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體育室外課,我最不喜歡的。找了個借口請假偷閑,偌大的教室只剩我一人,我無聊地坐在座位上,涂著我最愛的那瓶指甲油。
楊渺渺回來了,她是我的同桌,也是我青梅竹馬的好朋友。
可是她最近有點兒奇怪,每每我涂我的藍色指甲油,她都會說:“這紅顏色真土,跟血似的,別涂了。”
我糾正她說這是藍色,你色盲啊。她搖搖頭,然后篤定的說:“紅色,就是紅色。”
我不再搭理她,不想與她爭辯。
楊渺渺說自己頭暈,請假回來休息。她看到我又在涂我那瓶藍色指甲油,她皺了皺眉說:“紅色,真難看?!?/p>
我有點兒生氣,覺得她就是故意的。
我喊道:“你有完沒完,找茬?。 ?/p>
楊渺渺忽然就暈過去了,她就倒在我們的課桌上,碰灑了我的指甲油,瓦藍的顏色灑了滿桌子。
我的白色襯衫也被涂鴉了一抹藍。
我手足無措,收起手中的指甲油。
開始晃動著楊渺渺,她卻忽然狡黠地睜開眼睛,惡作劇般的望著我。
剎那間我明白這小妮子是故意的。
我氣得臉都白了,拿起抹布瘋狂地擦拭著桌子。轉身離開教室,去了水房。
我拽起白襯衫的一角,用水使勁沖洗著。心里充滿了怨氣。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我呆住了:被水沖下來的藍色指甲油竟然變成了紅色,如血一般散落在水池中。
鮮紅的耀眼。
我吃驚地退后了一步,低下頭,張開自己的雙手,竟然也是血紅血紅的。
[2]
我回到教室,同學們已經下課回來了,我看到楊渺渺正在看書。
對于剛才的事情,她連句抱歉都沒有,反而嬉皮笑臉地過來對我說:“紅指甲還是藍指甲?”
我看著楊渺渺的臉,我們朝夕相處,但是我卻從來沒仔細看過她。忽然覺得她好陌生。并不像我認識的那個發(fā)小。
恍惚間,我怎么覺得她越來越像趙茜了呢?
趙茜也是我們的玩伴,小學二年級,我們三個一起玩捉迷藏,我記得那是個冬天。
輪到楊渺渺數(shù)數(shù),我和趙茜藏時,我突然聽到我媽在不遠處喊我回家吃飯,讓楊渺渺也去。我們兩家關系很好,經常一起吃飯。我只好跑到楊渺渺身邊叫她跟我一起回去。
她問:“趙茜呢?”
我說:“趙茜不知藏哪去了?咱們走吧,她看不到咱們自然就回家了?!?/p>
我就跟楊渺渺走了。
可是第二天,我們沒看到趙茜上學,第三天仍沒有。
后來,我聽楊渺渺說,趙茜失蹤了,也就是我們玩捉迷藏那天晚上,她就沒回家。
趙茜就再也不見了,她的父母傷心欲絕,搬離了我們村。
我一直自責,那是我們的錯,我們應該找到趙茜,跟她一起回家。
或許趙茜一直藏在某處等我們,等我們去找她。
我記得我們幾個最愛在一起涂指甲油,趙茜最喜歡的就是紅色,說紅指甲鮮艷奪目,是她的最愛。
“紅指甲,紅指甲!”我的腦海飛速轉動著。
看著眼前的楊渺渺,我有些眩暈。
[3]
我有點害怕楊渺渺了,我再也不敢涂指甲油,也不敢輕易和她說話。
她每天都討好似的跟在我屁股后,形影不離。找各種話題跟我聊天??墒俏医o她的只是冷漠。
那天放學,本來萬里無云的大晴天忽然雷聲轟頂,雨點像豆子一樣掉下來。
我剛踏出門口的腿只好條件反射的收回來。
楊渺渺就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我左邊,然后掏出一把小花傘,“砰”的打開了。
笑吟吟的望著我說:“瞅啥,趕緊走??!”
我無奈地進了那把傘里,與她同行。
一路上,她嘰嘰喳喳地說著那些自認為好笑的趣事。直到把我送到家門口,可她并沒有回去的意思。
她大大方方地進了我家門。要跟我一起寫作業(yè)。
媽媽笑著把她迎進去。
我也只得順從。做作業(yè)的空當,她從書包里掏出一瓶指甲油,我最愛的寶藍色。
她一本正經的對我說:“送你的,知道你這幾天一直不開心。以后再也不說你了。”
我有點兒感動,是不是我太多心了。
她拽過我的手,將那指甲油打開,一個一個的抹在我的指甲上,那鬼魅的藍色正符合我的氣質,我愛極了。
楊渺渺涂完指甲油,像完成任務一般,離開了我家。一句話沒留。
那晚,我入睡得很快,很安心。
可是半夜我被一陣刺耳的聲音驚醒。我驚呆了,那聲音不是來自別的地方,而是來自我的雙手,我正死命地撓著床邊的墻壁。
我根本制止不了我這瘋狂的舉動。
我看到我的指甲深紅。我的房間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
“??!”我嗷嚎一聲,原來是一場噩夢。
我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可就在那一刻,我看到我左邊的墻壁有兩道不深不淺的紅色血印。
我用手摸了摸,似乎還未干涸,我的手上黏糊糊一片。
[4]
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想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我走進教室,看到楊渺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感覺她嘴角有一絲不經意的詭笑。
我沒吭聲坐在她旁邊,我甚至感覺渾身寒栗。
下課時,她出去了,后桌的李翠突然拍了拍我肩膀。神秘兮兮地說:“你同桌最近有點兒不對勁唉!”
“怎么了?”我有些詫異。
“她總趁你不在翻你書包,還在你的水杯里放什么粉末狀的東西。而且有好幾次我從后面看到你趴桌子上睡午覺的時候,她就死死地盯著你!”李翠描繪得有聲有色。
我的心卻七上八下地顫動著。
“她真的有問題?!蔽野底詫に贾?。
上課時候我也在偷偷觀察著她,她似乎并未發(fā)覺。我看到她根本沒專心聽課。而是在課本胡亂地涂鴉著。
我看不到她在畫什么。她那么認真,好像畫面上的東西是活的一樣,她嘴嘟囔著,不知在說些什么。似乎在與她畫的東西對話。
她古怪的行為越來越不可理喻。
直到下課,我看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本子收起來放進她書包里,還警覺的望著周圍。然后才放心離開座位。
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偷偷打開她的書包,翻出她涂鴉的那個本子。
躡手躡腳地打開,我吃了一驚,她畫的是三雙手,中間那雙手是藍指甲,左手中指上面還有個半月形的小疤痕,那是我的手,我小時候被玻璃片割傷過,留下了一個小疤。
左右雙手都是紅指甲。左邊那個右手的小指帶著一個小貓頭戒指。我記得那個戒指,是楊渺渺送給趙茜的。這雙手就一定是趙茜的。
而右邊那雙手,短短胖胖的,不言而喻是楊渺渺的。
三雙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紅指甲,藍指甲都是我的最愛!
[5]
楊渺渺仍像一個恐怖的影子在我身邊轉悠,我開始回憶她這些怪異行為的源頭。我拼接起那幾個破碎的回憶片段。
記得那年,我、趙茜、楊渺渺,我們三個人形影不離。
我和楊渺渺可是光腚娃娃,可是自從趙茜搬過來以后,楊渺渺對我似乎沒有以前好了。她跟趙茜無比的親密,那種志同道合,相見恨晚的感覺讓我心生嫉妒。
她倆總是一起討論那些有趣的話題,她倆都有喜歡紅色的指甲油,兩個人互相涂抹著,而我本來也喜歡紅色,可是嫉妒心讓我偏偏跟她們作對,當她們問我喜好時,我偏說我喜歡藍色,當她倆抹著紅色的指甲油,牽著手時,我的心就像冰窟窿一樣冷。
那天捉迷藏,我和趙茜一起藏,我跟她說知道一個好地方,就跑到了樹林里,那里有一個陷阱,我知道是父親他們抓野豬專用的。
我跟趙茜來到那,我說:“我喊一二三,咱倆一起跳?!?/p>
她很害怕,手直哆嗦,可是我催促地說:“別怕,有我?!?/p>
“一,二,三!”趙茜抬起了雙腳,而我卻同時松開了牽她的雙手。她掉下去了。
我聽到她一聲尖叫。我甚至沒敢望她,我聽到她在下面無力的喊著我的名字。
而我卻怯懦地離開了。
自從那次捉迷藏回來后,我就得了一場大病。等我醒來,就知道趙茜失蹤了。但是我卻閉口不言。我害怕,害怕她會仇恨我,害怕父母的責罵,更害怕楊渺渺會鄙視我,不和我做朋友。
我曾經一個人悄悄跑到樹林里那個陷阱旁,趴著向里看,可是里面一無所有。根本沒看到趙茜,我猜想莫非她被野獸吃掉了?
這件事是我心頭的一根刺。隱隱作痛。
時過境遷,我看到楊渺渺,看到她用那鮮紅的指甲作畫,我覺得趙茜回來了。
或許楊渺渺知道了那一切,她在替趙茜報仇。說不定我哪天就會被那雙帶著鮮紅指甲的雙手掐死。
越想我越害怕。
[6]
我每天都防備地望著楊渺渺,仔細的觀察著她,她還是那樣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和我開著不溫不火的玩笑。
那天她突然要請我去她家做客,說想我們一起寫作業(yè)。
我有些慌亂,連連找借口拒絕。
她很意外,說父母都不在家,她很害怕,希望我能答應她,陪她住一宿。
一聽還要留宿,我心中更加恐懼。
下課我飛似的逃離了教室。
她卻像坐了火箭一樣,一把挽著我的胳膊,我?guī)缀跏沁B拖帶拽被她拉到她家。
她說和我爸媽打過招呼了,他們同意了。
我的眼淚竟然不爭氣地開始在眼眶中轉悠了。難道今天就是我的末日了?
我跌跌撞撞來到了她家。
她給我倒了杯水,我能看到水里漂浮的粉末。
我一口沒喝,可是她卻期待地望著我,鼓勵我喝下去。我木訥地坐在那里,等著她的下一步行動。
她拿出一本相冊,翻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里面是三個稚氣未脫的女孩。是我、趙茜和她唯一一張合照。
她指著趙茜,問我:“還記得她嗎?”
我心“咯噔”一下,忐忑地回答:“當然記得!這是趙茜!”
我抬起頭,望著楊渺渺,她的臉忽然變得模糊起來,我開始迷糊,那張臉變幻起來,我分不清到底是趙茜還是楊渺渺了。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我明明沒喝那杯水。
[7]
我又看到了趙茜,在那個大坑里,我就在上面愣愣的望著她。
她就那么輕而易舉的從坑中跳出來,然后伸出那涂著紅色指甲的雙手狠狠的向我掐來,我快要喘不過來氣了。
我躺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用沙啞的嗓子說了無數(shù)句“對不起”。
那手竟然慢慢松開了。我睜開眼,一切都消失了,我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周邊是我的父母。
我慢慢爬起來靠在床頭,這時我看到窗戶邊有個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默默轉過來,我驚呆了,那不是別人,就是趙茜,她穿著雪白色的連衣裙,戴著紅色的發(fā)卡,伸出左手,那鮮紅的指甲格外奪目。
“你好點了嗎?”她的聲音那么輕,輕得似乎只有我能聽見。
我看到我的父母并無異常,難道他們看不到趙茜的存在。
我很驚恐,本能地向后退了兩步。
“你到底是誰?”我哆嗦的問道。
她嫣然一笑,“你終于認得我了?!?/p>
[8]
她靜靜坐在我床邊,開始給我講述了那個我曾經懼怕的故事。
捉迷藏那天,我把她推進了坑里,她大聲呼救,未果,后來她就憑著自己頑強的毅力爬出來了。那時已經后半夜了。她又冷又餓,昏倒在樹林里。被早上起來打獵的兩個年輕人救了,背回了家。后來她休養(yǎng)了好長一段時間身體才恢復,讓好心人傳口信給父母,父母就去找她,他們一家就搬走了。這么多年,她一直怨恨我。她聯(lián)系了楊渺渺和她敘述了當年的往事。讓楊渺渺幫助她報復我??墒敲烀觳⒉煌?。她告訴趙茜,自從她失蹤以后,我就得了一種抑郁癥,分不清紅色和藍色,我常常會默念趙茜的名字,涂上紅色的指甲油,然后自言自語藍色真漂亮,也許是對她的愧疚,對那件事的放不下。為了不讓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病,她經常研究心理學知識,說畫圖療法有助于幫助患者改變色盲的毛病。她就悄悄地畫畫。還跟我父母聯(lián)手,每天把治病的藥物放在我的水杯里。
我的病并沒見好,因為我的心魔太重。
趙茜放棄了復仇的計劃,選擇了原諒。
她悄悄地趴在我的耳朵邊說:“不管是紅指甲還是藍指甲,其實我都很喜歡!”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啟了,楊渺渺走進來。
她微笑地看著我說:“你好點了嗎?”
我感激地握著她的手,眼淚簌簌掉下來。無聲的言語勝似一切。
我轉過頭想拉著趙茜的手,為我們三個重聚而歡慶一下。
可是趙茜卻不見蹤影。
我忙問道:“媽,趙茜呢?”
他們都茫然地看著我:“哪有趙茜,孩子,你難道又犯病了?”
楊渺渺吃驚地望著我,痛苦地說:“茜茜早就死了,你為什么還是忘不掉?”
我張大了嘴巴,看到床邊殘留著一片紅色的指甲。
我知道我沒有犯病,而是徹底痊愈了。
趙茜最終選擇了原諒和寬恕。而我終于明白自己虧欠她的太多了,只有帶著這份虧欠繼續(xù)生活。
我涂上了那最鮮艷的紅色指甲,站在窗臺邊,看到趙茜在樓下,沖我揮著手,輕輕地說著:“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