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雙眼睛，大大的，圓圓的，撲閃在稚嫩而黝黑的臉上，曾經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后沒留下一句話，彼此便分開了。從此，這雙清澈、水靈的大眼睛便永遠地印在了我的心上，成為我地久天長的惦念。

這是發(fā)生在夏天里的一次相遇，是在雄渾蒼茫、山水相連、天地一色的高原地帶，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欣賞和領略到“天蒼蒼、野茫?！钡牟菰L光的地方。一路走來的興奮、激動、驚奇自不必說，滿目的美景與風光也無需用筆墨渲染，而這一趟旅程，卻因為相遇了這雙眼睛，成為我生命里被定格的憂傷。

我們是因為調研工作而去了一所偏遠地區(qū)的小學。

那天下午，我走進的是二年級的一個教室。面對我這個來自遠方的陌生客人，孩子們表現(xiàn)出了他們特有的熱情和拘謹，不時用稚嫩的語調、生硬而不標準的普通話，單純而直率地和我交流。

在隨機抽取的學生名單里面，有一個男孩兒顯得很特別。當我點到他的名字時，他并不像其他學生那般表現(xiàn)得拘謹而興奮，只是怯生生地走到我的跟前，正好與坐在凳子上的我面對面。

他留著小平頭，系著紅領巾，衣服不是很整潔，一雙大眼睛很引人注意，黝黑的皮膚透著高原地帶特有的紅潤，臉上依然留有孩子頑皮的痕跡，卻也掩藏不住男孩的帥氣。

這個男孩根本不需要讓人再看第二眼，就會喜歡上他！

面對著他，我慢慢地、平和地、努力地和他溝通，可是他卻縮著肩膀，兩腿并立，雙手并攏緊貼在大腿上，一副想說什么卻又看似麻木不仁的神情，一直盯著我看的黑黑的眸子里滿是迷茫，甚至還有絲驚恐藏在里面。不管我跟他說什么，他終究都沒開過口，始終保持著一個表情，一個站姿。

這時，班里的其他同學開始爭先恐后地講他不說話的理由，天真無邪地向我解釋——

“老師，他學習很差。”

“老師，他經常考零分?！?/p>

“老師，他考試經常倒數第一?！?/p>

“老師，他經常被老師罵?！?/p>

……

聽著孩子們的答案，我沉默了很久，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滯澀。

孩子啊，你的成績可以考零分，你的學習可以很差，可讓我感到悲傷的是，究竟是誰在打擊和毀滅你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同學們啊，你們?yōu)槭裁匆@樣對待自己的同學？為什么小小的年紀就學會了幸災和樂禍？

教師啊，孩子的一生，學習成績固然重要。但最不可缺失的，是人生路上必需的自信，是活在人間對他人的關愛！可是，我在這個男孩的身上卻看不到。

對此，我竟無語凝噎……

看著眼前的男孩，我固執(zhí)地想，他要是不上學就好了！沒有成績的負擔，他就可以在草原上奔跑，在馬背上做夢，在藍天下歌唱……

多么陽光和幸福的事?。?/p>

我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這個男孩的頭，讓他回到座位上去。而我，也帶著滿心沉重轉身離開……

那一瞬間，盧梭的話猛然闖進我的腦海：“誤用光陰比虛擲光陰損失更大，教育錯了的兒童比未受教育的兒童離智慧更遠！”

站在草原上，面對著遠處滾滾的河流，我心中卻在不斷地追問——教育的真正目的和要義究竟是什么？

這里的山很青，這里的水很綠，這里的人很純，這里的一切是那么神奇和美妙！可是這里的我，卻惆悵而心酸！

我不知道那個男孩以后會過得怎樣？是否開心？是否能恢復自信？是否不再被同學嘲笑，被教師批評？雖然我知道我不能做什么，可當時的我，心中卻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沖動：我想帶他走！帶他離開那里，帶他去尋找童年的歡樂和夢想……

奔流不息的河水啊，我不能停下行進的腳步，要乘著黃昏繼續(xù)向草原深處走去?？墒?，我把心的那一絲牽掛永遠留在了這里，留給了那雙清澈、水靈的大眼睛！

（作者單位：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張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