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我不相信我宮中會有這樣一個宮女。
嬌顏,冰肌,眸凝春水,即使是蓬頭垢面之際,仍掩不住她周身懾人心魄的光華。最讓人心神蕩漾的是她眉心火紅的桃花鈿,仿佛是從她靈魂深處生長出來,有著蓬勃的生命力,魅惑妖嬈,我不由得心頭一顫。
“西王爺,這名女子說是您宮里的人,您看?”侍衛(wèi)總管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是昨夜里抓到一個刺客,沒想到竟是一個嬌艷欲滴的弱女子。
我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在所有人狐疑的目光中牽過她的手,一只金鑲玉的鳳鐲便順勢滑到她細嫩如藕的手臂上,“都說讓你別找了,一只鳳鐲而已,昨晚上讓本王擔(dān)心了一夜?!蔽衣犚娮约旱穆曇?,溫軟中輕顫。
桃花精
“刺客?”我端起茶盞,茶香隨著水汽氤氳,有瞬間的迷離。
面前粉嫩的女子搖搖頭,一雙波光瀲滟的眼直直盯著我。
“秀女?”后宮三千粉黛,貌美而不傲的,定是新人了。
“……”
“皇親?”
“……”
“宮女?”
“……”
女子始終怔怔地盯著我的臉,一言不發(fā)。
我瞇起眼,撫著下巴,玩味地打趣,“怎么,即使本王貌比潘安,你也犯不著如此色迷心竅,忘了自己身份?!?/p>
“沒有,”她終于回過神來,“我是花千樹,是一只桃花精?!?/p>
“桃花精?”我有些好笑,“哪有人說自己是妖精的?!?/p>
她突然笑了,眉眼彎彎,“我說的是實話?!?/p>
我愛極花千樹安靜的樣子,眉心的桃花鈿靜默,像極了一個人,卻比她暖,讓人心里踏實。
可花千樹骨子里卻不是個恬靜的女子。按她的話說,生命就是奔騰不息的,安靜如花殘,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坐在假山上,我看見她一身金燦燦的鳳尾裙,身上戴滿了琳瑯的珠翠,迎著朝陽朝我跑過來。
卻又突然止步,狐疑地低下頭撿起一支不知什么時候被擠掉的玉步搖,匆匆插在繁花似錦的頭上。
透過她濃妝艷抹的臉,依稀可辨原本清絕的模樣。我眨眨眼,將瞬間涌起的煩悶壓下心頭。
“上來?!毙睦镒涛度f千,笑容仍舊在我眼角眉梢暈染開來。
她果真上來了,手腳并用地爬上來,玉石叮叮當當?shù)乇慌鏊榈袈洹?/p>
笨拙得我都不忍心看。
說是給我驚喜,拉著我到了王府一個犄角旮旯處,濃密的翠竹遮天蔽日。我笑笑,這地方倒是清靜,只是我不愛走這么遠,也沒來逛過。
“往里走,繼續(xù)。”花千樹滿臉神秘地推著我往前走。
我突然愣了。水波蕩漾,垂柳泱泱,這兒,竟是有一小片的湖。聽聞府里最近大興土木,我只以為是皇兄又為我這座晦氣的府邸豎了高墻,沒想到是花千樹挖空心思,建了恍若仙境的水上樓閣。
“歡迎來到千和之湖!”她不知什么時候劃了條竹筏過來,故作優(yōu)雅地朝我伸出手。
心突然如澄澈的湖水般透明起來。這雙白皙細嫩的手,像是撥開長久纏綿悱惻的時光,堅定地伸到我面前。
“千和之湖?”我若有所思。
花千樹眼神誠摯,“定和,這是送你的,希望湖水能帶走你的憂傷。”
桃花折射著陽光飄零,空氣中涌動著暗香,像極了一場諷刺的黃梅戲。
書房
初夏,清晨的空氣中還透著微寒。我才開窗,霧氣的濕冷便不由分說撲面而來,天光薄弱。
突然門“轟”的一聲被踹開,花千樹怒氣沖沖闖進來,“西定和,你把我衣服藏哪了?”
我的目光緩緩越過窗外青翠的水仙,越過吱呀呀搖擺不定的門扇,越過花千樹插滿金銀珠翠的發(fā)髻、妝容精致的臉,最后定格在她雪白的單衣上。
霸氣外露的妝容愈發(fā)襯得她衣衫單薄。
她這身行頭,活生生是被拔了毛的花公雞。我忍住笑,一挑眉,“怎么,難道本王能偷了你的衣服不成?”
“除了你還有誰敢拿我的東西?”花千樹暴跳如雷,說的好像我是無恥淫魔一樣。
我琢磨著,似乎除了我就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便坦蕩蕩地承認,“是我命人拿的,你不是想當王妃嗎?”
她臉上迅速升起兩朵紅云,舌頭有些打結(jié),“王妃都不,不用穿……衣服的嗎?”
這丫頭想得還真遠,我笑意凜然地欺近她。清雅的發(fā)香縈繞在鼻尖,像香醇的酒,未飲已微醺。
她怒發(fā)沖冠的模樣在我觸到她頭發(fā)的一瞬間凍結(jié)起來,我指尖頓了頓,落在她琳瑯滿目的發(fā)飾上。發(fā)飾被一件件拋在地上,我終于看清她滿頭青絲的模樣,倒是暈染出幾分乖巧。
“不要打扮地那么隆重,我愛看你清雅些?!?/p>
花千樹面容沉寂下來,眼里迷迷蒙蒙地,看不出喜悲。我自顧自取了件雪白的紗裙披在她身上,眼里有昭然若揭的喜愛,“這樣,才是王妃的樣子。”
月滿樓有間隱秘的書房,里面灰蒙蒙的,一排排整齊的書籍畫卷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唯獨一方書桌光潔可鑒,上邊擺著半卷畫。
畫中女子眉目嬌柔,唇角笑意軟軟,婀娜可憐。
我怔愣地立在桌邊,手不自覺撫上畫中女子清亮的眼,嬌俏的鼻,殷紅的唇。
仿佛時光還是很多年前夏陽城的午后,我還是那副羽扇綸巾的富貴公子模樣,滿城桃花飄零,鋪滿了我孤寂回宮的路。
耳邊倏地掠過一句詞:“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述。”
我詫然回頭,見到了她,立在桃樹下,眼波綿長。眉心的桃花鈿更是襯得膚瓷若雪,嬌嫩可人。
我從沒見過這般如水清澈的佳人,這個“佳”,不是被文人墨客用濫了的那個形容詞,是她靈魂里透露出嫻靜。
……
“西定和!你躲這兒干嗎呢?”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被眼前的艷麗驚醒,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斥責(zé),“花千樹,誰讓你進來的!”
“哈哈哈!看你,像是被強暴的小姑娘?!彼苯雍雎缘粑业牟粷M,拖著火紅繁瑣的裙擺,滿不在乎地打量這間書房。
我突然很厭惡她這樣肆無忌憚的眼神,似是玷污了一樣很圣潔的東西。
正在煩悶怎樣趕她出去,沒想到她先開口,語出驚人:“西定和,我要做你的王妃。”
王妃
我想我聽錯了,人閑置久了,耳朵也不好使。
我看她依舊一身繁縟裝扮,心里翻江倒海。我想我仍接受不了這張熟悉的臉,以這樣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這樣你不也過得挺滋潤嗎?”指甲嵌入皮肉里,我竭力讓自己語氣平靜些。
花千樹推開那扇殘破的窗,塵土久久彌漫在窗口不肯散去,像是詭異的瘴氣。她木然地立在窗口,玉人兒一般。
但,玉人兒不會是花千樹。她的美太尖銳,大紅大紫招搖過市,活脫脫的暴發(fā)戶德行。
只有她,我太熟悉她的神情,靜默的、憂傷的、歡快的,每一種神態(tài)都刻在我心里。熹微,是你嗎?
整座夏陽城在我心底轟然倒塌,有溫?zé)岬囊后w從眼底涌出來。我竟不敢靠近,害怕這只是幻覺,和以前醉生夢死的每一次一樣,輕輕一碰便碎了。
“咳,真臟!西定和你這個王爺很貧困嗎,連個書房也布置不起……”果然,花千樹用她獨有的暴發(fā)戶語氣讓我意識到,是我的幻覺。
夜色如墨的時候,我抱著紫檀木金絲琴進了王府角落的桃花林。
這個府邸本就格調(diào)暗淡,在朦朧的月色下,更像是金絲籠里套著的黑匣子,陰冷,怕人。
月光透過樹傾瀉了下來,在地面上灑下明明滅滅的光斑。有風(fēng)吹得樹枝搖晃,黑影幢幢,像是很多東西隱匿在黑暗里,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自嘲地笑笑,挑了一處月光鮮亮的地兒盤腿坐下,將琴置在膝上。
不知何時起了大風(fēng),將我的寬袍吹得獵獵作響,發(fā)絲飛揚。琴聲錚錚,我覺得自己成了戰(zhàn)馬上眉宇茫茫的將軍,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情愿流著淚,也要摧毀別人的信仰。
這樣想,卻真的有東西覆在我眼瞼上。涼涼的,我停了已然酥麻的手。
是桃花。
如雪桃花,簌簌地落,溫柔地鋪滿了整個桃林。
我卻沒有賞花的雅興。
大夏天,桃樹上掛滿了青色的果子,這樣繽紛的桃花顯得格外詭異。
消失
果不其然,樹蔭里躍然而下一條人影,翩轉(zhuǎn)中衣袂飄然,額頭上桃花鈿艷紅如血。
花千樹!
她剛想靠近,我卻拂了衣衫起來,“帶著你的這張臉滾!”
我琢磨不透自己的心底的不安,像是極害怕些什么。
她沉著眼,神色落寞。我又有些許不忍,向來遮掩的脾氣,爆發(fā)出來,比刀子還要鋒利。
花千樹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安,“我的確是變成了她的容貌,因為……因為……那日你們在我身邊相遇,她是我見過世上最好看的女子。所以我想,我變成她的樣子,你便會喜歡我?!?/p>
果真不是自己的容貌,這么以假亂真的一張臉,看來皇兄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我憶起那日繽紛的桃花,卻又馬上打消自己的念頭,“你真的是妖嗎?那我告訴你,如果想讓我喜歡你,就要熹微活過來,想要自由,想要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你做的到嗎?”
我聽見自己凄厲詭異的聲線,像閃著銀光的劍,殺人不見血。
當我西定和是癡兒嗎,我再也不相信世上有桃花妖這種東西。
“定和……”花千樹欲說還休,最終轉(zhuǎn)身離開,身影踉蹌。
耳畔響起呼呼的風(fēng)聲,夾雜著女子的聲嘶力竭的哭喊,
“定和,對不起……”
很多聲音夾雜在一起,呼嘯著穿過我的胸膛,像一把淬毒的利箭,泛著黝黑的光,我頭痛欲裂。
之后我很久都沒見到花千樹,她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里,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只是偶爾我在窗口作畫時,會有幾瓣粉嫩的桃花乘風(fēng)而入。
朝堂
我記不清花千樹消失了多久,有一天一覺醒來,看見她傻傻地立在床頭,眼神凄切。
比以前更像那個人了。
朝堂開始動蕩不安,激流暗涌。
這些都源于當今圣上。我的親哥哥西袁曄,迷戀上了一名像妲己般迷惑君王的妖媚女子,甚至決定將久缺的后位給了她。
紅顏禍水,她儼然已成了眾矢之的,卻從來不知道收斂。仗著皇帝的寵愛,嫉妒德妃長發(fā)如瀑,竟將德妃一頭青絲剃了干凈。
女人間的戰(zhàn)爭可笑也可怕,偏偏又是糊涂君王,竟順勢將德妃打入冷宮。
一位普通妃嬪此事也算過去了,可德妃是鎮(zhèn)遠大將軍的獨女,如此,便是脆生生扇了將軍一個大耳光。先帝在時也得顧鎮(zhèn)遠大將軍幾分薄面,如今受到奇恥大辱,他又怎咽得下這口氣。
皇兄向來荒淫,卻從無這樣亂了章法。
“聽聞皇后眉心也有精致的桃花鈿,”我挑起花千樹的下巴,眼神游離在她的眉心。
她拿開我的手,如履薄冰的樣子。
“分開久了,反倒生疏了?!蔽艺{(diào)笑,提起筆,把硯臺壓在宣紙邊上。
花千樹一反常態(tài)掙扎地站起來,熟稔地擺好筆架,幫我研墨。
我的心隨著一圈一圈搖曳的墨紋煩悶起來。
熹微
我開始變得苦悶, 時常在花千樹全神貫注看著詩集時,把她拉過來,絮絮叨叨地問,“你見過二樓書房的那幅畫沒有?”
我許久沒去那間書房,那幅畫,不知什么時候不翼而飛。假如以前,我肯定瘋了般地去找,可現(xiàn)在,我精神萎靡,心也波瀾不驚,荒涼蔓延全身。
她滿臉擔(dān)心地看著我,安靜地聽我說。
我的目光越過回廊前的桃花樹,落在湛藍的天空。
我是這個古老皇朝唯一的王爺,地位尊貴,卻被皇兄以照料的名義監(jiān)禁在皇宮中,不見天日。
那是兩三月的光景,滿城桃花飛舞。我偶然一次出宮,意外帶回心底盤根錯節(jié)的思戀。那個清冷疏瘦的人兒,后來我費盡心思打聽到,名喚熹微,是富有才情的女子。
我已記不清當初自己鮮衣怒馬的模樣,和熹微一起煮茶斗詩的時光,只記得當時這個明艷絕倫的佳人,是我心心戀戀想娶的女人。
可突然有一天王府被禁衛(wèi)軍圍得水泄不通,宮里的法師說熹微是妖。我府里藏著妖孽,便是意圖謀反,九死一生。
我不相信,不可能。熹微笑得凄絕,她說定和,我是妖啊,桃花精。你看我眉心的桃花鈿,不是胭脂勾勒,是我的印記,靈魂的印記。
我捂住她的嘴,渾身顫抖,我不害怕丟掉這條命,我只是害怕熹微被火祭。宮里試圖魅惑君王的妖精,無一例外被綁在鎮(zhèn)妖臺上活活燒死。如一夜芙渠迎風(fēng)涉水而來的熹微,怎受得了如此酷刑。
熹微堅定地看著我,一片冰寒貼上我的手心。她像是早料到有這天,竟隨身帶著匕首。我眼里溢滿熹微胸有成竹的笑,她貼近我,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我說,定和,殺了我,我是妖,不會死的。
皇兄似笑非笑地向我走來,每一步都踐踏在我心上。熹微的祈求愈發(fā)迫切,“定和,相信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狼狽的姿態(tài)將匕首捅進熹微的小腹,我看見她素凈的衣衫迅速盛開大朵血紅的花。
皇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悲慟的神色在層層面無表情的士兵中顯得格外生動。他定然沒想到會是這樣草草收場。
熹微氣息微弱地倒在我懷里,濃烈的血腥味刺痛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前所未有的無助席卷而來。我感覺那匕首是刺進了我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化為虛無。
熹微用盡了最后力氣撫摸我的臉,氣若游絲的聲音透進我耳里,“定和,對不起……”
我腦海一片空白。
而此后,因?qū)m中藏妖,我被皇兄軟禁。
死亡
花千樹素凈的臉劃過淚痕,淚水像璀璨的珍珠一串串落下來。
“你哭什么?”我把手臂枕在腦后,找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回廊上。
“你恨她嗎,定和,你恨她嗎?”花千樹表情痛苦。
后來,那個我費盡心機找來的法師滿臉驚訝對我說:“這,不是熹貴人嗎?她曾讓我?guī)兔τ弥焐包c過桃花鈿,用血才能洗掉的……”
皇上的女人啊,我怎敢恨。
我緊盯著花千樹白色的紗裙,我想起她曾經(jīng)嬌憨地把珠翠插滿頭,想起她吃力地拖著金色的鳳尾裙,昂起頭像只雄赳赳的孔雀,想起那個月色她踉蹌的身影,眉心的撩人……
花千樹,你也是為人效命的嗎?
我突然瘋了一樣撲向花千樹,不受控制地,咬破手指印在她眉心。
她被我死死壓在身下,一言不發(fā),絕望地閉上眼。
瞬間頓時天旋地轉(zhuǎn),那精致的、妖嬈的、鮮艷欲滴的桃花鈿混著血水,暈染開來。
這種癲狂感折磨得我快要瘋掉。我粗暴地吻上她的唇,碾壓撕咬,試圖把所有真相阻隔在這個吻里。明知,是自欺欺人。
“花千樹,你也愛著西袁曄是不是!你也愿意為了他,來欺騙我,奪我性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竭斯底里脆弱不堪,一如當初將熹微的魂魄鎮(zhèn)在那卷畫中的自己。
熹微愛著西袁曄,她是他的妃嬪,甘愿幫她掃除皇位最大的威脅。所以她總是一臉冷清滿懷心事的樣子,不愛一個人,呆在他身邊怎會開心。
我也終于明白皇兄在匕首插入熹微身體那一剎那,臉上昭然若揭的悲慟。果真是鐵血帝王,為了皇位,自己心愛的女人也舍得推出去。
人心還真是難以控制,我曾經(jīng)那么恨花千樹,恨她的俗氣玷污了熹微的美,恨她的笨拙侮辱了熹微的才智,甚至恨她擠走了熹微在我心中的位置。如今卻逃不過真真切切為她喜,為她悲。
“她愛你。”花千樹奮力掙脫我的束縛,無助地環(huán)抱住自己,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定和,對不起,定和……”
皇后
紅墻綠瓦之間是多少青春的寂滅,我立在高高的城墻上,俯瞰著磅礴死寂的瓊樓玉宇,風(fēng)滿衣袍。
不知是哪宮宮人在放風(fēng)箏,金色的鳳凰飛得老高,搖搖曳曳卻斷了線。被風(fēng)吹著,跌落在對面的庭院里。
歡快的笑聲由遠及近,庭院里的宮女慌慌張張地跪成一片,“皇后娘娘金安!”
一只金孔雀昂首闊步地出現(xiàn)在庭院中,四處搜尋著風(fēng)箏,終于在假山處找到。彎下腰去撿,頭上奪目的發(fā)飾卻叮叮當當落下來。我看見她就那樣愣在那里,彎腰失神的樣子亦是喬張喬致。
貼心的宮人上去攙扶,她一把推開,轉(zhuǎn)身離開。
我看清她的長相,幽謐柔弱的一張臉,卻在顧盼生輝間美得驚心動魄,眉心火紅的桃花鈿,像是有了生命般,散發(fā)出芬芳。
很陌生的一張臉,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可憐,佳人難再得。我想西袁曄在深情款款注視他的皇后時,腦海里閃現(xiàn)的是誰的身影呢。
這個秋天,注定是個多事之秋。當鎮(zhèn)遠大將軍一襲素衣出現(xiàn)我書房時,我并沒有太多的驚訝。
“微臣夜觀天象,斗轉(zhuǎn)星移間皆表明王爺不是凡人。”他開門見山。
“哦?”我揚眉,“那將軍說,我是什么?”
“天子!”他語氣鏗鏘。
佳人難再得
近來天象果然異常,云低風(fēng)疾,天狗食日,大臣們都議論著是夏陽國根基動了。
我悠然地喝著茶,花千樹在庭院里曬太陽,神情倦怠。
入秋了,人也沒精神,我透過雕花軒窗見她躺在搖椅上,眉頭緊皺。
興許世間真的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就像花千樹和熹微?;ㄇ湎吹袅颂一ㄢ殻乙矝]再追問她是否是皇兄的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傷疤,過去的都過去了,我不希望有第二個熹微。
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一個人影,繁瑣的裝束,富貴的打扮,還有嬌憨的神態(tài)。眼光掃到花千樹素凈的衣角,內(nèi)心隱隱不安。
果真沒那么簡單,夜深時突然大雨滂沱電閃雷鳴,花千樹神色慌張來找我,語無倫次:“定和,她要死了……”
我隱隱約約也心神不寧,抓住她肩的手不自覺地抖,“出什么事了,是誰?”
“花千樹,那只桃花妖,真當上了皇后,她竟想擅改天命,如今……如今定是要遭天譴了……”
我突然被抽干了力氣,大腦一片空白。卻裝作若無其事,“你不是在這兒嗎,說什么胡話呢?”
“我是熹微啊,定和……”原來內(nèi)心的不安都是真的,我竟還想自欺欺人。
花千樹根本沒回來過,而是把熹微送回我身邊。
我拔腿拼命地往后宮跑,眼里全是那張陌生的臉龐,那分明是花千樹。想起那日她的手足無措。
“我想我變成她的樣子,你便會喜歡我……”
可還是慢了一步,一記記響雷下來,東邊升起了朵朵紅云。
著火了,那方向,是皇后的寢宮。
“我想要熹微活過來,想要自由,想要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你做得到嗎?”
做得到嗎……那晚我說的話,原來如此無情。
花千樹,假如我相信愛情,是不是我們還可以并吹風(fēng)雨,同倚斜陽。
熹微從背后抱住我,眼淚如注,濕透了我的衣衫,“花千樹用一半元神救活我,讓我好好照顧你。定和,我不是故意欺騙你的,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慢慢愛上你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我好不容易回到你身邊……”
我木然地推開她,心空蕩蕩地疼。
皇后瘐斃,皇兄身體也急轉(zhuǎn)直下,再起不得床,日日說胡話,什么熹貴人,生生世世之類的。宮人私下議論,皇上原來不是獨寵皇后的,這個熹貴人,興許是許久以前無故失蹤的那位。
我突然覺得很無奈,皇兄是放不下熹微,所以才沉溺在花千樹桃花鈿中吧?;蛟S當初讓熹微接近我,是他這生最大的遺憾。
寂寞帝王
冬日的白晝總是格外的短,只是一盞茶的時間,天如潑墨。
有宮人一盞一盞亮起宮燈,昏黃的光令人懷舊。
我信手翻著妖神鬼談。書上說,妖魔鬼怪接近天子便會損命,若是企圖對天子不利或是改朝換代,更是會遭受五雷轟頂。
便是,再也活不了。
昏暗中,我仿佛又看見一女子,身著華貴,囂張跋扈鬧著要當王妃;卻又笑靨如花地伸出手,說歡迎來到千和之湖;最后換了副模樣,像只金孔雀一樣黯然發(fā)呆。
外頭響起極細微的敲門聲,太監(jiān)輕微的提醒從門縫傳進來,“皇上,該用晚膳了,您別累壞了身子?!?/p>
我環(huán)顧滿室金碧輝煌,卻是凄清。
再沒了,那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