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青是在我準(zhǔn)備打烊的時候溜進(jìn)術(shù)館里來的。
我左一攔右一擋,前一撲后一蓋,他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坐在我桌子前了。
我拍拍他肩膀,我說公子,店里打烊了,明天早些來排號吧。
他沒動。
我加大力度再拍,公子……
突然,一張楚楚動人含情脈脈傾國傾城的小臉就展現(xiàn)在了我面前,他手指輕輕拉住我衣服,扯啊扯,他說姐姐,我好困惑哦。
一屁股我就跌地上了,心跳如雷,雙臉飛紅。
在遇到朱青青的半炷香時間里,我由全城最為傳奇的知命小仙成功變成了。
花癡一枚。
一
他說姐姐,我叫小青青。
我挑燭火的手猛烈地抖了下,按捺住內(nèi)心的起伏,坐了下來。
燭光下的小青青面如桃花,那小鼻子小眼跟畫在臉上似的,大一點(diǎn)就俗,小一點(diǎn)就庸。那么不偏不倚地擒獲了我的心。
他眨眼睛,睫毛長得能在墻上折出倒影來。
他見我沒動靜,再次出聲,姐姐,我叫小青青……
夠了!你!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重新清清嗓子,夜間收費(fèi)比較貴,但是本小仙看在你體弱年小……
一塊锃光瓦亮的大銀錠擺在了我面前。
他收回手,頭低下去,我心頭有朵解不開的霧……
我看著銀錠又看著他,悄悄地伸下手拼死擰了大腿一把,疼得眼睛都快飛出來,我終于相信了眼前這一幕。
這貨不是夢,這貨不是偶像劇,這貨是一個面嫩心嬌如假包換的絕世富二代!??!
我飛快地拿出筆墨,掏出卜書,打了一碗雞血,又最快地迅速坐回來,你說吧,你來找本小仙有何事要問?
在我心頭……他又開始呢喃。
懂懂懂!我懂,解不開的一朵霧嘛??!你將生辰報上來。
他眼球轉(zhuǎn)啊轉(zhuǎn),靠近我,去年夏天天快黑。
我聽見了頭皮裂開的聲音。
淡定。我深呼吸,好了,現(xiàn)在你什么都不用說,我自己感受吧。
在這人口十幾萬的太平城里,我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解夢能破災(zāi)的素小仙,沒有任何人的心事和背景可以逃得過我的掌心!
我一擼開袖子,伸出手指慢慢貼近他的心房……
然后讀出一串:今天晚上還沒吃一會兒回家喝點(diǎn)粥把中午剩下的青菜蘸醬吃掉明天早上一定要早起去東市買油餅再打一碗豆汁明天中午吃蘿卜晚上吃柿子……
我瞬間頭頂生黑煙,雙手被雷擊………
兄弟,兄弟你到底什么來頭?。磕隳敲雌恋囊活w腦袋里,除了吃,你還能有點(diǎn)別的內(nèi)涵嗎?
我讀著那些來自他腦中的信息,實(shí)在沒有辦法把蘿卜油餅豆汁和眼前這個天然呆的美少年結(jié)合在一起。
結(jié)果,他一臉無辜地抬頭看我,最終又緩緩地低下頭去。
手指在我桌板上摳啊摳。
他說姐姐,我原本,就是一只豬妖啊……
二
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這十七年來,洛陽,邯鄲,臨淄,宛城,成都這五大都我都沒去過,但是就在這太平城里,我也算是見人無數(shù),深知這世道無常,三界有序……
但我真沒見過這么美的豬妖,我果斷收留了他。
而事實(shí)證明,朱青青他除了吃的多,好處還是很多的。
比如術(shù)館的洗衣做飯他都包,再比如術(shù)館的水電物業(yè)他都交,再再比如,術(shù)館的生意由從前的全是老弱病殘光顧,變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少女懷春堂。
無數(shù)春光明媚,雙臉飛紅的少女帶著銀子來,不問事業(yè)不問學(xué)業(yè),劈頭蓋臉就為瞅一眼美少年。
生意突然間變得如此簡單。
漸漸的,我那小小的術(shù)館已然堆不下那些成堆的銀錠和雪花般的銀票。
他看著我被埋在錢堆里,幽幽地說姐姐,你做過惡夢嗎?
他蔫蔫地繼續(xù)說,我總是夢到一個男人,他挖空了我的心……
青青你??!竟然??!搞基?。?!
我將手掌放在他胸口,不用說不用說,姐姐聽聽看!
結(jié)果:明天早上喝豆汁再去市集買三鮮包中午吃橙子晚上吃白菜我不吃雞肉我不吃牛肉我也不愛吃羊肉……
我一口鮮血噴出來。
他看我,一雙眼跟天山流下的泉水般清澈。我徹底悔悟了,我說青青,我?guī)闳ヒ娢規(guī)熜职?,這天下也只有他能解開你的霧。
三
大師兄安錦。
每當(dāng)想起他,我都會胸中洶涌起一股想被非禮的浪潮。
他無疑才是這世間最純粹最性感最迷人的男人。
他三歲跟隨師傅占星,四歲就會為人解命,到十歲時因?yàn)檫^人的天資,卓越的見解,活生生地氣死了師傅。從此我二人相依為命,直至三年前,他在數(shù)千術(shù)師中一舉得魁,被皇帝召到了宮里去。
自那以后,我每月都寫信給他,但總是被原封退回。
我和青青坐在大師兄華麗的廳堂里,我抹了一把眼淚,我說青青,師兄他只是太忙。
我回頭看了眼他,他正瞪著桌上一根甘蔗滿眼的干柴烈火。
我一把搶過甘蔗,我說你爭氣啊!要見大師兄了,你端莊??!
他盯著我的手,呈斗雞眼狀,一雙眼底連倒影都是甘蔗。
就在我們互打的時候,門外通報,大人回府。
我連忙整理衣服站成了一個S形。
大師兄人還不及進(jìn)來,就有股風(fēng)嗖嗖地吹進(jìn)來,我看到青青身子猛地一顫。
然后,那張絕世英朗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
師兄!我真是要哭出來了。
嗯。來了。師兄解下披風(fēng)交給下人,這位是?
呃……怎么算我與師兄也有三年沒見了吧,他不表現(xiàn)欣喜也不能這么冷漠吧。
我堅(jiān)持著再迎上去,這是朱青青,在我術(shù)館認(rèn)識的……
豬妖?大師兄坐下來,端起茶吹吹,你坐吧。
青青挨著我坐下來,整個人都呈豬崽狀,面色蒼白,渾身發(fā)抖。
大師兄的目光開始在青青身上游走,他站起來走近他,然后慢慢挑起他的下巴,唇角輕咧,真是個漂亮的妖呀。
青青的牙都要顫松了。我趕緊伸手握住他,別怕啊,大師兄可以幫你啊。
他使勁向后躲,越是躲,大師兄越是低頭逼近他,終于兩個人面貼面。
青青豆大的汗從額上掉下來,我的汗也掉下來。
大師兄才松手,轉(zhuǎn)身坐回去,他說這孩子交給我吧。
呼。我輕呼一口氣,摟著青青,大師兄答應(yīng)幫你了。
青青卻依然不敢看師兄,他掐著我的手,說姐姐,帶我走啊,帶我走好不好???
走?不等我說話,大師兄便笑開來,我會帶你進(jìn)宮盡享這人間最繁華的生活,紙醉金迷,到時候,讓你走都不舍得了。
進(jìn)宮?我站身來,為什么要帶他進(jìn)宮?
他有他的宿命,說了你也不會懂。大師兄拂袖走出去,留我和青青兩個人愣成石像。
他說姐姐,我覺得不好,我們回術(shù)館好不好?
我看著大師兄的身影在廳院里漸漸消失,心里也突然有股子不安來回亂竄,我說沒事青青,我能保護(hù)你。
大師兄那種笑容和神情,也同樣讓我打了寒戰(zhàn)。
只是,那個從小與我在田地里追逐打鬧,在師傅膝下一同滾打著長大的影象與記憶。在大師兄的瞳孔里,似乎早已無存。
四
一夜無眠,躺在大師兄精致的床榻上,我卻總覺得一陣陣的冷。
天剛一亮,我就跑去找青青。
結(jié)果在后院的桃樹下看到他。
他背對著我,粉紅的花瓣落了一身,卻渾然不知,嘴里念念有詞。
我跑過去,扳他身子,青青在這干嘛???
青青回頭,一雙眼怔怔地看著我,接著,唇角輕輕一彎,那笑容……
竟然充滿了媚惑與神秘。
青青?。?!你著魔了??!我一巴掌蓋過去,誰知他竟然身子一移,輕易避開。他將手里的書放下,說姐姐,早啊。
這聲音……為什么聽著有股瓦解內(nèi)心的力量,我不禁向后退一步。
我搶過青青手里那本書,上面密密麻麻的符號像蜿蜒的蛇,又像一個個吐著舌頭的妖孽,只是掃一眼,就覺得牢牢地被生擒進(jìn)去。
師妹!
我猛地清醒過來,他從我手中拿走那本書,遞還給青青,這是打通妖性的密卷,你看不懂的……
可是,我看著那卷子,我不是妖,為什么也會感覺被它吸住一樣……
是你道行還淺。他摁住青青的肩膀,你自己先回房吧。
青青點(diǎn)頭,順從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一眼都沒再看我。
有種,不祥的感覺。那個一直纏著我依賴我的青青……我上前拉住他,看著他的眼睛,那原本清澈的瞳孔中,竟似乎有一簇火紅色的火焰在燃燒。
他掃開我的手,慢慢走開。
你對青青做了什么?我?guī)缀鯇熜趾鹌饋怼?/p>
他是妖,是我所見過資質(zhì)最好的妖。師兄慢慢走到我身邊,他自然會有他不一般的宿命。
他的嘴角輕輕一咧,你也學(xué)過師傅的玄宗之術(shù),如果你覺得是我下了咒,你一樣可以救他。
師兄盯著我。
在他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光芒,那是我年少時一度魂?duì)繅艨M的光芒,我一直以為那是常人永遠(yuǎn)不會擁有的自信與膽識,可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
在那里邊蠢蠢欲動的,是野心。
是足以吞沒整個天下的野心。
五
我在深夜里摸進(jìn)青青的房間。
我輕輕推他,喂,姐姐帶你走,別出聲。
為什么要走?他迷糊看著我,眼神突然很遙遠(yuǎn)。
別問了,我們離開好不好?
我不走,他推開我,我不想再依靠誰過活,大人告訴我,我有著強(qiáng)于天下人的本領(lǐng)。他背向我,要走,你自己走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青青,大師兄到底做了什么,為什么會使他的心變得這么復(fù)雜。我屏住呼吸,將手掌摁到他的胸前。
他心房有力地跳動著,但是,我卻居然聽不到任何!他的心寂靜得仿佛一塊石一根木,沒有任何思想的存在。
是心智轉(zhuǎn)移術(shù)。是師兄將他的心智與野心全數(shù)轉(zhuǎn)移給了青青,讓他封閉了自己的內(nèi)心,成為了有著完美面孔的傀儡。
我呆在一邊。
青青靜靜地站在那里,面孔沉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玄宗之術(shù)。我突然想到師兄提起的破解咒法的法術(shù),只要以最純正術(shù)師的血為引,就可以使其封閉妖性!
我以指法點(diǎn)住他的穴位,青青身體倒下去。我咬破自己手臂,大滴的血從他口中流進(jìn)去。
青青安靜地躺在我懷里,仿佛沉睡中的孩童。我輕呼一口氣。
突然間,他猛地坐了起來,身體就像僵硬的走尸,一節(jié)節(jié)地站起來,然后盯著我。瞳孔的顏色由黑迅速變?yōu)榛鸺t,一時間那里面仿佛燃燒起了火焰。
我嚇得縮在一邊,一動不敢動地看著他。
這時,青青突然笑了。他嘴角輕咧,一個誘惑而迷人心脾的笑容。
他一點(diǎn)點(diǎn)地靠近我。
那笑容真的令我害怕。
他的聲音陰幽地穿越整個上空,他說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止我……
六
我被趕出了術(shù)師府。
大師兄再也沒有露面。
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手臂上的咬傷完全沒有凝結(jié),一直緩緩地向外流。整件衣衫都沾滿了鮮紅。
我一直走,向著太平城的方向,終于在晌午時,暈倒在大街上。
七
醒來,是熟悉的一切。
術(shù)館的房間,我的床和被,屋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腥味。
像血。
我起身下床,走到院子里。
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身影。
他發(fā)絲以藍(lán)綢束起,一襲白衫在風(fēng)中輕搖,手中拿著一個似西域雕花樣的鼻壺,見有腳步聲,他轉(zhuǎn)過頭來。
是一個相貌平常,卻有股驚人氣場的男子。
你醒了。他在陽光下沖我淺笑,那笑暖意十足。
你是誰?怎么會知道我住這里?我看著幾米遠(yuǎn)外的他,雖陌生,卻不覺得有半點(diǎn)敵意。
獵妖人,流云。聲音輕遠(yuǎn)。我知道你很久了。
獵妖人?為什么會知道我?我皺起眉頭。
那么,他慢慢走過來,將鼻壺放鼻孔邊緩緩吸一口,聲音輕輕地,你以為,你是什么?
我是術(shù)師!我對他的自以為是不禁冷笑,若你們這些獵妖人有用,世間哪還會有這么多妖孽作亂……
他笑,從懷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鏡子,投向我。
那里邊是一顆顆粗壯的樹,枝葉瘋長,叢林茂密。
這便是你。他將鏡子靠近我,那些樹,那個叢林,那才是你的由來。
你胡說……
先別急,他以手掩我口,你的血不能解救豬妖,而且直到現(xiàn)在傷口都不能凝結(jié),你不會心存疑惑?
我緊張地看著他。
因?yàn)?,你的血更加邪惡。你與你大師兄原來就是嗜血的妖樹,是你師傅從山下那片茂密龍血樹中提取的兩個精魂。
……你胡說??!
他不理會我,伸手將我手臂死死握住,什么叫術(shù)師純正的血液,我會讓你知道。
他將自己手指一口咬破,血珠成滴的落在我未愈合的傷口上,剎那間,傷口迅速地生長,愈合,只是眨眼的時間里,那塊皮膚便猶如從前的光滑無痕。
我愣住。
信了嗎?龍血樹以纏繞困在叢林中的動物之血肉為生,你師傅一生修煉不得結(jié)果,到晚年欲望與暴戾之心困擾住他,他只能將自己挖空,將身體中的欲望與野心轉(zhuǎn)移給了其中一顆龍血樹,那便是你師兄。而他的祥和而仁慈之念卻通通給了另一顆樹,他掏空了自己,終于得道。
所以另一顆樹, 就是我……我木木地看著他,所以師兄也早知道這些,他是故意讓我以我的血,去幫助他修煉青青,讓他以善惡在體內(nèi)相交,欲望與靜念相互干擾……
只有這樣,才能成為眾妖之王。流云接過話,能成為妖王的人,必須擁有最純凈的心,這樣才能接受這世間最邪惡的欲望和最純真的仁善,當(dāng)兩點(diǎn)都達(dá)到極致,他的能量會強(qiáng)于三界所有。
師兄的目的呢?他要用青青來做什么?我急切地問下去。
流云抬頭看著天象,風(fēng)云逆轉(zhuǎn),乾坤翻轉(zhuǎn)。
他要妖主人間。
八
我無法想象如果青青變成妖王,這人間將會變成什么模樣。天地之間失去了可以主導(dǎo)平衡的法器。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又能挽回什么。
流云從外面回來,他說我剛打聽到,公主會在本月燈花會之際出宮巡游,我想他會以此為機(jī)會讓青青與公主相遇。
所以,以青青的相貌和現(xiàn)在修煉成的迷心術(shù),即將繼位的公主一定會不惜一切,愛上他。我跌坐回床上,整個國家的人都知道,能鎮(zhèn)住妖魔肆意人間的法器就在公主身上,如果她一旦愛上妖,那么法器將失效,三界將會徹底失去平衡。人間,將會成為妖肆意橫行的地方,淪為煉獄。
我們能做什么呢?我看著流云。你不是獵妖師嗎?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流云指向北方,那邊是妖魔聚集的地方,法器一旦失靈,這些妖就會傾巢而出,再無忌憚。他回頭看向我,你大師兄擁有這世間至惡至陰的精魂,我唯有以命相搏可以阻止他,但是青青,卻只有你可以喚回他。
他說小仙,這是我們最后一搏。
九
燈花會。
京城每當(dāng)節(jié)日里便是十足的熱鬧,加之這次公主乘船夜巡,整個城市都仿佛沸騰了一般。剛一入夜,人潮便熙攘起來,湖邊橋上滿滿的都是攤販,各樣的花燈競相亮了起來,照得整個湖畔流光溢彩。
我與流云混在人群之中,被人潮擁著向前。
流云,若是你,會怎樣奪得公主矚目?我四下張望,尋找著青青的身影。
他停下來,目光突然停駐在湖邊的一座高亭上,他回頭看我,那里!
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那亭子屹立在湖畔山上,足有百米高,在我還疑惑不解的時候,就聽人群中發(fā)出熱烈的呼喊聲。
是公主,是公主的船哦??!人群突然失控般地涌向湖畔,對著公主的船呼喊尖叫。
公主一襲銀色裙,站在船中間,發(fā)絲飛揚(yáng)在晚風(fēng)中??床磺宄幼?,卻已經(jīng)感覺到了來自宮室的尊貴與氣場。
我正沉浸在公主游湖的氣氛里,就聽流云高呼一聲,看上面!
再點(diǎn)頭,一只巨大的金色飛鳥紙鳶由湖畔亭子上翩然飛下,一路滑翔著沖著公主的船而來。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只巨大的飛鳥,人群中再次發(fā)出尖叫聲。
公主也緩緩地轉(zhuǎn)了身,那紙鳶在她的船上空來回地飛行,那上面的男子他有著閃亮過整片天空星辰的面容。
是,青青!我身子猛地一顫。
是那個也曾有令我有一瞬間犯過花癡,心跳如鼓的美少年,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只看著公主,他壓低了紙鳶,在靠近船舫時,從上面輕輕落下來。
船身都不曾晃動。他便出現(xiàn)了公主面前。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眼淚落下來。流云從后面拉起我,在人群里飛快地穿梭,他在橋上放下我,你看好青青,大師兄應(yīng)該也在不遠(yuǎn)處!
他跑出去,又突然停住,回頭:小仙,只有你能救青青,不論發(fā)生任何事,你都要活下來。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人群里。
公主的船漸漸靠上了岸,我被隨行的侍衛(wèi)粗魯?shù)赝圃谝贿?,眼睜睜地看著青青牽著公主的手,從我面前走過去。
青……青。我的喉嚨仿佛被鎖緊,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他卻似乎聽到,腳步有停頓一下,但很快又重新走起來。
就在公主被簇?fù)碇像R車時,突然聽到耳邊一陣廝殺的聲音,回頭,竟然是流云和大師兄!
他們腳底擦過水面,在橋上湖心打得難解難分。我猛回頭看向青青。他只是站在公主身邊,像所有人一樣注視著湖中廝殺的兩人,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
保護(hù)公主!侍衛(wèi)首領(lǐng)大吼一聲,幾百人將公主團(tuán)團(tuán)圍起來。
所有人都向后退,大師兄被流云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一個踉蹌跌到橋上來。正要起身再打時,猛然間看到我。
我看著他,眼底已滿是腥紅的他,是我看過了十七年的樣子,此刻卻陌生得可怕。
我向后退一步,他卻直接飛過來一把將我擒住,用軟劍直抵我喉嚨,他對著橋另一邊的流云大笑,你不是要我死嗎?我會拉她一起死的!
他將鼻子貼近我的耳畔,你不是愛我嗎?小師妹,那么你肯為我死嗎?他的劍再抵近我一分,有血自脖頸上慢慢流下。
不要!流云扔了劍,急匆匆跑過來。
放開她。一個聲音響起來。
大師兄的身子猛地一震,流云停下了步子。
這聲音,來自,我身后。
慢慢地轉(zhuǎn)身,青青站在公主身邊,他的瞳孔閃爍著妖治的光,他重復(fù)一次,放開她。
青青你!大師兄的劍有點(diǎn)不穩(wěn)了,你要干什么!
青青一步步地走過來,白色的長衫在夜色中飛揚(yáng),他站在了我們面前。
他突然捉起我的手,慢慢地貼在自己的胸口。
我一口鮮血撲出來。我的手被完全震開。在青青的體內(nèi)……那么強(qiáng)烈糾纏在一起……快要跳躍出胸口的那種力量……
是什么?
流云跑過來,他看著青青,看著他胸口劇烈地起伏,他說小仙,快說話,他看到你善的一面在體內(nèi)流竄,你快喚醒他!
休想!大師兄用手指捏緊我脖子,劍刃指向青青。他叫他的名字,然后嘴唇張張合合,沒有任何聲響,可青青的胸口慢慢地平復(fù)下來……
就在這一瞬間,流云抽出靴中短劍,繞過我,直刺大師兄喉嚨。
血噴出來。
流云一把將我拉離他,可就在大師兄向前傾倒的那一瞬間里,青青還被封閉在迷心咒中。
劍刃直指他胸膛。
青青!我大呼一聲,甩開流云挺身擋在了他胸前。
劍刺穿我胸膛,我重重地倒下去。
我看到所有的花燈都向后遠(yuǎn)去,看到流云沖過來抱起我,聽見人群里發(fā)出的尖叫聲。
我看到了青青,他仿佛一個極美的冰封人形,他背對著我,站在那里。
面孔沉靜的,好比沉醉在一場永遠(yuǎn)不會醒的美夢中。
青青。
十
我不會死。
我當(dāng)然不會死。但是大師兄他卻死了。
流云的劍有封印的符,凡妖只是看到,都足以驚了魂。而它,刺穿了他的胸膛。
我在一個月后醒來,流云在床前,笑容很憔悴。
他看著我,說你可是妖啊,你怎么能睡這么久。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眼淚掉下來。我握住他的手,他整個人都瘦弱地仿佛能被風(fēng)吹倒,你耗盡了自己的血,才救了我,是嗎?
流云只是笑。他走到桌前,背上包袱提起劍,我要走了。小仙。
我看著他。
你會開始新的生活,等我出了這個門后,你將會連我也一并忘掉。你與大師兄是連著根的兩顆龍血樹,他不在了,你的記憶便會回到從前。
流云他看著遠(yuǎn)方,回到?jīng)]有遇見我們?nèi)魏稳说膹那啊?/p>
他將鼻煙壺拿起來,小仙,希望我們永遠(yuǎn)不會重逢。
我看著流云的身影,慢慢地在眼前模糊開,我只是覺得累,腦中所有的種種都混亂地交織在一起,然后通通卷進(jìn)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
我再次睡過去。
十一
我是素小仙。
我是太平城里最有名的知命小仙。
我只要用手掌靠近一人的心臟,我便知他有什么樣的想法,有什么樣的宿命。
可是我卻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在我心臟的位置,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跳動。
然而,在某一天的傍晚時,我遇到一個人時,它卻重新熱烈地跳躍起來。
他坐在我面前,手指在桌板上摳啊摳。
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心房。
他說姐姐,我的心頭有朵解不開的霧……
我把手掌貼上他的胸膛。
眼淚在很多年后的那個傍晚,沒有任何征兆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