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些天,朋友給我介紹了一位年輕朋友,小伙子面目清秀,說話和藹,看起來很是謙恭。但我對他卻是不卑不亢熱不起來,有時還要故意遠他點兒。不是我高傲或不懂禮貌,而是內(nèi)心里有個解不開的結(jié):我聽說他在家常與岳父岳母干仗,甚至拍桌子打板凳。我就想:人家把女兒都給你了,你對人家老人尚且如此,待我還能好到哪里去?再說了,兒女與父母鬧點兒別扭很正常,媳婦與公婆有點兒小矛盾不足為奇,唯女婿與岳父岳母、尤其是岳母過不去,我費解。
沒成家前,我常聽長輩人說,“小孩喜歡糖,岳母喜歡郎(女婿)”,還有“嬌女嫩女婿,愛婿疼閨女”云云,那時根本不知女婿啥滋味,更不曉得將來會為誰家婿。為此,我很興趣地考證岳父岳母稱呼的來歷,據(jù)說這與唐明皇李隆基有關(guān)。古代帝王游臨名山絕頂時,多有設(shè)壇祭天地拜山川之好,往往乘興晉封公侯百官,史稱“封禪”。說李隆基一次“封禪”于泰山,讓中書令張項做“封禪使”,張項便把自己的女婿鄭鎰由九品一下子提拔成五品官。后來李隆基問起鄭鎰的升遷之事,鄭鎰支支吾吾無言以對。一旁知曉內(nèi)里的官員們不無嘲諷譏笑地說:“此乃泰山之力也?!崩盥』@才知道張項徇私女婿,很不高興,就把鄭鎰又降回原九品官位。后來借此比喻,就把妻父代稱為“泰山”。又因泰山乃五岳之首,遂稱之為“岳父”,妻母自然成了“岳母”。此典故不論真?zhèn)?,但從中不難看出:岳父為了女婿的前程,竟然到了欺君罔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地步,可見女婿在岳父母心中的位置和價值?,F(xiàn)實生活中亦是如此,君不見,多少泰山大人為愛婿跑斷腿操碎心甚或鋌而走險、身陷囹圄?
回想起來,至今記憶猶新。青春年少時,我遵母親之命,第一次去拜見女友吳小平父母的情形。晚飯后,我著一身摘去領(lǐng)章帽徽的舊軍裝,隨鳳英姐來到建設(shè)街。敲開院門,進得客廳,那是北方人家的典型擺設(shè):大炕占去一小半面積,炕頭上碼著一溜樟木箱??块T口的一大半空間里,上方一張圓桌,左右排開兩把椅子,下面擱著幾只方凳,我被讓到上座。小平兄妹四個,三個哥哥除三哥外,大哥、二哥都在唐山,因而家里人口不多。小平躲在炕的一角,她父親坐在我對過兒,說些我父母工作身體以及我復(fù)員后的工作安排等。她母親坐在炕沿上不言語,只是盯著我與老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偶爾三哥從側(cè)房走來,也是出門路過,笑笑地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我心下想:女婿終究是外人呢!
事后我問小平,父母對我的印象可好?小平說她爸爸沒見我面就滿口答應(yīng),她媽說那得先看看孩子。我說這不都看過了,覺得怎么樣?小平說她媽就說了一句話:“這孩子長得不出眾,倒是耐端詳?!蔽耶敿囱a了一句:“你可看好了,以后別說沒端詳!”
打這以后,我每去家,老太太總要葷素搭配碟碗,老爺子早早燙壺熱酒備飲,飲到興至便出手劃拳。閑聊中得知,小平的父輩算天津衛(wèi)大戶,太爺在碼頭上擁有自家的船隊。母親唐氏姐妹大排行十人排七,故喚七姨。十姐妹女紅當屬十姨,漂亮歸七姨。七姨長大嫁給了吳二爺家的大少爺,吳大少爺和七姨的獨生女兒吳小平長大了便嫁給了我。一個女婿半個兒,我便在家吃在家住,生了女兒也不送托兒所,三舅給做個小床,姥姥坐旁邊看守,擦屎把尿,給她放音樂聽。奶水不夠,姥姥蒸雞蛋羹來湊。女兒小不會說話,吃飽了就知道向外吹,時常吹得姥姥滿頭滿臉雞蛋羹。
冬天到了,岳母嫌我穿的軍隊二號絨衣寬大透風不暖和,便找來絲綿給我縫制貼身小棉襖。我騎摩托車出外采訪,岳母怕我膝蓋遇寒受風落病,就裁兩塊軟皮子縫在我的毛褲上。岳父當年為會計師,至今不知為什么他突然就把煙戒掉了,卻把別人報銷、走賬時敬給他的好煙,一根一包地攢下,積在一只文具盒里,一盒一盒地拿回來給我抽。岳母知道我愛吃方塊肉,每個星期都要蒸一大碗肉,專等我回去解饞。我有事去不了,岳母必定扒下半碗放起來,等我早晚回去拿出來再蒸蒸。實在等不及了,索性讓岳父騎車送到我家里。
遙想當年,天津衛(wèi)的大家閨秀們可能貪戀棋牌,反正我岳母牌九、麻將無所不通。家里祖?zhèn)饕桓毕笱佬湔渎閷ⅲ鞘俏覍W會壘城的教材,老師自然是岳母。星期天中午,一家子吃飽喝足后,陪老人家摸兩圈麻將,那是他們最開心的事。當初還是我倡議:雖然自家娛樂也要帶點兒刺激,以便調(diào)動大家積極性。于是岳父岳母備好一把毛票,老兩口互頂莊家不對大伙兒。我是無論誰坐莊,連頂帶跑一齊來。一毛升至五毛錢,連頂帶跑一塊錢。臨到我坐莊時索性投入一元錢,輸便輸了,只要我贏必然三歸一。這時岳母要罵人了:“你他媽的個大販子,想把我們的伙食費都拿走?。俊?/p>
說是伙食費并不夸張。那年月,早晨街上買點兒油條、豆?jié){,一家人吃喝不過幾毛錢,加上中午、晚上的飯菜,一天一元錢足夠。實際上我明白,無論投入多少,就憑我的手氣和牌技,根本不會拿回來?;▊€小錢買皆大歡喜,值。我把這事說給我在部隊時的老首長聽,他卻說:“罵你兩句還不夠,早晚岳母敢拿棍子敲你,那你這個女婿才算當?shù)郊伊?。”我心想:這話不過說說好聽而已,天底下哪有岳母打女婿的?
岳母眼神不好,加上麻將牌太小,不是看錯就是出錯,出錯了再悔牌,岳父就要罵起來。岳母若不相讓,老兩口兒便要丁當一陣子。這時,我總拿出我的份子,放到岳父袋里息事寧人。有時,我會悄悄塞給岳母十元做本錢,心里一平衡,自然不去計較出牌了。所以,我一直想遇個機會,給老人買副大點兒的麻將。那時候,麻將被視為“資產(chǎn)階級腐蝕品”“封資修的墮落品”,沒人敢于公開買賣。倘在街上公開拿副麻將走路,公安有權(quán)上前詢問沒收。小區(qū)誰家扎堆打麻將,保安會破門而入,當即沒收以致罰款,重則拘留。所以,想擁有一副理想的麻將牌,是比登山還要難。
有次我去礦上采訪,晚上無事,黨委書記叫來辦公室的朋友們,非要陪我打麻將。我說我不會,他們不相信。當辦公室主任拎著一個精美的黑漆木盒來我房間時,我的眼睛瞪大了: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麻將牌!綠色貼面,乳白襯里,彩色雕刻文圖,精致美觀大方,尤其牌面要比我岳母家的麻將大上好幾倍。我說話了:“要打咱就打四圈,輸了不提,贏了這副麻將當歸我?!贝蠹彝曊f好,最后麻將被我拿走了。
星期天中午,我和小平照例回家吃飯。飯后我說給媽尋了件好東西,岳母驚奇地問“嘛”?當她親自打開木盒看到麻將子時,樂得眉開眼笑直拍巴掌:“啊呀,這敢情好,這敢情好,不戴眼鏡也能看清了!”從此,家里那副小麻將束之高閣,岳母再也不會看錯、出錯牌了。
有個星期天,午飯后我與小平在里屋看電視,岳父提著嗓門道:“快些吧,有人爪子癢了,桌布都快撓破了!”岳母相譏:“真不知道誰在撓桌子,自己爪子癢了偏說別人!”我連忙起身脫口道:“要說還是媽的癮大些?!痹滥敢宦?,順手操起雞毛撣子,沖著我來:“你個小混球兒也這么說我,看我不打你!”我抱頭求饒,雞毛撣子的竹把兒噼里啪嚓落到我肩上。小平在一旁看了,撇了撇嘴說:“這是打他?等于給他撣撣土!”岳母笑了。
是啊,在我的記憶里,從沒見過岳母惆悵不悅甚至黑臉怒目。即便家里因了嘛事惹她不高興,只要我一進門,岳母便會“陰轉(zhuǎn)晴”,有說有笑照做活計。有回不高興噎了我一句,還帶有幽默的成分。因工作需要,組織上給我配了專車,沒有司機自己駕駛,岳母有些擔心。我說:“放心,技術(shù)好著呢,不信我哪天帶你出去兜兜風!”這話一說過去兩年也沒兌現(xiàn)。有天小平打電話說,媽病得不輕,已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那時沒有120,我連忙駕車趕到樓下,與三哥一起送岳母去醫(yī)院,診斷為肺氣腫合并心腎衰竭,住進ICU觀察。次日,岳母醒過來,雖然有氣無力,但見我便說:“你他媽的,總說帶我兜兜風,這回可好,一兜把我兜醫(yī)院來了。”
岳母大病一場,出院后明顯不濟。體力差了,脾氣壞了,性格也變了。有次晚飯后,說起孫媳婦的什么事,岳母莫名地對岳父發(fā)起火來。我上前勸幾句,岳母不悅,舉手便要打我,我依舊抱頭求饒,不想岳母一掌狠狠地劈在我背上,我趔趄一步差點兒倒下。我很驚詫,久病初愈的老人哪兒來這么大勁?回來我便與小平說:“你要注意了,最近姥姥不正常!”
沒過幾天,慶邦兄帶著嫂子和一雙兒女回鄭州探親,順便拐到石人山看風景。我去給他們當向?qū)?,也想盡點多少年的兄弟之情。頭天住進“山鷹賓館”,第二天剛上山,便接到小平的電話,說是母親舊病復(fù)發(fā)住院,讓我先忙著,心里有個準備,病重了再通知我。我知道這種老年病不會很快見好,但也不會輕易惡化。于是,陪著慶邦兄和嫂子在山上轉(zhuǎn)了一天,第三天送走他們一家子后,我直奔醫(yī)院ICU。隔窗瞧見病床上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岳母,白被單包裹的瘦小身軀,氧氣、吊針、心臟觀測儀——我意識到這次發(fā)病非同尋常。
夜里,我守在ICU病房外,心里很難過。想這個善良、勤勞、瘦弱的老人家,一天到晚就沒見她閑著過,無時無刻都在為別人操心受累,基本上沒能坐下享過福。年輕時,岳父只身來河南支援礦區(qū)開發(fā)建設(shè),將他們娘兒五個撇在唐山,岳父一年到頭不一定回去探親一次,兒女倒是一年一年長大。家里利亮了,組織上要岳母負責社區(qū)管理。家屬區(qū)人多嘴雜心性各異,幾任主任都先后辭職,但大家都很敬服吳大媽。忙完街道上的事,回家還得操心衣食,幫大哥、二哥看孩子。把兒子們的兒女們帶大,來平頂山落戶沒幾年,接著又給三哥我們縫衣做飯,看護孫女外孫女,以至前后左右的鄰居,誰家有事都要來找她……“嬌女嫩女婿,愛婿疼閨女”,這話說得是好,可往往岳母卻享不到女婿多少福分,甚至生命盡頭,想多看女婿一眼也不能夠,何談將來盡孝,說什么都晚了!
次日清晨查房過后,小平和三嫂進去病房,給母親擦洗身子,忽然發(fā)現(xiàn)母親有了知覺。我聞訊沖進去,只見岳母松弛閉合的眼皮下,眼珠兒有了動靜,嘴巴囁嚅了兩下不能說話。我極力控制,淚水還是止不住往外流淌。我俯身握住岳母有些發(fā)涼的手,說:“媽,我回來了,你要知道我是誰,就點點頭吧。”岳母艱難地抬動一下下顎。我欣喜現(xiàn)代醫(yī)療的奇跡,湊近岳母耳畔,輕聲地安慰她千萬不要著急,耐心配合治療,早點兒恢復(fù)我們才好早些回家。
岳母像是在等著我的訣別,不能睜眼看看我,哪怕聽我來喊她一聲媽也便安然。媽這次終究沒能扛得過去,于一九九五年農(nóng)歷六月二十五下午辭世,享年七十八歲。
清點岳母遺物時發(fā)現(xiàn):一九九三年春,我隨勞模團去泰國觀光,專意到北攬買來治療岳母氣管炎的鱷魚肉干和鱷魚膽,依然包裹完好地放在箱子底。我很疑惑:連著兩年的冬天里,她氣管炎發(fā)作咳嗽不止,尤其夜里咳得氣都喘不上來,怎么沒有煎服鱷魚肉干和鱷魚膽。忘記了?不相信療效?還是嫌貴沒舍得吃?我不得而知……
紅珠山之夜
昆明安報座談會后,九月十四日,我與寶兄、智兄提前飛成都參加煤報座談會。
之所以早去,源于寶兄多次入川卻不曾登峨眉問金頂。為了卻寶兄夙愿,飛機落地后我們直發(fā)峨眉,下榻山腳下紅珠山森林公園別墅,安排我住八一○八房間。
住下了才知道,紅珠山森林別墅賓館,原為國家少有的五星級國賓館,肇始于一九三五年蔣介石先生鐘情的官邸。經(jīng)年累月,幾經(jīng)修葺改善,如今形成九幢古樸典雅的園林式閣樓。峨眉山麓、紅珠湖畔,緊鄰報國寺古剎,紅珠山賓館掩映在林海碧波之中;湖泊之隅,樓臺、亭閣、水榭、小樓,曲徑通幽,據(jù)說這里曾迎接過朱德、鄧小平、江澤民及諸多外國元首、名人數(shù)百。觸景生情,遙想當年,蔣介石攜宋美齡獨居山莊,茶余飯后,閑庭信步,指點江山,真是得盡了秀麗與靈動、古樸與神秘的浪漫,不知道他們其時其刻該是怎樣感覺何等天驕?
天公作美。第二天上山時,我們撐傘冒雨纜車登頂,天宇突然放晴,陽光明媚,佛光普照,真如仙境。山上金頂、銀店、銅店盡收眼底。山下云霧繚繞,若天宮俯瞰,一座平臺、二尊佛像、三峰聳峙、四大名花、五大傳說、六大奇觀、七個名人、八座寺廟、峨眉九怪等,朦朧可辨,說來都有一段生動的典故,令人神往,浮想聯(lián)翩。
朝拜了,品味了,感悟了,圓滿了。各得其所回歸紅珠山莊園反思。晚上峨眉山下老友宴請,一如既往地寒暄問候,你敬我謝推杯問盞,這場面雖熱烈,但總有些望而生畏。我深知自己“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德性,稍不留意喝多了對不住胃事小,過量失態(tài),言多有謬,撇下許多“典故”到處流傳,那可是多少年都抹不去的笑柄。
大餐歸來后,二兄意猶未盡,遂下山泡個溫泉消乏,魚療、足療、桑拿清洗后,至峨眉山大酒店門前廣場,擇一小溪岸邊近水木質(zhì)排檔落座,沏茶抽煙點菜喝酒敘話。席間涼菜、燒烤、麻辣小炒上畢,智兄自越野車后備廂里取一黑瓷瓶陳釀老窖“潭子酒”,哥兒仨無拘無束悠然開懷,聊發(fā)生平,感慨今世。
酒水過半,旁座幾個老外撇下一堆啤酒瓶子客散,其中一對金發(fā)夫婦走過,男人兀地于我身后豎起大拇指高聲叫道:“毛呆,毛呆!”我還沒回過味兒來,智兄便起身相邀:“ok,茅臺茅臺!”我這才明白老外可能久聞中國茅臺大名,其實沒有喝過茅臺,誤以為我們喝的就是茅臺,我忙起身道:“ sit down please?!边@對兒夫婦還真不經(jīng)讓,一讓便坐下哇哩哇啦地連聲喊叫:“thank you,thank you,China,毛呆,干杯!”我們依照當?shù)胤Q呼叫來餐館小妹兒,再添兩個玻璃杯和兩雙筷子,給他們沏茶、遞煙、斟酒、碰杯,女的也慌忙從提袋里拿出她的Marlboro(萬寶路),一一分發(fā)給我們。這對兒老外可不見外,無論往杯子里倒多少酒,只要說聲干杯,便“嘭”地碰杯,一揚脖頸喝個杯底朝天,男的喝得利索,女的也不示弱。
酒過三巡,這對夫婦指著我們,操著生硬的漢語問:“成都?”我明白他們是想知道我們都是哪里人。我便指著寶兄說“北京”,他們點頭重復(fù)一聲“beijing”,我告訴他們我是鄭州,他們重復(fù)一聲“zhengzhou”,智兄自然就叫成都。我們猜度他們究竟來自哪個國家,智兄說像俄羅斯人,寶兄認為波是蘭人,我看好像法國人。由于語言不通無法交流,僅用肢體比劃令老外連連聳肩膀莫名其意。我突然想起問“country?”夫婦倆笑了,立即回答荷蘭—阿姆斯特丹,男的介紹他自己叫??藸枺拮咏宣溰?,并打開手機調(diào)出圖片,展示他們家的別墅和海上游艇,還有他們女兒和兒子的照片。比劃半天,我們大概知道??藸栐诎⒛匪固氐氖陆ㄖI(yè),兒女雙全家境殷實,這次是和妻子專意來中國旅游,爾后他們還要去重慶、走昆明、看廈門,可是我們怎樣比劃,也難以告知他們我們的職業(yè),以及為什么我們要在這里閑坐——我忘記了太多的英語單詞!
這對兒來自荷蘭的朋友很是豪爽,不停地自斟自飲,頻頻舉杯,自然每次都不忘夫婦相碰共同干杯,時不時地還要當眾來個熱吻。智兄見他們用筷子總也夾不起菜,便遞給??藸栆淮疅厩嗬苯?,??藸柟Ь吹亟舆^,咬了一口便“哇哇”地叫著喘氣,使勁搖手呼扇著嘴巴,我想他一定是辣得受不了。這燒烤青辣椒的確是辣,就連我這個素稱辣椒大王,從沒說過辣椒辣的主兒,也只咬了一小口就辣得放下了,??藸柧勾罂诙漕U,將一串兒辣椒全部吃掉。我驚嘆:這洋哥們兒自尊心是強,至少是入鄉(xiāng)隨俗,在中國朋友面前,也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吧?
一瓶酒讓他們夫婦喝去大半,眼看瓷瓶倒空了,埃克爾從口袋里摸出一沓人民幣,起身竟至操作間沖攤主高叫:“毛呆毛呆!”智兄連忙制止,只好從車上再取瓶“潭子酒”,啟蓋兒倒酒干杯。??藸柵c麥芤興奮得拍手跺腳,跺得木質(zhì)地板“咚咚”作響,連呼“毛呆毛呆!”又喝了一陣子,麥芤起身要與我們摟抱合影,麥芤衣著太薄太露,我們像道具般站著,誰也不敢亂動,一任他們熱情拍照。
看他們走路稍顯晃蕩的樣子,我怕他們不知中國烈性酒的厲害,加上社會治安因素,萬一喝多出事了,我們誰也擔當不起,遂勸二位:“他們差不多了,別喝出事來?!比缓笪矣檬衷陬^上畫圈表示眩暈,側(cè)身作嘔吐狀,意思是讓埃克爾適可而止。埃克爾立即會意,口里“No,No”,隨即雙手合并,將腦袋側(cè)在手掌上,那是告訴我們:沒事的,喝完酒便回酒店困覺。
中國酒場歷來是“多乎哉不多也”,真喝多的不說多,沒有喝多偏說多。所以他們越是“no”我就越是不放心,建議隨行接待科長趙弟,趕緊聯(lián)系個翻譯,告知他們烈性酒后發(fā)制人的嚴重性。趙弟撥通一個電話說明情況后,將手機遞給??藸枴2恢?藸栐陔娫捓飮\里呱啦說些什么,手機回給趙弟接聽后我們才知道,埃克爾說了:“沒關(guān)系的,今天特高興遇到幾位特別的中國朋友,敬請放心我們會把握自己的,這就回去休息。”
許是??藸柡望溰依斫饬宋覀兊膿?,遂起身一一擁抱告辭?!癵ood night”之后,夫婦二人搭肩走去旅館。
夜已深,人歸靜,周邊不見一個食客。于是我們也撤攤兒驅(qū)車紅珠山賓館休息。車上我一直想:固然中華民族樂善好施,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喝的也是陳年佳釀好酒,且酣暢淋漓情之所至,但畢竟不是他們想像的“毛呆”,倘若日后他們見到喝到真正的茅臺時,會不會以為我們騙了他們?
作者檔案
劉耀平:河南桐柏縣人,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新聞系。早年曾在某軍區(qū)政治部從事新聞工作,1983年任《中國煤炭報》駐地記者,現(xiàn)任《中國安全生產(chǎn)報》《中國煤炭報》駐河南記者站站長,全國優(yōu)秀新聞工作者。1977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有三百余篇散文、詩歌、小說、報告文學見諸報刊,先后獲中國作協(xié)、中國煤礦作協(xié)“烏金獎”、“陽光文學創(chuàng)作獎”等。系中國煤礦作協(xié)理事、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