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解放后父親有了工作,家庭生活條件好多了。這張照片攝于北京解放三個多月后的1949年5月22日,孩子們的服裝明顯整齊干凈多了。現(xiàn)在兄妹三人都是退休安享晚年的高級知識分子,三人的子女全都學業(yè)有成。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父親攜全家從甘肅返回北平,租住于東城北新橋大頭條50號,一個有八戶居民的大雜院。大頭條東頭是北新橋?qū)W校與教會醫(yī)院,南邊是交道口師范學校,大頭條內(nèi)大部分房產(chǎn)歸北平總學監(jiān)云紫晨所有。云紫晨當憲兵上校的女婿一家住在我們院子的西鄰,院子東鄰是一于姓商人。北平和平解放前夕,憲兵上校鄰居乘飛機逃離北平。于家的兒子解放時公開了地下共產(chǎn)黨員身份。有人命案的中統(tǒng)特務頭子云紫晨,解放后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此乃后話。
北平:饑餓的古城 巨大的兵營
1948年11月份,解放軍包圍了北平城,幾十萬國民黨軍龜縮進了城內(nèi),占據(jù)了很多胡同、學校與居民院。當時北平城內(nèi)糧食十分緊張,很多市民處于饑餓與半饑餓狀態(tài)。大家都期盼北平和平解放,希望填飽肚子,希望徹底擺脫饑寒交迫又提心吊膽的非人生活??梢哉f,當時的北平是一個饑餓的古城,一個特大的兵營。
我們欠云紫晨幾個月房租,云勾結(jié)憲兵上校女婿,讓8名國民黨士兵強行住進了我們家。10平方米左右的房間,被強行用木板從中間分隔成兩間,里間住我們家五口人,外間成為士兵們的地鋪。從里屋出來時,必須小心跨越士兵的地鋪。夜晚士兵的鼾聲,往往讓我們久久不能入睡。馬車連連部設(shè)在我們院內(nèi)搭建的帳篷內(nèi),馬糞、馬尿遍地,熏得人睜不開眼睛。當時困在城內(nèi)軍隊的食物完全依靠空投,軍隊的馬車再把空投的食品送往各個部隊。士兵的全部食物只有兩種美制食品:壓縮餅干與烤土豆條,軍官們多了一樣牛肉干。每個士兵全天食物僅有一盒壓縮餅干與兩盒土豆條,一個個餓得兩眼冒金花。因此不時發(fā)生士兵持槍搶劫空投食品的事件,趕車運送食品的馬車兵也不時偷吃點食物。我們院內(nèi),馬車連連長用皮帶抽打偷吃士兵的現(xiàn)象經(jīng)??梢姟?/p>
鐵桶般圍困北平城的解放軍,給了城內(nèi)國民黨士兵巨大壓力,使得國民黨軍隊不敢過分騷擾老百姓。住在我們家中的士兵,全都是抓壯丁的兵,都不愿意打仗,對住進我們家也深感不安。記得一對兄弟兵不滿15歲,還有一位叫楊明的秀才兵是連部的通訊員。他們不時從十分短缺的食品中,送給我們兄妹一小塊餅干或者幾根土豆條,減緩了我們的極度饑餓。
當時,北平城外炮聲隆隆,城內(nèi)國民黨軍隊如驚弓之鳥,夜晚北平上空幾乎被國民黨的照明彈照得徹夜通明。晚上全城戒嚴,空曠的街上只有憲兵的口令聲、腳步聲、警笛聲與偶爾的槍聲,全城處于恐怖之中。1949年1月18日凌晨,兩次巨大的爆炸聲把我們驚醒,整個胡同的居民與士兵都跑到大街上,以為解放軍攻城打進了北平。第二天見到報紙才知道,特務對和平解放積極奔走的前北平市長何思源下了毒手,在何思源離我們不遠的錫拉胡同住處引爆了定時炸彈,炸死了何思源的一個女兒,炸傷了五位何家人,何思源及現(xiàn)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女兒何魯麗逃過了劫難。特務們阻止北平和平解放的罪行,激起了全市老百姓的憤恨,聲討破壞和談罪行的標語與傳單不時在街頭出現(xiàn)。對特務與憲兵橫行霸道極其不滿的士兵們,不時與特務、憲兵發(fā)生沖突。1948年,廣安門外華北剿總軍械所的士兵與憲兵曾經(jīng)大規(guī)?;鹌矗淦骶嫉氖勘鴤兇蛩来騻瞬簧賾棻?,讓士兵和老百姓出了一口惡氣,特務與憲兵的囂張氣焰也大為收斂,不再敢公開向士兵們挑釁了。1949年1月21日,傅作義將軍公開宣布放下武器,和平解放北平。
終于盼來了和平解放
1949年1月22日,北平報紙紛紛發(fā)出和平解放的號外,饑餓中的市民與士兵終于盼到了和平解放。日日夜夜期盼的和平解放終于到來了。1949年1月31日,解放軍先頭部隊入城,“共產(chǎn)黨萬歲”與“毛主席萬歲”的口號響徹全城。1949年2月2日,解放軍舉行了盛大的入城儀式,絕大部分市民涌上了街頭,向解放軍歡呼、致敬、鼓掌。我在人群中拼命擠到最前邊,頭上的棉帽子被擠丟了竟然毫無知覺。解放軍的服裝與國民黨的美式服裝相差較大,每個解放軍戰(zhàn)士的腰帶上都掖著一條白毛巾,都掛著一個搪瓷碗,腿上全都打著綁腿,風塵仆仆朝氣蓬勃,與面帶菜色萎靡不振、全部呆在屋里等待整編的國民黨士兵不可同日而語。當天下午,住在我們家、我們院及胡同里的國民黨士兵與馬車、物資,就通通撤到了城外。我們拆掉了家中的隔板,與街坊一起徹底打掃了院子與胡同,運走了不少垃圾與馬糞。緊接著,地下黨的同志與軍代表開始逐戶家訪,統(tǒng)計居民斷糧的情況。對于嚴重斷糧戶一律免費供給10斤玉米粉,同時調(diào)集大量糧食與食品投放北平市場,北平食物奇缺物價飛揚的局面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北平和平解放后的第四天,一位解放軍戰(zhàn)士來到我們家中,請我們?nèi)业讲筷犛惺孪嗌?。我們忐忑不安坐上吉普車來到北平花園飯店,這里是解放軍一個部隊的臨時指揮部。迎接我們的竟然是與爸爸十幾年未見過面的親叔叔,當時是第四野戰(zhàn)軍38軍后勤部的負責人。父親與叔叔都是“九一八事變”后逃到北平的東北愛國流亡學生。張學良任校長的東北大學遷入北平以后,免費招收東北愛國流亡學生入校學習,父親與叔叔同時進入了東北大學。大學中二人同時加入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抗日組織,積極參加了一系列抗日救亡活動?!捌咂呤伦儭焙髢蓚€人分手,父親流落到甘肅當了中學教師,叔叔輾轉(zhuǎn)到了延安。進駐北平以后,叔叔從戶口檔案中查到了哥哥在北平的住址,才找到了我們。我們在叔叔那吃到了幾年來最豐盛的飯菜,還得到了極其珍貴的禮物:叔叔用自己的津貼購買的一袋面粉。兩天以后叔叔隨38軍一起南下去解放全中國,一直打到廣東,之后又揮師北上到了朝鮮。再次與叔叔見面,已經(jīng)是抗美援朝勝利之后的1953年夏天。
1949年2月12日,北京20萬市民在天安門廣場聚會,慶祝北平和平解放,葉劍英市長號召人民成為城市的主人。解放軍主力部隊并未駐扎在城內(nèi),大部分部隊南下了,少量城內(nèi)駐軍駐扎在公園里與空曠的廣場上,顯示了與國民黨軍隊截然不同的高風亮節(jié),受到廣大市民極高的評價。北平解放十幾天后,長年失業(yè)的父親得到了教師的工作,家中坐吃山空、饑寒交迫的狀況徹底改變了。哥哥和我進了大頭條東頭的北新橋小學學習,全家人迎來了全新的生活,徹底翻身做了主人。北平和平解放以后的第16天,在我們家住過兩個多月的國民黨起義士兵楊明登門拜訪。楊明對曾經(jīng)打擾我們生活表示了深切的歉意,還給我們兄妹買了一些食品。穿著嶄新的政府發(fā)的黑棉衣褲、戴著黑帽子的楊明,與我們兄妹三人在北新橋照相館合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中兄妹三人的衣服與鞋子十分破舊,反映出解放前生活的貧困。楊明離開我們家以后,直接去了前門火車站返回了秦皇島老家,以后當了一名小學老師。
幾進幾出,情定北京
1949年5月底,父親被調(diào)往東北人民政府教育部工作,隨父親搬離北平前夕,兄妹三人在北新橋照相館合拍了一張照片,此時兄妹三人的服裝已經(jīng)明顯好于剛解放時,反映出父親有了工作后家庭經(jīng)濟狀態(tài)的本質(zhì)變化。離開北平,離開生活多年的北新橋大頭條,我們非常戀戀不舍。以后隨著父親工作的調(diào)動,我們先后移居遼寧、黑龍江、陜西,直到十幾年后大學畢業(yè)時,我才再次落戶北京。“文革”中,我被下放到秦嶺山區(qū)當工人,戶口第二次遷出了北京。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永久定居于北京,則是改革開放研究生畢業(yè)以后的1981年,至今落戶北京已經(jīng)30年。
編輯/任 涓 woshirenjuan@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