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下面的那條粗麻淡色寬帶子——它的來處,是西班牙南部的哈恩省。
這種帶子,完全是手工織做的,用來綁在驢子的身上,由驢背繞到驢肚子,中間穿過一個鞍子,人騎時安穩(wěn)些,不會滑來滑去。
那一年,我由撒哈拉沙漠飛去丈夫的舅舅家度假時,吵著舅舅帶我去看做馬鞍、驢鞍的工匠店。彎來彎去繞到黃昏,才在一條涂得雪白的長墻角下,找到了一家半開的店鋪。說它是個店鋪吧,不如說是一家工作室。一個彎著腰的黑衣老人,坐在門口,手中拿著結實的麻線,不用機器,一針一針在釘帶子,好似納布鞋底一般。
我遠遠地站住了腳,把那白墻、小店和老人,看了個夠。墻上掛滿了手工品,我輕輕摸過一副皮革的小鞍子,眼前一匹溫柔的小毛驢就浮現出來了。“這副鞍子可不可以賣給我?大概多少錢?”
“啊——不賣的,這是今生最后一副了。老了,做不動了。”老人沙啞地說,并不抬頭。
“沒有人跟您學手藝吧?”我說。
“這個時代?難啦!年輕人學這個做什么?”
“那您收不收我做徒弟?好心的,您收不收?”我蹲在這老人面前輕喊起來,雙手搭在他的膝蓋上。
老人聽不懂似地盯住我,眼神里有一絲強烈的東西一閃,又不見了。接著他將視線投射到我的手上去。
“我的手很細,可是能夠訓練的,我會吃苦,肯吃苦,也會有耐性,您收不收呀?”還是趴在這位老人面前不肯起來。
“好啦!起來吧!我們買一條這種帶子就走!”舅舅說。
老人拿下這條帶子,沒有叫我付錢,一定不肯收錢,說送給我。
“我——”我說不出什么話來。
“在這種時代,還有你這么愛手工的人,就算做個朋友吧!錢?算什么鬼東西,呸!”老人說著,把一口芋草給呸了出來。
那個晚上,我的丈夫也來到舅舅家。把帶子給他看,又講起那副漂亮得令人心痛的馬鞍,這一回輪到丈夫喊了:“明天再去問他收不收徒弟,我們兩個一起去學,免得這種手藝失傳了。”
同一張照片上擺著的一條皮帶,是我在撒哈拉沙漠中閑時無聊做的手工。做好之后,沒怎么用它,也沒有丟掉。許多年也就過去了。有一日,我的鄰居送來一個好大的牛鈴,是他以前在瑞士時存下的東西。十分珍愛這件禮物,東擺擺,西放放,家中總也找不到一個貼切的角落給它。
就在一個深夜里,翻出了那條當年手做的老皮帶,靈機一動,跑到車房中找工具,把皮帶環(huán)的一邊卷過牛鈴,成了一副帶子。這副帶子順手一掛掛在書架上,就成了一個好畫面。
這一回,照片上的東西都跟著我飄洋過?;氐搅伺_灣,它們好似整個世界的融合,在我小小的屋子里,訴說著不分國籍、不分種族的那份平和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