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田馬場，其實不在沙田，而在火炭村。甚至，它本有個更老土的名字——禾寮坑。從羅湖出關(guān)，南下香港的“自由行”客乘坐“東鐵”都會路經(jīng)。不像紅磡這般地標，也不如九龍?zhí)聊菢尤侨讼鞠搿＿@個距北京2395公里的地方毫不起眼，直至34年前的那個馬年，一座號稱能容納8.3萬人，此后又配備70.4米全球最長高解像彩色大屏——相當于52寸電視拼4500臺——馬場的落定，一切才變得與眾不同，風情拂面。

1月25日，農(nóng)歷大年初三，我來到沙田馬場。天干壬水，地支辰龍，2012民間俗稱黑龍之年，冒雨前往便成了題中之義，這是近16年當?shù)刈罾涞拇汗?jié)。原料想十二點半開閘，提前兩小時足矣，不想失算。

跑馬地快活谷馬場才是心儀之地。不僅資格更老——亮相于1845年，雖只能吸納不足3萬人，好在有地利之便，周邊也盡是購物餐飲銷金地。可惜特殊時段造訪，若想觀馬，只能選取遠離鬧市放鞭沙田的賀歲杯了。

早知曉兩大馬場上屬的香港賽馬會是賺錢不眨眼的吸金機構(gòu)。這個一度冠名“英皇御準”的機構(gòu)，此前剛公布2011財年（2010.7~2011.6）總營收達到1285.53億港元，同比增長10%。其中，僅賽馬一項就貢獻了63.7%至819.24億港元。即便扣除81.5%的獎金返還，237.37億港元的營收也足以令內(nèi)地大多數(shù)上市公司難堪。

就算有澳大利亞墨爾本每日星星妓院2003年5月成功掛牌上市的范例，香港馬會也不會考慮此途。除了本身就是現(xiàn)金奶牛，更重要的，無論此前的港督府還是如今的特區(qū)政府都視其為地方財政和慈善資金的重要來源。沒有馬會營收中64.7%的博彩稅收和利得稅上繳，每年香港的財收將至少減去一成，而香港科技大學，維多利亞公園以及遍布香江的健保中心等都將失去穩(wěn)定水喉。

有說七百萬港人至少兩百萬馬迷，既能圓發(fā)財夢，又能間接行善，豈不一舉兩得？跑馬文化之深入人心，可從CEO被稱“頭馬”，打工者則是“馬仔”，連猥瑣皮條客都有“馬夫”的別名，可見一斑。甚至，“馬照跑，舞照跳”一度成為中國收回香港主權(quán)后“50年不變”的背書。1997年6月15日，回歸前最后一場賽事，3T投注達到6.7億元，全年僅賽馬營收就至920億港元，至今無破。

而從火炭一落車就知憑空猜度總會缺乏準度。提前捧場者意料之外的多。事后得知，初三賀歲杯雖因下雨天冷入場人數(shù)下降一成有余，卻仍錄得7萬人次，而11場賽事12.22億港元的投注也是九年來次高。

擴大“自由行”政策下內(nèi)地到港游客的到訪率，是香港馬會經(jīng)年的追求，不僅投注大廳內(nèi)專設(shè)“普通話旁述專廳”，還在馬場入口處開設(shè)內(nèi)地客專用通道，且一律免收10元門錢。當太平山下的游客全天長隊排出一公里幾成張徹鏡頭下獨臂刀的“盤腸大戰(zhàn)”，當尖沙咀廣東道上除了營業(yè)員竊竊私語幾乎難聞廣東話之時，沙田馬場里的“北客”依然寥寥，拿著馬經(jīng)報圈點的仍是土生土長的擁躉。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港片所呈現(xiàn)的不同，本埠馬迷多數(shù)已鬢染霜、褐斑上，甚至賭馬之余抽的香煙也成了來自內(nèi)地較為廉價的“中南?！?。暖場歌星也是已屬過氣的關(guān)菊英，吟唱的還是30年前的流行“萬水千山總是情”。或者，在這個少數(shù)仍未被內(nèi)地游客占領(lǐng)的地方，一夜暴富，天降橫財，才真切反映一線港人的真實心態(tài)。

這是平生第二次踏進馬場。那年也是1月下旬，距此百多公里號稱僅次于沙田馬場的黃浦大道668號廣州賽馬場，一個占地38萬平方米的龐大所在。九二“南巡”講話后不久，當?shù)卣肇埉嫽?，宣布籌資8000萬元投建1949年后大陸首個賽馬場。4個跑道，4萬人觀賽，更關(guān)鍵的是，103個場外投注站及之后上馬的電話購票系統(tǒng)和衛(wèi)星轉(zhuǎn)播系統(tǒng)，擺明要將曾賦予強烈制度符號和政治色彩的“有獎猜馬”或者“賭馬”搬回內(nèi)地。曾經(jīng)，廣州人通過衛(wèi)星“黑鍋”直觀了香港賽馬的盛況；現(xiàn)在，他們無須通過在港的親戚買馬或從事灰色地帶的外圍馬。家門口的觀戰(zhàn)刺激了被王老吉和香片茶敗火已久的腎上腺。

廣州賽馬一起步便將超越香港賽馬作為自己的目標。優(yōu)化鼓勵慈善的說法亦是不可缺少的政治保險。阻力依舊存在，但強項令也得到部分支持。否則就不能解釋最高當局要連發(fā)三道令牌，以至動用中紀委，也不能解釋廣州賽馬最終以757場次跑進1999年12月14日的終點。

很多年后，駐立在早不跑馬的廣州賽馬場，看到的只是當?shù)刈畲蟮钠嚦?、家具城等一百余商家忙碌的身影。黃啟桓，這個廣州賽馬會首任也是唯一一任董事長則早早鋃鐺，罪名：挪用公款200萬元。坊間傳言不斷，而此地地名之所以遲遲未改，是否因為仍暗自希冀著昔日榮光復返？雖然號稱恢復馬場僅還清債務(wù)、拆遷或解約賠償就需斥資52億元以上，但仍有開發(fā)商存留著某種渴望。

不只是廣州，武漢、上海、天津、海南，過去十年，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地方官員放出口風試探開閘的可能。毗鄰京畿的天津?qū)幒樱?010年索性宣布與迪拜梅登公司聯(lián)合投資24億至26億英鎊興建占地5000畝的馬場，僅種馬引進就達千匹。而去年下發(fā)的《國務(wù)院有關(guān)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shè)發(fā)展若干意見》中，更是明文“試辦國際通行的旅游體育娛樂項目，探索發(fā)展競猜型體彩”。然而，就像年初三的沙田馬場某賽事，一匹名為“孫子赤免”的馬駒臨至起步點竟將見習騎師撂下，獨自趴臥在外欄。智如孫子最好，能同赤兔也罷，內(nèi)地賽馬何日開閘？至少明確究竟是農(nóng)業(yè)部、公安部還是國家體育總局，只消別勞駕中紀委，誰該對此事發(fā)言？此類愿望終究只能在腹議之中繼續(xù)發(fā)酵等待。畢竟，有些事比猜中頭馬難得多。

“去馬、去馬、去馬、去馬，一出閘，揚兩場，出晤到閘真衰樣”，港星阿叻陳百祥在《馬照跑》里曾這樣唱到。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