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輩的藝術奏鳴曲

20世紀90年代初，瑞士籍港商文少勵在上海旅游時偶然參加了一次藝術博覽會，深受藝術家們的感染。隨后的1992年，少勵畫廊在香港成立，1993年便參加了當時水準極高的亞洲藝術博覽會。這個博覽會是由一個美國人在香港舉辦的，雖然1990年代亞洲最好的藝術博覽會在東京，但香港這個藝博會的舉辦，也拉開了內地藝博會效仿世界先鋒的序幕，當然也是中國藝術家走向國際市場的開始。那一年少勵畫廊留了很長的展線只展示3件作品，楊少斌、岳敏君和祁志龍各一件，尺寸不一，都是他們早期的代表作。這就是少勵畫廊推動中國當代藝術所走的第一步，通過多年的努力，國際市場逐漸認識并接納了中國的一大批藝術家。很多今天已經蜚聲國際的藝術家，他們的第一個個展都是從少勵畫廊開始的，這其中就包括：張曉剛、方力鈞、曾梵志、岳敏君、楊少斌、夏小萬、劉野、祁志龍、李貴君、唐志岡、張林海等人。

文少勵先生對藝術的巨大熱情并不是畫廊成立的根本原因。當時正是西方當代藝術的瓶頸時期，而中國剛剛改革開放，中國的藝術面貌對世界來說堪稱傳奇，很多作品都是對當時社會變化的表達，跟政治、經濟、歷史和個人生活都息息相關，這也是藝術作品最直接的呈現方式。作為一個在香港定居的瑞士人，文少勵看到中國藝術家身上與西方不一樣的東西，這種不一樣必定蘊含著他們未來的成就。從他第一次去圓明園到后來與越來越多的中國藝術家打交道，這種感覺就在他心里愈發(fā)強烈。當時中國的藝術發(fā)展并沒有很好的基礎，沒有畫廊這樣的機構去支持藝術家，少勵畫廊之所以在成立之初就能攬獲如此多的資源并取得成功，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然而成功并不是與生俱來的，少勵畫廊起步的時候其實非常艱難。當時只有極少的人在關注中國當代藝術，為了銷售作品，需要非常努力地說服對方，向他們講述中國當代藝術的魅力和前景，還要給很低的折扣。為了將畫廊代理的藝術家推向國際市場，需要不斷地參加國際性的展覽以便使他們的作品得到盡可能多的展示機會，而這些機會有時候甚至是捐獻作品換來的。在那個年代，能去做這些事情的，都是對中國當代藝術和自己有非常大信心的人。

在香港的畫廊成立9年后，也就是2001年，文少勵在北京東三環(huán)的南銀大廈開辟了新的空間。當時北京的當代藝術界歡欣鼓舞，慶幸它的到來。少勵畫廊的很多內地藝術家的展覽都以北京作為首站，再巡至香港，香港當地的展覽也會在北京展出，兩地藝術家都有了更多的機會。文少勵先生和他的畫廊最早被北京藝術界熟知，在于他創(chuàng)立了一種獨特的作品形制，在今天看來那仍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做法，這要歸功于1997年在香港舉辦的“8+8-1——15位當代藝術家繪畫巡回展”。當時中國當代藝術市場已稍有起色，很多藝術家正開始受到世界關注，但哪怕是1.5米見方的作品，也不是人們輕易就能買得起的。為了讓喜歡當代藝術的人都能夠收藏，也為了有更多的人支持當代藝術，文少勵先生邀請15位藝術家創(chuàng)作了一些小作品，尺幅全部都是幾十公分，由于尺寸的限制，題材也基本局限于中國人肖像的描繪。展覽名稱“8+8-1”說明了參展藝術家的人數，文少勵本來邀請了16位，8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文化中是一個很吉利的數字，即“8+8”，由于其中一位因故退出，便成了“8+8-1”。至于是哪位藝術家因何原因而退出，至今也不得而知。這個展覽后來巡回到柏林和新加坡，作品賣得異?；馃幔繌埓蠹s1，000美金。當時參加展覽的藝術家，后來在當代藝術市場屢創(chuàng)高價，因此這些作品也頻繁地出現在倫敦和紐約的拍賣場上，動輒300多萬人民幣。由于市場的增長，很多在拍賣中獲益的藏家對少勵畫廊的眼光十分信任，會再回來尋找新的目標和潛力股。從這一過程來看，少勵畫廊基本都是在低價時賣出，除了建立好的名聲，其實并沒有從市場的爆發(fā)中得到什么利益，但是文少勵自己也保留了一部分作品，即便后來傳到下一代手中，也不會輕易出手。這批藏品不僅是畫廊歷史的印證，也是中國當代藝術發(fā)展的痕跡。

由于少勵畫廊的買家絕大多數是西方人，加上當時國內藝術市場的發(fā)展也存在問題，北京的空間在2003年被關閉，謝幕展是劉野的個展。2004年5月5日，文少勵與友人在菲律賓長灘島遇害身亡，據菲警方調查為劫殺案。此后畫廊由他剛從大學畢業(yè)的女兒文惠賢（Nicole）接手。也是在那一年，幾乎所有受到過文少勵福澤的藝術家參加了在香港舉辦的“文少勵和中國藝術家—中國藝術家悼念文少勵先生逝世聯(lián)展”。

女兒的新樂章

2004年，Nicole還在英國就讀，是一名23歲的大四學生。當她接到噩耗的時候是周一，正在準備最后一門課的考試，家里原本計劃由她媽媽先從遇害地菲律賓回香港處理善后的事情，隨后她再回去，但恰好3天后的周四香港空間的展覽要開幕，Nicole來不及控制情緒，她決定回去主持這一切，因為“不管發(fā)生什么事，畫廊的展覽必須有家族的人出席”。周四早晨她回到香港，在換上一襲洋裝出席開幕之前，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學生。

Nicole在英國學的是經濟學，從一開始她就希望將來跟爸爸一起經營畫廊。由于文少勵先生自己不會說中文，她又加修了中文課。Nicole對藝術的熱愛并不亞于她的父親，之所以沒有學藝術，是因為她一直覺得熱愛是用內心去表達的，她不希望把它變成一個特別學術化、理論化的事情。Nicole是家里的獨生女，她花了3年時間慢慢適應父親留下的產業(yè)和團隊，不斷調整自己的工作方式。她覺得自己很幸運，畫廊的專業(yè)人員不僅讓她掌握了面見藝術家、談合作、展覽執(zhí)行和后續(xù)維護的整個節(jié)奏，也學會了運營和管理，這個過程是不易的。比這更不易的是，她接手畫廊時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讓藝術家和同行們接受并信任她作為畫廊的主人，是她遭遇的首要困境。其實這個行業(yè)的人對她并不陌生，她9歲就開始跟著父親一起拜訪藝術家工作室、出席各種活動，但人們對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孩童時代，“畫廊老板的女兒”和“畫廊老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定位。所幸受過父親多年的熏陶，她通過努力逐漸樹立起了新的形象，這個過程令她信心倍增，直到后來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選擇藝術家。

Nicole接手畫廊的時候，當代藝術正在走向繁榮時期，她對父親選擇的藝術家都是認可的，并相信他們有不錯的未來。但她對藝術家的選擇其實是比較感性的，而這個感知更多來自于她本人的經驗。在文少勵的時代，藝術創(chuàng)作形式比較單一，以架上繪畫為主，這也是少勵畫廊之前經營的方向。Nicole覺得畫廊一定要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調整策略，除了繪畫之外現在有更多的選擇，比如多媒體、攝影、雕塑、裝置等不同媒介。Nicole是1980年代出生的人，她更希望能跟同時代的藝術家對話，于是她轉變了畫廊經營的方向，從父親時代兼顧寫實和當代轉到更多地專注于當代，與藝術家的合作方式也更加靈活多樣，不再像父親那樣做獨家代理。畫廊以往代理的藝術家，Nicole都與他們保持良好的私人關系，如楊少斌、夏小萬等等，甚至一部分人還在繼續(xù)合作。Nicole雖然轉變了經營方向，但她與父親一樣有著前瞻的眼光，對當下時代最先鋒的藝術同樣敏感，Nicole認為策略的調整是必要的，調整的過程中肯定有起有落，但只有調整策略才能在時代的變化中生存。

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少勵畫廊目前只在香港設有3個空間。香港雖然是一個非常國際化、有效率的市場中心，它有良好的稅收政策，運輸業(yè)和銀行業(yè)都是高速運轉的，但是租金非常高，在好的地段找到一個高屋頂的空間也不容易。而北京有大的場地，能做特別有意思的項目，所以Nicole希望未來能在北京設立空間，但這并不是短期內的計劃。她認為首當其沖的是加強與北京的互動，每年開展兩到三個項目或活動，比如11月份在北京舉辦的20周年紀念展“緯度—態(tài)度”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其次可能參加北京的藝術博覽會，第三希望在北京尋求好的合作伙伴，讓她能以個人身份而不是從畫廊角度去支持年輕藝術家。

過去幾年，少勵畫廊的活動十分頻繁，每年12個展覽，同時也有很多項目，這跟Nicole本人的熱情分不開關系。她希望以后能減少活動的數量，每次投入的精力能更多一些。非盈利項目也是她想努力的方向，例如將于明年在香港會展中心舉辦的唐志剛個展就是非盈利形式，因此她不想放在畫廊里來做。她也一直在關注攝影藝術家馬良的“移動照相館”項目，馬良自2012年初從上海出發(fā)，預計歷時8個月，穿行全國55個城市，他甚至會去那些最偏遠的地方。每到一處，參觀者有機會使用移動照相館中的舊式方法來拍攝自己的肖像。Nicole認為這個項目非常有趣，也希望能在香港的項目空間舉辦馬良的展覽，甚至有可能把大卡車運到香港展出，把這種攝影的概念帶給香港的普通人。

除了畫廊本身的經營，少勵家族令人驚奇之處，還在于它還培養(yǎng)了很多高端人才。這些人在少勵畫廊工作數年，離開之后都達到了人生事業(yè)的另一個高峰，他們中很多人都坦言跟文少勵先生學到很多。例如長征空間現任藝術總監(jiān)盧杰、映尚傳播集團（Ink Pak Communications）總監(jiān)郭芳都曾是少勵畫廊北京辦事處的代表，文少勵的北京餐廳—那里花園的大廚卡洛·斯（Ashanti Carlos Chordi）后來也有了自己的餐廳和房地產，香港佳士得拍賣行現任手表專家潘茜·庫（Pansy Ku）曾是少勵畫廊的經理。

目前的經濟形勢下，中西方所有的畫廊都在經受同樣的考驗。已有20年歷史的少勵畫廊無論在收藏積累、人脈和團隊管理方面都有豐富的經驗，畫廊也處于穩(wěn)定的時期。與前幾年有所不同的是，第二代管理者經過充足的準備，不僅關注到更多的內地藝術家，又將畫廊重新帶入了內地同行的視野。相信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TIPS

文少勵（Manfred Sch

oeni）在德國出生，于海德堡完成酒店管理課程后，曾經在香港、泰國、菲律賓、巴基斯坦、南非等地任職酒店行業(yè)，后來轉行，在1980年代開始買賣古董及藝術品。他與一名香港人結婚后在港定居，遇害前在香港、北京共開設了3間畫廊，其中2間在香港中環(huán)，并在曼谷有一個合作空間，這個空間于2004年關閉。更與數名投資者合伙在南非買入一個酒莊，出口紅酒及白酒到中國等地，他亦在北京及上海開設餐廳。

1997年“文少勵和中國藝術家—中國藝術家悼念文少勵先生逝世聯(lián)展”

參展藝術家名單：

郭晉、郭偉、劉煒、劉小東、麥錦銚、祁志龍、王廣義、王勁松、忻海洲、楊少斌、岳敏君、曾梵志、張瀕、張弓、張曉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