“故園荷屋傍濂溪，苦愛蓮花入夢思”（樂雷發(fā)《題王堯章佇香亭》），“芰車兮荷屋，倚桂枝兮輪囷”（釋寶曇《嗣秀王生日楚辭》）……

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文化的嬗變，一些詩詞意象的意蘊也應(yīng)時而變，其中就包括房與屋。其他朝代的詩文章句無需贅述，這里僅以最為典范的唐宋詩作為例，來證明房與屋的意蘊指向性逐漸產(chǎn)生了較為明確的分工：房在一定程度上延續(xù)了楚辭的幽雅清麗之意，而屋則從中分離了出來，用以表達(dá)一種清寒拙樸之味。

茲舉幾例。以“房”入詩的：“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何似家池通小院，臥房階下插魚竿”（白居易《家園三絕》），“就中云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杜甫《麗人行之一》），“蓮子房房嫩，菖蒲葉葉齊”（曹鄴《樂府體》），“前村月照半江水，僧在翠微開竹房”（任翻《題幘精舍》），“天馬難攏勒，仙房久閉扃”（貫休《觀立翰林真二首》），“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李端《聽箏》），“銀箏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王維《秋夜曲》），“紅房爛簇火，素艷紛團(tuán)雪”（白居易《花下對酒二首》）……

以“屋”入詩的：“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聶夷中《詠田家》），“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杜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李商隱《北青蘿》），“悅石上兮流泉。與松間兮草屋”（王維《送友人歸山歌二首》），“村寒白屋念嬌嬰，古臺石磴懸腸草”（李賀《老夫采玉歌》），“稀稀疏疏繞籬竹，窄窄狹狹向陽屋”（白居易《和自勸二首》）……

通過以上實例不難發(fā)現(xiàn)，房與屋在一般情況下有著迥異的適用情境和詩意暗示性，不可等同視之。

那么，這種差別是怎么形成的呢？這個問題牽涉到非常復(fù)雜的歷史文化背景，想要厘清殊為不易。筆者提出以下幾點成因，以求教方家。

一、從古代建筑的發(fā)展歷史來看，屋遠(yuǎn)早于房，屋更“古樸久遠(yuǎn)”，房更“時尚新潮”?！墩f文解字》釋“屋”：“居也。從尸。尸，所主也。一曰尸，象屋形。從至。至，所至止。室、屋皆從至。”《說文解字》釋“房”：“室在口也。從戶方聲?！痹既祟悶槎惚茱L(fēng)雨猛獸，起初在山洞或樹上建居，是為“穴居”和“巢居”，其時所用的帳幕就稱為“屋”。而且，“至，所至止”，人來到一個地方居住就可稱之為“屋”，可見屋的原始性。上古時期，邊室皆用單扇（即“戶”），廟門大門才用雙扇門，所以房的本義是指正室左右的住室，由此可見，房的構(gòu)造較屋復(fù)雜得多，房后于屋。

二、從聲調(diào)音質(zhì)來看，“房”音激揚高亢，“屋”音短促低沉。古代的很多詩詞特別講究音律的和諧與謹(jǐn)嚴(yán)，為追求更加理想的表達(dá)效果，詩人在詩詞語匯的音調(diào)上非常講究，于平仄抑揚之間抒發(fā)諸多情感。顯然，房的音質(zhì)更為激蕩輕快，屋的音質(zhì)則顯深沉厚重，古人在遣詞造句時必然會注意兩者這方面的差異，從而區(qū)別對待，用以營造不同的意境，表達(dá)不同的心境。

三、從房、屋的色彩暗示性看，房更富麗堂皇，屋則簡陋素樸。如同林庚所說的“樹”與“木”不同的顏色暗示性，“房”與“屋”也有著類似的色彩暗示性，這種暗示性在現(xiàn)代漢語的語境之中也有體現(xiàn)，如“洞房”就不能說成“洞屋”，郁達(dá)夫在《故都的秋》里用“租人家一椽破屋”就不宜換成“租人家一椽破房”，否則意味全無。

試再舉幾例不同朝代的詩詞為證：“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曹丕《燕歌行》），“思君即幽房，侍寢執(zhí)衣巾”（繁欽《定情詩》），“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阮籍《詠懷》），“洞房人睡月嬋娟，梧桐雙影上朱軒，立階前。”（馮延巳《虞美人》）；“青苔依空墻，蜘蛛網(wǎng)四屋”（張協(xié)《雜詩》）“白菌緣屋生，黃蒿擁籬倒”（曹鄴《翠孤至渚宮寄座主相公》），“不愁屋漏床床濕，且喜溪流岸岸深”（曾幾《大雨苗蘇，喜而有作》），“壁破風(fēng)生屋，梁頹月墮床”（于謙《荒村》）……

房與屋的直指意義相同，在文學(xué)世界里卻蘊含著不同的聯(lián)想意義，饒有情致。

作者單位：安徽淮南市鳳臺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