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武
作品曾在多家報刊發(fā)表,并被刊物和網(wǎng)絡(luò)轉(zhuǎn)載。現(xiàn)就職于邯鄲大學。
人到中年,我去登一座山。在蜿蜒的山路上,前有捷足先登的先人,后有剛剛起步的來者,我只是這些攀登者中間的一個匆匆過客。
山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們,以不同的腳步踏過相同的山石,將山石的脊背磨礪出了一個個深深的腳窩。我沿著不知多少人踩踏出的山路,欣賞著和別人一樣的風景,亦步亦趨地弓身向上攀登著。
遙望著那些已經(jīng)到達巔峰的攀登者,忽然覺得他們腳下的山峰,就好似一座座人生豐碑的基座。而一個成功者的基座越是高大,在仰視者的眼里就會變得越加朦朧與虛幻,甚至是云里霧里若隱若現(xiàn)。
我必須時時刻刻地弓身低頭,去關(guān)注腳下每一步所踩踏的石階。只有停下腳步稍稍喘息時,才能輕松地欣賞四周的風景,才可抬起頭來向那最終的目標眺望一番。一次次地眺望過后,便會對身后走過的心理路程做一個輕描淡寫地盤點,而更多地則是對前程的丈量與揣測。
行走不多時,一棵桑樹就出現(xiàn)在前面不遠處的路邊。而且已有幾個人,樹上樹下吵吵嚷嚷地在采摘桑葚。其實,那低矮處的桑葚早已被更早于他們的先人摘取,他們所能采摘到的只是前人遺漏或不屑采摘的幾顆蟲咬鳥啄的殘余剩果。我坐在不遠處的一塊青石上靜靜地觀望,我看到,那幾個人走后,又有幾個后來者來到樹下,繼續(xù)重復地在樹上爬上爬下。他們需要比那前幾個人付出更大的努力,爬到樹上更高的地方,才有可能獲得幾粒少得可憐的果實。
然而,高高的樹枝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膽量和能力攀爬上去的。而且,越是生長在高處的枝杈,越是難于支撐人們那充滿無限欲望的沉重身軀。一切就是這么的有趣,不管路過這里的人們多么的努力和貪婪,最終在那高高的樹梢上,總還是會留下一些誘惑人們心靈的果實,輕輕地隨風搖曳,瓜熟蒂落地完成一個完整的生命輪回。至此,我忽然覺得,路邊終究是一個繁華而浮躁的長廊,生長在路邊樹上的果實,是最不容易生長到成熟季節(jié)的。就連那些靠近路邊的野花也會被人隨手拈得,插在女人或者孩童的發(fā)間。那些可憐的小草也只能卷曲匍匐在路人腳下的石縫間,任人踏來踩去,早已沒有了萋萋芳草的碧綠與芳香。
來到了一座石崖旁,心中雖已是感慨萬千,但那些筆直的石崖上早已涂滿了古今圣賢的筆墨。千古絕唱的文采與哲理,已擁擠得斑駁翹落,沒有給后人留下方寸的下筆之地。我不禁有些悵然。重復走著別人走過的路,永遠只能欣賞到相同的風景。于是,便橫向跨出一步,離開了這條索然無味的山路。而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前行的步子會變得緩慢而沒有章法,腳下時時會有荊棘的刺痛與藤蔓的纏繞和羈絆。可就在此間,我卻嗅到了野草濃郁的馨香。
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在前方進入我的視線。它跳躍在一枝搖曳的樹枝上,悠閑而毫無戒心地看著我,不停地啃食著手中的堅果,愉快地梳理著臉上的絨毛。久久凝視著它那可愛的姿態(tài),我的心中不由地就衍生出了一個倘若能將它捕獲的假設(shè)??删褪沁@個并沒有任何肢體動作,轉(zhuǎn)瞬即逝的臆想,卻讓它迅速地轉(zhuǎn)身遠遁而去??磥硇闹械纳茞褐睿拇_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經(jīng)過一段跋涉,我看到在一棵大皂角樹下的石板上,兩個用小石子和小樹棍下五子棋的小牧童,正在為爭一步棋路嬉戲打鬧著,他們身邊的草帽里則是一捧紫紅色的桑葚。山坡上四散的老牛悠閑地咀嚼著青青的芳草,只是偶爾會傳來一兩聲“哞—哞—”的叫聲。剛剛還是口干舌燥的我,早已被那草帽中鮮艷的桑葚誘惑的垂涎欲滴,卻又礙于面子不好意思開口向他們乞要。我客氣地詢問他們這些桑葚是從哪里采來的,一個牧童隨意地向山坡上一指,讓我繼續(xù)向前走。當我快步行走了一番后,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實,簡直就是一塊未曾開墾的處女地。山坡上錯落無序的幾株桑樹的枝條上,到處都掛滿了紫紅的桑葚,而且伸手就能摘得??纱藭r,我畢竟沒有去摘取那些桑葚。因為此時此刻,我更愿意仰臥桑樹下,靜靜地去享受一番望梅止渴的愉悅。一陣微微的山風吹過,一股淡淡地清涼沁入心扉,隨意低頭看看雙腿,鞋與褲腿早已掛滿了帶著鉤刺的草籽與枯草,褲腳也已被掛開了一道豁口,正是一副苦行者的尊榮。此刻,一種返樸歸真自我陶醉的快活便油然而生。于是,我便禁不住舉起雙臂,仰天高聲大吼了一聲。
聽著那在山谷間久久回蕩的吼聲,我仿佛召喚回了久違的自己。因為在那喧囂的都市,在那人為設(shè)定的,就像山路,前面的腳窩規(guī)范了每一個后來者的腳步,必須要循規(guī)蹈矩。
此刻,我在想,既是如此,那就敞開心扉,欣賞這一路的風景,繼續(xù)前行尋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