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后9·11時代里最重大的秘密之一：就在那次恐怖襲擊后不久，布什總統(tǒng)授權CIA創(chuàng)建了一個頂級秘密暗殺組織，去尋找并殺死基地組織成員。在整整七年里，美國國會對此行動都一無所知，直到前CIA局長里昂·帕內(nèi)塔在2009年揭曉這個秘密，人們才知道原來CIA曾雇傭一個名叫“黑水”的私人保全公司，并協(xié)助其進行運營?！斑@個舉動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殺戮一代》的作者、曾兩次獲得國家雜志記者大獎的埃文。賴特寫道，“這是美國政府第一次把秘密暗殺行動外包給一家私人機構?！?/p>

這段話就寫在賴特的新書《如何在美國逃脫謀殺罪》中。這本書的主角名叫恩里克·普拉多，他曾經(jīng)是CIA的高級主管，后來又加盟黑水公司，主管CIA以及這家公司的暗殺小組，級別達到SIS-2，相當于軍隊中的少將。但根據(jù)賴特的調(diào)查，普拉多也同時隸屬于一個邁阿密的犯罪組織，在那里，他為自己的頭目執(zhí)行過至少七次謀殺任務。CIA是否知道這一切?沒有明確的答案，但調(diào)查這些謀殺案的警察所遭遇到的阻力，卻是一個強烈的暗示。

毒販的證詞

2008年，昔日的毒販頭子瓊·羅伯茨向埃文·賴特透露了一個秘密：在三十多年前，他曾經(jīng)參與過一次謀殺行動，他和另外兩個幫派成員策劃了那次謀殺，而扣動扳機的那個槍手瑞奇-普拉多，后來進入了CIA，成為了一個頂級的美國間諜。

羅伯茨提到的那個謀殺案曾在邁阿密轟動一時，受害人是當?shù)貛团纱罄忻芬疇?，蘭斯基的繼子理查德-施瓦茨，他在1977年10月12目的早上，于邁阿密海灘附近的餐館后巷被殺。在案發(fā)之后的三十多年來，盡管出動了大批警力，但始終沒有人能夠揭開兇手的真面目，久而久之，這個案子也就成了懸案。羅伯茨聲稱，普拉多就是那個開槍的人，而花錢雇他行兇的人則是昵稱為“阿爾伯特”的地頭蛇阿爾伯托，圣·佩德羅。

根據(jù)羅伯茨的說法，普拉多犯下的謀殺罪遠不止這一樁，他在進入CIA之后甚至還保持著與阿爾伯特的聯(lián)系。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里，他一邊拿著政府的薪水，一邊干著黑社會殺手的活兒，過著不折不扣的雙面人生。

賴特一開始并不相信羅伯茨的說法。因為多年的交往經(jīng)驗告訴他，羅伯茨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而且這個故事又過分不尋常，聽上去太像某人天馬行空的胡謅，而不像真實發(fā)生過的故事。但羅伯茨堅稱自己講的是真話，于是賴特回去查閱了CIA的人事資料，發(fā)現(xiàn)在CIA里確實有一個叫做恩里克·普拉多的人，而按照西班牙語習慣，“瑞奇”是恩里克這個名字最常見的簡稱。賴特逐漸抽絲剝繭，發(fā)現(xiàn)普拉多確實曾經(jīng)被邁阿密戴德警局調(diào)查過，而且警方還出動過聯(lián)邦級的調(diào)查組來查過他，F(xiàn)BI也曾有所動作，調(diào)查得到的種種跡象已經(jīng)顯示普拉多與包括施瓦茨案在內(nèi)的多起謀殺案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到了最后，普拉多的檔案依然清清白白，沒有任何人曾對他提起過任何控訴。

“這是司法的墮落。”當年負責主管調(diào)查這一案件的警長邁克·費斯滕說，“CIA拼盡全力來找我們的麻煩，他們的做法。基本上就是來警告我們滾遠點?！?/p>

另外一個參與了案件調(diào)查的人，如今已成為了一名佛羅里達州法律執(zhí)行官員。當賴特向他打聽情報時，他說，“你不能指控像普拉多那樣的人，這樣是行不通的?！睕]過多久，他給賴特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小心，你盯上的目標很危險。”

隨后，他在電話里對賴特說，“忘了這個故事吧，我跟我在CIA里的朋友提了一下普拉多這個名字，他立刻就說，‘別惹事。你不會想招惹這個家伙的?！薄?/p>

“那么你的看法呢?”賴特問。

“你會精疲力盡的。”

瑞奇和阿爾伯特

1950年5月3日，恩里克·亞歷桑德羅‘普拉多出生于古巴的圣克拉拉，在他十歲時，由于在古巴革命處于失敗的一方，他們舉家逃到了美國。在那里，他開始被大家稱為“瑞奇”，據(jù)他的同學說，他在高中時迷上了空手道，而那給了他強大的自控能力。然而他卻跟阿爾伯特交上了朋友，而阿爾伯特，則是個“跟所有人都不對付”的人。

阿爾伯特也出生在古巴，他只比瑞奇大幾個月而已。他的父親是一名馴馬師，同時也為黑手黨工作。許多逃到佛羅里達來的古巴人都跟黑手黨有相當密切的聯(lián)系，在耳濡目染之下，阿爾伯特也自然走上了這條道路。還在讀書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個小混混，只要給他50塊錢，他能為你去揍任何人。

阿爾伯特身邊自然而然地聚集了很多小混混，而瑞奇雖然每天跟他們混在一起，卻顯得與他們有些格格不入：他穿衣服更講究，有禮貌，對大人們也很尊重，學業(yè)成績也不錯。當朋友教唆他去參加職業(yè)斗犬訓練師培訓的時候，瑞奇說，他的夢想是畢業(yè)以后當一名警察。

在畢業(yè)之后，這兩個擁有不同人生目標的朋友踏上了不同的方向，阿爾伯特順理成童地開始了他的犯罪生意，而瑞奇決意跟他保持距離?！八幌胗肋h都以打人為生，”瑞奇的密友、“大熊”米格爾·拉米雷茲說，“瑞奇是個非常忠誠的人，尤其是對阿爾伯特，但阿爾伯特畢業(yè)之后更變本加厲了，瑞奇想要離他遠一點。”

瑞奇選擇加入了美國空軍。在那里，他被選人了傘降救援隊，那是美國空軍最精英的部隊，與陸軍的特種部隊還有海軍的海豹突擊隊一起訓練。在那里，瑞奇“成為了一個超人”。在軍中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了1973年，直到他被調(diào)回邁阿密，認識了一個叫做瑪麗亞的姑娘，他選擇了復員，于是困難接踵而來。在軍隊里，他的傘降救援經(jīng)歷猶如哈佛MBA一般閃耀，但在普通找工作的路途上，這背景并不那么管用。幸好傘降救援課程里還有救援醫(yī)療訓練，所以他進入了邁阿密一戴德地區(qū)的消防隊。他與瑪麗亞結(jié)婚并生了一個孩子，但重新回到阿爾伯特勢力范圍里的他，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阿爾伯特的圈子里。在消防隊的資料表中，他把阿爾伯特列為自己的緊急聯(lián)系人。

1975年2月，阿爾伯特在沖突中嚴重受傷，他要求瑞奇來醫(yī)院，并懇求瑞奇成為他的保鏢。根據(jù)瑞奇在1991年接受調(diào)查時的口供。當時阿爾伯特對他說他很害怕，而瑞奇是他唯一可交托性命的人。就這樣，瑞奇正式開始了為阿爾伯特工作的生活。CIA南美計劃

1980年，瑞奇告訴瑪麗亞說他要去華盛頓一家藥物實驗室工作，于是他們舉家搬到了馬里蘭州。但到了1981年，他又重新回到邁阿密當消防員。難以忍受的瑪麗亞選擇與瑞奇離婚，但她始終不知道，瑞奇在馬里蘭州并不是在什么藥物實驗室工作，而是接受CIA的秘密訓練，以成為一名軍事救援工作人員。(CIA的正式雇員都被稱為工作人員，只有派出去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合同工”才叫探員。電視劇經(jīng)常搞錯這一點。)

CIA的背景審核非常嚴格，即使沒有案底，也會拒絕雇傭那些具有“可疑人際關系”的人。瑞奇與阿爾伯特的關系如此密切，只要CIA稍一調(diào)查，沒有理由不會曝光，于是瑞奇在背景審核完成之前就撤回了自己的申請。但是沒過多久，CIA就進行了改組，新主管威廉·凱西在里根總統(tǒng)的授意下決心花大力氣在拉丁美洲培植反其力量，于是在1981年9月，CIA肉有人對瑞奇發(fā)出了邀請。希望他加入“在南美洲的軍事輔助力量”。兩個月之后，瑞奇重新提出了加入CIA的申請。1982年1月，CIA聘用了他。

在南美洲，他的工作就是進入反共產(chǎn)主義政府的叛軍陣營，給他們提出意見和建議，并引導他們?nèi)シ磽粽婈?。盡管國會通過了一系列法規(guī)禁止CIA直接對尼加拉瓜的反政府組織提供武器和武力援助，但他們私下里依然進行著一系列的非法勾當。瑞奇負責對反政府軍隊進行培訓，協(xié)助他們?nèi)フㄓ凸?、燒毀大型糧倉等等，與此同時，一旦有政府軍隊或是平民試圖阻止他們，瑞奇也會親自動手殺人。

在后來警方對瑞奇的調(diào)查中，他們發(fā)現(xiàn)，瑞奇在CIA所做的事情與在犯罪組織中沒什么兩樣，無非都是爆炸、縱火和殺人。

瑞奇迅速得到了CIA的賞識，一個前工作人員就盛贊他是“一條硬漢子，一顆堅釘”。他隨后又被派到了秘魯和菲律賓，表現(xiàn)非常出眾。

雙重殺手

瑞奇在CIA不斷晉升，而阿爾伯特也在邁阿密擴大疆土。當里根總統(tǒng)在1985年來到邁阿密宣揚毒品戰(zhàn)爭的勝利時，阿爾伯特在晚宴上被安排坐在了總統(tǒng)的旁邊。里根在晚宴上說，“我希望能給卡斯特羅一個教訓，他指使下的任何毒品交易都必須受到懲罰。”而諷刺的是，他身邊坐著的，就是邁阿密最大的毒品頭子和犯罪組織者。就連阿爾伯特自己都對此津津樂道，后來有一次他對一個臥底警察說，“我，這么一個亂七八糟的犯罪頭目，CIA還是什么秘密機構居然幫我洗白了，還把我排在總統(tǒng)旁邊。這種事我可怎么也弄不明白?！?/p>

這其中或許有瑞奇的努力，又或許沒有。無論如何，在瑞奇的整個CIA生涯中，有一點非常明確，那就是他從未與阿爾伯特斷絕聯(lián)系。他會回到邁阿密拜訪阿爾伯特，而當他在海外執(zhí)行任務時，阿爾伯特會通過美國大使館給他打電話。警方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最終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他依然在為阿爾伯特效力。

在一系列謀殺案之中，他們都看到了相似的影子：1976年7月15日，吉爾伯托·薩拉查被謀殺；1977年10月12日，理查德·施瓦茨被謀殺；1982年3月3日，阿爾·馬爾尼克險些被謀殺：1982年10月17日，阿曼多·米拉貝爾和林肯·李特曼被謀殺；1983年11月，路多爾夫·佩奇被謀殺；1985年12月8日，史蒂芬·格拉波被謀殺。

他們逮捕了阿爾伯特，卻找不到開槍的那個人，消息說槍手是阿爾伯特的保鏢，名叫亞歷克斯?？蓙啔v克斯是誰?調(diào)查組完全沒了頭緒。

幸好，這時候調(diào)查組的主力警官邁克費斯滕跟瑞奇的密友“大熊”拉米雷茲發(fā)展出了一段意外的友情。費斯滕當時并不知道“大熊”也為阿爾伯特工作過，只是隨便問了問他以前的雇主情況，他就長篇大論地痛斥阿爾伯特，說阿爾伯特經(jīng)常讓他排查汽車炸彈，還讓他去揍阿爾伯特以前暗戀過的女孩現(xiàn)在的男朋友，最后一次讓“大熊”憤而辭職的是他讓他去殺一個癮君子，只因為“他欠了我1萬塊錢”?！拔铱刹荒転榱?萬塊就殺人。”

聽到這里，費斯滕就順口提到了亞歷克斯，說到興頭上的“大熊”立刻表示那是他最好朋友瑞奇·普拉多的化名?！八麄兪桥笥?，所以我只好裝作我一點都不感興趣，”費斯滕說，“他說阿爾伯特說得越多，關于瑞奇的事情暴露得也越多。我?guī)缀醵家獮樗械诫y過了''他本來沒打算把瑞奇交待出來的，結(jié)果卻這么做了。”

后來賴特在重新追查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找到了阿爾伯特的前妻勞德斯。勞德斯也證明說。當時瑞奇確實依然還在為阿爾伯特干殺人的活計?！澳阒廊鹌鏋檎ぷ鲗Π?他每次都是晚上才來，因為他不能被人見著跟阿爾伯特在一起?！彼f她第一次見到瑞奇是在1989年，然后在90年代后期那幾年時不時總能見到他。“瑞奇通常會來大宅子這里跟阿爾伯特談事情，但他們從來不在公開場合見面。阿爾伯特通常會說，CIA特工都是殺手，他們就是這么選人的。瑞奇是我的殺手。”

“正義”的審判

調(diào)查組越查越深，F(xiàn)BI也介入其中。在1991年6月29日，他們終于見到了瑞奇，并對他進行了盤問?！八苡卸Y貌，但看得出來他對接受盤問這件事情感到很憤怒?！眳⑴c盤問的邁阿密一戴德警局謀殺案專家艾爾·辛格勒頓回憶道。

審訊記錄顯示，當被問到自己與阿爾伯特的關系時，瑞奇說是“密友”，亦承認為阿爾伯特當過一陣子保鏢，但“很快就不干了”。瑞奇非常警覺，他意識到自己與阿爾伯特之間的國際通話可能會被CIA解讀為違反條例，所以他堅持說自己從未向阿爾伯特透露過任何國家機密，并且提出愿意接受CIA(并且只有CIA)的謊言測試。

在提到“大熊”的證詞時，瑞奇明顯失去了冷靜，他對一切都予以了否認，并且大罵“大熊”是個“說謊精”。他隨后提出愿意配合調(diào)查，如果發(fā)現(xiàn)阿爾伯特的什么犯罪跡象，他將予以配合。于是警方給他發(fā)了張傳票，希望他能夠到邁阿密出庭，并建議他讓自己的律師找聯(lián)邦檢察官求情，說自己愿意配合。

然而瑞奇沒有出現(xiàn)。相反地，CIA派來了專屬的律師到聯(lián)邦檢察官那里要求撤銷給瑞奇的傳票。CIA的律師表示，再繼續(xù)追瑞奇的事情將會“威脅到國家安全，可能泄露國家機密”。費斯滕說，“我們被告知，瑞奇在執(zhí)行外勤的時候經(jīng)歷了叛亂，那些心理創(chuàng)傷才剛剛愈合，他們希望我們不要再去刺激他?！?/p>

調(diào)查組的人仍想查下去，但周遭的反對聲音越來越大，調(diào)查組也被迫解散。盡管費斯滕仍然堅持獨自追查，但CIA不但不配合，而且還在各項工作中給他們添亂，于是其他的警員們就感到了不滿，他們開始稱呼費斯滕警長為“編瞎話警長”(Detective Fiction，與Detective Fisten諧音)。過了這么些年，等到賴特再去邁阿密一戴德警局調(diào)閱檔案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所有與案件相關的資料都已經(jīng)被從警局檔案中蒸發(fā)了。盡管費斯滕自己還留著相關的資料，而且警長本人依然樂觀地相信著正義的審判終將到來，但那一天，又會在多遙遠的地方呢?

“我們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辛格勒頓說，“我們給他發(fā)了張傳票，但他無視了我們?！?/p>

BUSHIDO

瑞奇很幸運。這件事情塵封了三十多年，唯一愿意指證他罪行的直接證人只有瓊·羅伯茨，而羅伯茨在2009年底被診斷出了癌癥，并在2011年12月27日過世。但在羅伯茨臨死之前，他指引賴特去找鮑比·艾拉。艾拉就是當年跟羅伯茨一起策劃施瓦茨謀殺案的人之一，但艾拉已經(jīng)無處可尋。阿爾伯特不肯見賴特，而他的前妻勞德斯又不是直接證人，幾經(jīng)曲折，他終于找到了另外一個直接與案件相關的人——“大熊”。

“大熊”很爽快。剛被問到當年他對調(diào)查團透露的那么多信息，他就莞爾一笑：“我后來全部都撤銷證言了?！?/p>

為什么?

因為“大熊”的兒子，也就是瑞奇的教子，現(xiàn)在在邁阿密當警察。他幫瑞奇捎了個口信給自己的父親，然后華盛頓的人——“大熊”說，有可能是FBI——來了以后，“大熊”把一切責任都攬上身：“那些我們一起做過的事情，我就告訴他們說，是我一個人千的?！?/p>

賴特問他，是否是瑞奇叫他說謊的。但“大熊”說沒有：“他就對我兒子說，‘告訴他，Bushido。’”

Bushido是什么意思?

“保持緘默?！?/p>

在這個暫時看不見結(jié)尾的故事中，瑞奇始終藏在云山深處。他本人就像給“大熊”的口信那樣，一直保持著緘默。也許。就如同“大熊”所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典型的CIA人，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感到恐懼，同時也對政府充滿畏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