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馕香稱得起一支強大的力量,它能牽著人的鼻子走,直到把你饞得垂涎欲滴。
那年五月,我到和田參加自治區(qū)召開的體育工作會議。會后,我們沿著喀什、克州、阿克蘇、庫爾勒那條線往回走。和田出去幾百公里,人困馬乏。途經(jīng)喀什的一個鄉(xiāng)村,同事建議在一片濃蔭里歇息一會兒。
維吾爾族的馕坑旁,婦女在打馕,孩子在玩耍,一只小狗在搖尾巴。碰上有人打馕,是件幸運的事情,我們都是有福人。熱馕,是什么美味也比不了的,尤其是白馕,它的香甜能把大人變成小孩兒,忘記自己的吃相。
我們笑吟吟地湊上去。馕坑已經(jīng)泛紅,蒸汽裊裊探出頭來,維族老大娘和維族大嫂把和好的面團高高擎起,像鑼一樣在空中旋轉(zhuǎn),繼而,“啪”的一聲,粘在馕坑的內(nèi)壁上,抬起頭來,沖我們笑。
接到友好的表示,我們往前湊得更緊。一個維吾爾族小男孩一點也不認生,竟然鉆到我的懷里。他媽瞅他一眼,也不吱聲,繼續(xù)忙手中的活兒。打馕,是優(yōu)美的藝術(shù)表演,與其說是勞動,不如說是享受??创蜮问撬囆g(shù)欣賞,既飽眼福,又可讓馕香沁入肺腑,蕩漾周身。我們一邊欣賞空中絕技,一邊把頭探向馕坑,瞧馕熟了沒有。一會兒,維族大嫂用鐵鉤把最先放入的幾張馕挑上來,撂在馕坑外的布單子上。
嘴饞是一種本能,這種條件反射無可厚非?!拔覀冑I幾個馕可以嗎?”一同事忍不住開腔。
“不賣?!本S族大嫂聲調(diào)緩和,但語氣堅定,像一盆冷水潑在我們幾個漢族人身上。我們沮喪著,失去了先前的興致,打算換個地方納涼。正欲起身,她把一個面團丟進馕坑,抬起頭來沖我們笑:“可以送你們幾個,就是不賣。”那笑,帶幾分頑皮。那位大娘也沖我們笑,她的笑,是告訴我們兒媳婦說的是真話。
我們的心由冷變熱,都佩服大嫂的幽默和機智。
維族大嫂說:“這馕剛開始打,頭幾個都發(fā)糊,不給你們,等一會兒有好的,給你們。你們先到我家院子里吃桑葚,馕就打好了?!?/p>
我們的心被人丟進蜜罐,甜得快要窒息了。
摟起樹枝,吃著桑葚,幾張熱馕擺在桑樹下的一張茶幾上。維族老大爺拎來一壺茯茶,端來幾個小花碗,微笑著,花白胡子一翹一翹的,示意我們從樹上下來。
繞著茶幾,席地而坐,喝起茯茶,嚼著熱馕,我們成了座上賓,這戲劇性的變化來得太猛,讓人有點不適應(yīng)。
維族老大爺不多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把圓圓的大馕掰成幾瓣。他的小孫女把給我們續(xù)茶當作展示才干的機會。爺爺怕她把茶水倒灑了,要奪茶壺,但小姑娘用身子按住不給,堅持由自己招待客人。她的倔犟逗得大家眉飛色舞。小姑娘還把馕一塊一塊分給大家。我們說:“吃飽了,吃飽了?!钡灰啦火?,只管往我們的手里塞。我們只得把肚量放開,耐著性子,再吃一會兒。
在我們起身告別的時候,維族老大娘拎來幾張剛出坑的熱馕,讓我們路上吃。我們過意不去,謝過大爺、大娘,但沒有接馕。我們把車門打開,準備上車的時候,那位小姑娘把一摞子馕吃力地往座位上舉。我們沒有辦法拒絕這家人的真情厚意,只好收下,給他們錢,他們是不會要的,事先已聲明過,不必再提原先的話茬兒。我們打開后備箱,把一箱飲料搬下來,取出兩瓶,擰開瓶蓋遞給兩個小孩子喝,把其余的交給維族老大爺,讓他們收下,好讓孩子們喝,算是我們的一點兒心意。但維族老大爺只允許給兩瓶,箱子被推來推去。
“你們還要趕路,路上不能缺水?!扁慰幽沁厒鱽砭S族大嫂甜美的聲音,這聲音為維族老大爺?shù)膱赞o行為作了注解,也給推搡的人群解了圍。我們的車子徐徐啟動,幾雙大手和小手,還有花頭巾在車后高高飄揚。汽車從喀什到庫爾勒,奔跑一千多公里,播撒一路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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