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門手藝大概都有這樣一種人,他們視自己的手藝為一種涉及靈魂的東西。在鐘表制造業(yè),這個人就是菲利普·杜佛。他一年只做十幾只表,卻是世界上最好的純手工機械表。
車子在一座石頭結構的房前停下,前門有些破敗,一塊小小的黃銅牌子上寫著“菲利普·杜佛,制表師”。聽到聲響,穿著白色工作服、白頭發(fā)、白胡子的菲利普·杜佛從工作臺前起身,前額戴了一個小型放大鏡。
工作室不到100平方米,擺滿了各種制表的機械和儀器,顯得很狹窄,但干凈有序,并不給人擁擠的感覺。工作臺正對著兩扇寬大的玻璃窗,屋外是一大片空曠的雪地,天光漫射進來,屋里的一切擺設都顯得很生動。
“我們的工作需要充足的光線,因為必須把視線集中在很小的東西上,很傷眼睛。不時地看看外面,激活一下視野,感覺很好。”菲利普聳聳肩膀說。
工作臺正中位置躺著一塊懷表,用防塵罩蓋著。菲利普解釋說,“機械表和車一樣,需要維修,需要加油,但只要五六年做一次維修,它可以維持到永遠?!蹦鞘欠评?0多年前做的,全世界只有五只,這一只屬于一個文萊人。他撥動懷表上方的一個撥柄,懷表開始打簧報時,當當是報時,叮咚叮咚是報刻,叮叮則是報分。
那時菲利普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他的積蓄只夠做完機芯,沒有余錢完成外殼部分,賣給大廠商是唯一的出路。于是,他拿著這塊機芯找到了愛彼,他們給了他5塊表的訂單,一做就是5年,“每一塊表要花上2000個小時?!?/p>
周圍靜極了,是一種萬籟俱寂的味道,好像時代的變遷與這里沒有任何關系。只有一個老制表師和他的徒弟,世界就這樣實實在在地傳承下去。
菲利普一生中絕大部分時光是在這里度過?!斑@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吹侥莻€大湖了嗎?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滑冰。春天到了,沿著河岸可以撿到野蘑菇,秋天我會去河對岸的樹林里打獵。”
成為一個獨立制表師,是菲利普自己的意愿。“為別人做表很難,我指心理上。你用一年的時間,把自己的一部分放進一塊表里。一切都是你做的,但別人簽下了他的名字。你甚至不能提,這是你的表。”
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大企業(yè)對他的表的不尊重。他們隨隨便便就把一塊表扔進口袋里,跟鑰匙和手機放在一起。他的另一塊表被拿去做展覽時,竟和幾塊表一起擱在一個塑料袋里,一路上生生給撞壞了?!拔覍幙蓲叽蠼逐B(yǎng)活自己?!彼f。
正式成為一名獨立制表師后,菲利普一開始接的活主要是修復古董表,他的客戶大多是拍賣行或博物館。如果是20世紀初的表,他能修得跟新的一樣,非常完美。如果是16、17世紀的表,他能讓它們再走動起來,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但要恢復準確性卻是不可能了。
“有一些傳統(tǒng)工藝,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了。我這些年所做的,都是在試圖學習和恢復汝拉山谷已經失傳的工藝、技術和知識。如果你聽到別人談技術創(chuàng)新,一定要警惕,陀飛輪、問表都是200多年前發(fā)明的,我們今天所做的,只是利用現代科技,把那些復雜功能的器件做成更小的尺寸,從懷表變成手表,如此而已。”
1982年,菲利普完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具有大小自鳴三問功能的腕表。兩年后,愛彼才開始做同樣功能的腕表。1996年,他推出一款Duality腕表,是世界上第一只配備了雙擒縱調速機構的腕表,從而增加了手表的準確性。瑞士一本權威鐘表雜志將這一發(fā)明與200多年前寶璣發(fā)明陀飛輪的成就相提并論。2000年,菲利普推出了Simplicity,這是他返璞歸真的一款表。沒有陀飛輪,沒有萬年歷,甚至沒有日期,它只有一個功能——報時。他說,這是追求手表的純粹和可靠性。
“我管Simplicity叫‘自私的表’。一個人買這樣的表,是為自己買的,他不會走到街上去炫耀。每天晚上,你給它上發(fā)條,看著它,聆聽它,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好像有一種生命在里面,只為你而存在?!?/p>
菲利普手上就戴著一塊Simplicity,白金的表殼,底蓋是藍寶石水晶,可以看到精美的手動機械機芯?!拔易龅拿恳粔K手表,都知道它們在哪里,所有買過我手表的人我都認識。每到圣誕節(jié),他們會給我寄圣誕卡,讓我覺得很溫暖。”
菲利普拿出一個煙斗抽起來,房間頓時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道,“事實上,這是第一次我可以戴自己做的表。以前,我買不起我自己的手表。我做一塊手表要9個月,我不能為我自己工作9個月。”在Simplicity之前,他戴了很長時間的斯沃琪:“我從1978年開始獨立制表,直到2003才第一次達到收支平衡。我今年63歲,不知道過兩年退休后該做什么,所以我現在就得開始存一筆錢,養(yǎng)老用?!?/p>
菲利普的工作臺上擺著一張照片,是他的女兒和外孫女。他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也是制表師,曾一起工作一段時間,但最后還是離開了。
“也許你的外孫女將來能繼承你的衣缽?!蔽野参克f。
“一個人不能期望太多東西,會失望?!彼χf,但臉上漸漸顯出寂寞的神情來,“說實話,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繼承我的衣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