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龍是我軍創(chuàng)建者之一，是我軍一位卓越的領導人。其歷史功績豈容扼殺！是非功過，天地明鑒！他含冤去世，常使我深為悲慟！

第一次聆聽賀龍的講話是在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當時我在此校任教。在抗大聽過賀龍介紹八路軍一二O師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報告。他隨口道來，內(nèi)容實在，條理清晰，事例生動，真可謂出口成章。可惜當時沒有錄音設備，否則當場錄制下來就是一篇完整的無須修飾的好文章，所以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后來面見賀龍是黨在延安召開六屆六中全會期間。當時我病未好，便去找賀龍、蕭克兩位首長，要求回一二O師參戰(zhàn)。他們見我情切也就同意了，讓我去總部辦理手續(xù)。延安一別，光陰荏苒，直到1957年底之后，我才得到機會與賀龍接觸，使我對賀龍的為人處事諸方面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自然更加尊敬愛戴這位老首長。

顧全大局，不計名利

1959年，為迎接建國10周年大慶，黨中央、中央軍委決定籌建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我有幸被抽調(diào)從事籌建工作并被任命為館長。

我曾親自登門賀家，向賀龍匯報軍事博物館籌建工作進展情況并提了關于征集文物的事宜。賀龍不僅認真聽我陳述，表示關心和支持，并親切地對我說：咱們紅二方面軍有件很重要的歷史文物，就是兩門德國造的克虜伯山炮。這兩門山炮是我們紅軍戰(zhàn)士長征時用肩膀扛出來的，也是紅軍三個方面軍唯一保存下來的山炮，你們必須把它找到。至于我自己的文物并不重要，你們可以根據(jù)陳列內(nèi)容的需要，只要有合適的東西，你們就可以拿走。這是一次輕松愉快的拜訪。

軍事博物館布展后，賀龍多次來館審查布展情況。如1959年初，賀龍在土地革命戰(zhàn)爭館審查時，對我們說：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陳列務必突出紅一方面軍。因為它不僅是黨中央和毛主席親自領導和指揮的工農(nóng)紅軍主力，人數(shù)最多、影響最大的工農(nóng)武裝革命力量，而且是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反動派作為首選的，以重兵進行“圍剿”的作戰(zhàn)對象，所以在陳列內(nèi)容上無論如何都要注意突出宣傳中央紅軍。我立即告訴他：“在陳列中我們已經(jīng)注意到這方面的問題了。紅軍時期陳列有關文物中，我們已經(jīng)注意突出黨中央、中央軍委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直接指揮的紅一方面軍（即中央紅軍）了，請首長放心?！彼麧M意地說：“這樣就好了?！标P于陳列展覽中突出中央紅軍之事在賀龍心中非常明確，特別重視，多次提醒。他總是從我軍整體出發(fā)，擺正各方面軍之間的關系，以此加強軍隊之間的團結(jié)與統(tǒng)一。

又如，1959年為貫徹中央軍委關于編寫中國工農(nóng)紅軍戰(zhàn)史的決定，成立了紅二方面軍戰(zhàn)史編委會：主任委員賀龍，副主任委員許光達；編委：蕭克、王震、李達、張子意、甘泗淇、廖漢生、王尚榮、黃新廷等等，我也是成員之一。因編寫工作，有機會多次聆聽賀龍的指示，幾乎每次他都強調(diào)編寫我軍戰(zhàn)史必須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要突出重點，擺正關系，認真總結(jié)正反面的經(jīng)驗和教訓，只有這樣才能教育干部和群眾。從這里也可以看到，即使編寫紅二方面軍戰(zhàn)史，賀龍也是從全軍考慮，要求實事求是地反映歷史，認真地處理好各種關系，恰如其分地展示紅二方面軍在整體中的地位和作用。

眾所周知，賀龍是八一南昌起義的主要領導人，其作用和影響是很大的，但他從未談自己的功績。當他審查軍事博物館土地革命館，見到南昌起義的陳列時，他說：“南昌起義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革命武裝向國民黨軍隊打響的第一槍。宣傳八一南昌起義，主要是要宣傳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以武裝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的斗爭，不能把我突出起來?！边@是他見到南昌起義領導人的排列油畫后說的，其實他并不知道這張畫的來由。我立即說：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5位領導人的排列順序（周恩來、賀龍、葉挺、朱德、劉伯承）是經(jīng)周恩來總理審定的。聽后，他才點點頭。這本是歷史，賀龍似乎很不在意自己當時的領導地位和作用。但我們必須向群眾如實地介紹歷史。

從賀龍言談細節(jié)我深深地感覺到，他忠心耿耿，熱愛中國共產(chǎn)黨，熱愛我們的軍隊，胸懷坦蕩，不計名利。

解決爭議，實事求是

軍事博物館布展時遇到一些爭議的問題，往往是我們有關的主要領導人站得高，能客觀地看待問題，公正地處理問題而得到解決。賀龍就是其中一位。

比如，關于井岡山與湘贛蘇區(qū)陳列的爭議。軍事博物館根據(jù)歷史材料所提供的事實，按時間順序把1927年秋收起義上井岡山放在前；將1929年5月彭德懷、滕代遠率領紅五軍重返井岡山，使湘贛蘇區(qū)得以恢復和發(fā)展，于1931年8月成立中共湘贛臨時省委，10月正式成立了中共湘贛省委和省蘇維埃放在后面。對這一陳列位置的前后問題，當時有位湘贛蘇區(qū)的同志提出異議。他認為1931年8月成立的中共湘贛省委和省蘇維埃是可以把1927年秋收起義上井岡山的紅軍和其邊界斗爭作為湘贛蘇區(qū)的一部分。這就引出了是先有井岡山，還是先有湘贛蘇區(qū)的爭論。我們曾向這位老同志擺事實，作解釋，他仍然不同意。于是他給賀龍寫信反映了這件事。

1959年初，賀龍通知在京原紅六軍團團職以上干部，到北京三座門軍委辦公廳開座談會。我參加了這次會議。開會時，賀龍將信件交給蕭克、王震，接著他說：關于紅六軍團的問題，我不了解，請蕭克、王震同志決定。蕭、王是原紅六軍團首長，他們看信后問我：這個問題的關鍵是什么？我說：簡單說就是先有井岡山后有湘贛蘇維埃，還是先有湘贛蘇區(qū)，然后就包括了井岡山。

蕭克、王震一致認為：應先有井岡山，后有湘贛蘇區(qū)；湘贛蘇區(qū)包括不了1927年由毛澤東領導秋收起義所創(chuàng)建的根據(jù)地。軍事博物館的陳列是對的。通過會議統(tǒng)一認識，解決爭議，當事人也同意大家的看法了?？梢?，賀龍解決有爭端問題的做法很明智，重事實，推崇了解情況的當事人當面講述，使大家能心平氣和地解決爭議問題。

關心支持，注重細節(jié)

賀龍對軍事博物館工作的關心和支持，凡與此有過接觸的人是有口皆碑的。

文物征集前面已經(jīng)提到。當我回館向文物征集處的同志傳達賀龍講的話，他們聽后都很高興，立即派人登門征集文物。賀龍就叫秘書把自己珍藏的歷史文物都取出來，讓他們挑選。在這些文物中居然找到了1927年以中國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賀龍的名義發(fā)布南昌起義的公告。這幅公告給我們提供了歷史證據(jù)，使我們進一步考慮賀龍在南昌起義重大歷史事件中的地位和作用，從而才有我詢問周恩來總理并得到明確的答復，糾正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三十年》一書中周、朱、葉、賀的排列法，恢復了歷史原貌。

有一次，賀龍陪同外賓參觀軍事博物館后，他對我說：“現(xiàn)在參觀軍博的人很多，有國內(nèi)廣大群眾，還有許多外賓。在外賓中有和我國建交的政府首腦、官員和群眾；還有尚未建交的知名人士；也有正在爭取民族獨立解放的組織成員等。因此，軍博在接待不同國家的外賓時，對解說詞應有所區(qū)分，注意分寸?！苯又謴娬{(diào)說：“涉外無小事。我們不但在解說詞方面要有區(qū)別，還要在禮儀上加以注意。比如，接待人員的儀表，說話的語氣、態(tài)度等。特別是要防止態(tài)度傲慢或出現(xiàn)大國主義的表現(xiàn)情緒等?！?/p>

臨別前，他還叮囑說：“軍博的解說員既有來自軍隊的成員，又有從學校招聘來的學生，你們領導和老同志一定要從政治上、學習上、生活上關心他們，幫助他們，使他們在我們?nèi)嗣褴婈牭墓ぷ骱蜕钪胁粩喑墒?，茁壯成長?！蔽艺f：“感謝老首長對解說員的關心和愛護。當前我們除了生活上按軍隊條令法規(guī)的要求外，正組織他們學習《黨史》、《軍戰(zhàn)史》及英語，以提高業(yè)務水平和講解能力。我們力求在實際工作中把他們培養(yǎng)成德才兼?zhèn)洌煜の覀凕h的歷史和我軍戰(zhàn)史方面的人才?！辟R龍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那就很好，你們關心年輕一代的成長很好，在我們這個革命大熔爐里鍛造出有用的人才！”

又如，有一次賀龍陪外賓參觀，送走外賓后，他立即對我說：“軍博展出的面積很大，逐個參觀歷史館至少要一天時間，所以我想軍博應該有一個綜合館，把我軍的歷史壓縮到一個館中，這樣外賓參觀的效果可能好些?！蔽艺f：“您的指示很重要，我們現(xiàn)在正同有關單位商議這件事。準備把土地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戰(zhàn)爭和現(xiàn)代館的陳列內(nèi)容壓縮成一個分館（即綜合館），用于接待外賓，既可以了解我軍歷史概貌，又可節(jié)約時間?！蔽覀冋郎蕚浠I建分館之事和賀龍想到一塊了，他高興地說：“這樣很好！”

賀龍的建議推動我們加速綜合館籌建工作的進展。不久，綜合館建成立即投入接待外賓。

對待部屬，既嚴又慈

1957年底，葉劍英指名借調(diào)戰(zhàn)役系剛畢業(yè)的我到軍事科學院參加籌建工作，由于軍事科學院營房正在興建，科研工作尚未開展，軍科領導鑒于我于20世紀30年代初離家至今還未回鄉(xiāng)探親，借此空隙批準我返鄉(xiāng)省親。臨別前，我去賀龍住處向他告辭，這也是建國后我第一次拜訪他。我說：“我去四川探親，您有什么事需要辦的嗎？”賀龍說：“你離家20多年了，應該回去看看。解放后家鄉(xiāng)一定會有很大的變化，作為軍人和共產(chǎn)黨人務必注意遵守黨的紀律、軍規(guī)、國法，協(xié)助當?shù)攸h、政、民領導機關做好當?shù)厝罕姷墓ぷ??！崩鲜组L還把我當孩子似的叮嚀，我聽后心里樂滋滋的。另外，要我請賀炳炎（ 四川軍區(qū)司令員）幫助他買兩雙“三江鞋店”產(chǎn)的布鞋。

到成都后，我見了司令員賀炳炎、副司令員黃新廷。他倆都是紅二方面軍二軍團的干部，十分熟悉。黃新廷同我是戰(zhàn)役系的同學，我們同住一幢樓，他住樓上，我住樓下。大家是老朋友，談話十分隨便暢快。我把賀龍委托買鞋的事告訴賀炳炎。這時他們說賀老總?cè)挝髂宪妳^(qū)司令員時有個規(guī)定：凡住軍隊招待所的干部，每人按級別大小每天交四角、六角伙食費。原因是：一、現(xiàn)在實行薪金制，軍官本身都有自己的薪金，自然包括生活費用了；二、因公出差的軍人，都按規(guī)定發(fā)給出差費。故作出這一規(guī)定。當時，總參謀長黃克誠也住軍區(qū)招待所，我們同桌吃飯。我們一致認為軍官住招待所交納伙食費的做法是正確的，合情合理，也是公私分明的體現(xiàn)。這在今人可能視為小事一樁，而那時作為西南軍區(qū)的第一長官卻能從細小的地方做起，注意公私分明。

上世紀60年代初，有次紅二方面軍戰(zhàn)史編委會在賀龍住處開會，與會者都是紅二方面軍有關人員，大多是長期和他共事的部下，大家相處的非常融洽，有說有笑。會前有的同志向賀龍討煙抽，他們知道賀龍愛抽四川金堂縣生產(chǎn)的雪茄，就向賀龍要這種煙。賀龍樂呵呵地笑著說：“這煙不多了，在臥室里，你們自己去拿吧?！边@幾位愛抽煙的同志馬上跑到臥室去拿煙卷，幾乎把剩余的雪茄都抄了出來。這些人都是將軍，卻像孩子似的天真、無忌憚。讓我不會抽煙者靜坐觀看，十分羨慕像家人似的隨便、融洽，賀龍在一旁看著樂。這種親密無間的上下級關系多么可貴！我十分敬佩賀龍對部屬的坦率真誠、慈愛親切。

狂風折松 ，豐碑不倒

1967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我接到葉劍英同志辦公室的通知，要我立即到軍事科學院葉帥處。我立即驅(qū)車前往，抵達葉辦后，葉劍英叫我馬上通知駐京各總部、各軍兵種的主要領導人，到他這里聽軍委的重要指示。聽后，我感到很驚訝。按理葉辦就可以下達通知上述人員來開會的，為什么要我代表總政下達通知呢？（我當時任總政代秘書長）既然是軍委領導的指示，我就向駐京各大單位主要領導人下達了通知，要他們上午9時到葉帥駐地開會。

上午8點50多分，與會人員已到齊了，我就向葉帥報告。葉帥說：現(xiàn)在還有×××同志未到，必須等他到會后才能開會。不一會兒×××同志到了。葉帥要葉辦主任莫陽下發(fā)參加軍委會議人員的文件稿，人手一份。這些發(fā)言稿的內(nèi)容綜合起來就是指責賀龍對黨中央的不滿，甚至企圖搞“兵變”。更奇怪的是以往稱贊賀龍南昌起義失敗后，回湘西以“兩把菜刀”鬧革命，建立了根據(jù)地者，而今卻妄說賀龍是個老軍閥，是陰謀造反的“野心家”，并把賀龍奉命從西北入川說成是搶地盤，又將八路軍一二O師在晉西北因地薄人稀，部隊發(fā)展比其他地區(qū)慢的事實，說成賀龍對此不滿。以及把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說成是為賀英樹碑立傳制造輿論，用以宣揚自己等等。這一反常態(tài)的言論和指責讓我著實吃驚。

當時，與會的紅二方面軍的一些同志心情沉重，無限困惑。我冷靜細想從我與賀龍的接觸過程，從未發(fā)現(xiàn)賀龍對黨中央、中央軍委以及對自己所擔負的工作有什么不滿的言論，對毛澤東有什么不尊敬的地方，哪怕是只言片語。怎么會空穴來風編織如此“罪狀”，令人震驚，真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只能沉默，再沉默！

所謂“兵變”是什么呢？就我所知是指總參外事局設在軍事博物館的援外武器陳列室。

軍事博物館建館開展后，參觀的外賓中有通過與殖民主義者斗爭后取得民族獨立、建立政權的國家，還有正在進行民族獨立解放斗爭的革命組織成員，他們到軍事博物館參觀是為了吸取我國人民革命斗爭的經(jīng)驗，并希望得到我們的援助，其中亦包括武器裝備的援助。為了兄弟國家革命斗爭的需要，我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做些援助。為了他們的需要，經(jīng)中共軍委領導批準，總參外事局在軍事博物館設了一個自產(chǎn)武器的陳列室，讓外賓參觀自行選擇。

賀龍當時是兵工生產(chǎn)的負責人，根據(jù)總參謀部的要求，將所生產(chǎn)的輕型武器送到軍事博物館武器展室展出。他要求我們對武器進行解說時務必實事求是，不可夸張，以免誤導。對武器的戰(zhàn)術、技術性能和使用方法一定要仔細解說。這在當時是作為國際主義精神進行宣揚的，是公開的秘密。可是現(xiàn)在卻變成了“賀龍兵變”的罪行，甚至把所陳列的空槍、空炮都說成裝了彈藥，目標是炮打釣魚臺和京西賓館。這種憑空捏造，真是可惡至極，也十分可笑。

后來我亦遭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迫害，打入囹圄，罪狀之一是賀龍的黑爪牙，參與“賀龍兵變”。

以上敘述雖屬零星片斷，卻是難忘的記憶。賀龍的音容笑貌深藏我心中，他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忠貞，對人民群眾的熱愛，對祖國繁榮昌盛的渴望與關懷，對工作的盡職盡責，不計名利，不彰功勛，對部屬的親切關愛等等，全部能透出他那思想品格的光輝！我不禁發(fā)自肺腑感慨：“含冤仙逝功業(yè)在，長留美名在人間?！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