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云南警方公告，巧家“5·10”爆炸案的真兇并非此前嫌疑最大的趙登用，而是另有其人。趙登用，這個高考失利后以摩的為生的巧家青年，為了掙得兩位兇手支付的100元，他背著雙肩包走進了爆炸案現(xiàn)場。結果是，他不但被炸得粉身碎骨，還背負了“犯罪嫌疑人”的罪名3個月。

8月7日，距離云南昭通巧家“5-10”爆炸案已經(jīng)過去近三個月，但云南昭通警方當天下午通報的一則消息。讓公眾將關注的焦點重新集中起來。

據(jù)通報透露，案發(fā)地巧家縣迤博村村民鄧德勇和宋朝玉，被證宴策劃爆炸案，他們花100元雇傭趙登用，讓他進入拆遷賠償現(xiàn)場，并用手機實施遙控爆炸。

《南都周刊》記者獲悉，在8月6日晚，云南省公安廳在召開的云南媒體通氣會上介紹了上述情況，與會者除云南各家媒體、網(wǎng)站老總外，還有巧家縣相關領導。

如此看來，彼時攜帶炸藥進入花橋社區(qū)拆遷指揮部并在爆炸中死亡的趙登用，已可摘除“嫌疑犯”的帽子，而其本身也成為爆炸案的受害者。

可疑的“嫌疑犯”

據(jù)巧家縣官方5月份提供的現(xiàn)場視頻顯示，在5月10日8時59分18秒，生于1986年的巧家縣青年趙登用穿著一件帶有肩章的淺色襯衣，一件深色的長袖外套的左邊領子外翻著，背著一個深色雙肩背包，走進云南昭通市巧家縣白鶴灘鎮(zhèn)花橋社區(qū)便民服務中心。

當天是白鶴灘鎮(zhèn)迤博四組、五組、六組的村民簽訂房屋征收補償安置協(xié)議的首日，作為征地補償協(xié)議的簽約現(xiàn)場，便民服務中心的院子里聚集了大約近百人。

趙登用在服務大廳的人群外看了幾秒鐘后。折頭往回走。

9時0分50秒，趙登用在監(jiān)控鏡頭前側著身子閃了一下，身上的雙肩背包十分顯眼。

9時01分42秒，趙登用再次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鏡頭里，他在院子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一位村民騎著摩托車駛入院子。

9時03分03秒，趙登用走人視頻監(jiān)控的遠端，幾乎在鏡頭中消失。9時03分55秒，兩個人從左邊樓梯下來，趙登用重新走入視頻中，并靠近服務大廳。

9時04分22秒，趙登用踏上了服務大廳的臺階，靜靜地站在那里，視頻里卻看不到他的臉，但他的背包仍在。到了9時04分39秒，他的身子向右微微傾斜，右腳向外轉向，閃出左邊身位。瞬間，一朵蘑菇云充斥了整個屏幕。地上塵煙四起。

趙登用被炸得粉身碎骨，現(xiàn)場血肉橫飛，有16個人受了傷。一起陪伴趙登用走向死亡的，還有另外3個與他素不相識的人。冉祎、唐天榮這兩位剛剛簽好協(xié)議并在樓下排隊的拆遷戶在爆炸中死亡，剛借調到拆遷指揮部工作不久的縣國土局工作人員胡宗玉也在爆炸中身亡。傷者分別被送往昆明和巧家縣的醫(yī)院救治。

正因為此視頻，趙登用作為爆炸案的最大嫌疑犯進入當?shù)鼐降囊暰€。在案發(fā)當天，即5月10日下午，巧家縣官方通報了爆炸案的基本案情；在緊接著的次日，警方即確定趙登用為爆炸案嫌犯。

但趙登用的家人卻對“嫌疑犯”這個稱謂非常不滿。趙登用的母親對記者說：“他(趙登用)小時候連炮仗都沒有玩過!”以此證明自己的兒子并無獨立制造爆炸的能力；二哥趙登賢為弟弟“鳴冤”：“我弟弟是被陷害的。他們說我弟弟是嫌疑犯，卻說不清楚炸藥的來源，這怎么讓人相信?”

爆炸案發(fā)生后的十天里，趙登賢一直在燈塔附近為其弟弟找尋目擊證人?！坝行┤伺侣闊?，不愿意出來作證?！壁w登賢說。在案發(fā)初期，趙登賢還委托別人幫他開了新浪微博，并呼吁“北京上海廣州的良知律師為我們主持公道”。

在案發(fā)后的大半個月時間里，關注此案的人們已經(jīng)通過報紙和電視新聞熟知了這個被官方確定為嫌疑犯的26歲的搭客仔的名字和身世，但對他的作案動機和炸藥來源，卻依然是一無所知。

摩的司機的意外生意

趙登用家所在的村莊，散落在海拔1800米高的山腰上。村子里的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多是老幼婦孺。村民陳舉才說，趙登用話不多，也不與村里的人來往。

村民們說，張家粱子只有一個高中生，就是趙登用。他歷經(jīng)兩次高考，但沒有考上本科。2008年高中畢業(yè)之后，他四處打工，在昆明認識了現(xiàn)在的妻子曾建花。

據(jù)曾建花講述，自己在15歲那年就“嫁”給了趙登用，并給他生了一個男孩。在懷孕的時候，曾建花的叔叔曾問她想要什么禮物，她說想要開寶馬。于是，趙登用在《初次懷孕生產(chǎn)必讀》上寫下：“想開寶馬、奧迪?！?/p>

趙登用喜歡下象棋，但他最鐘愛的，似乎還是摩托車。在巧家縣的山路上最好的代步工具就是摩托車，這里不少人都騎著近萬元的本田和雅馬哈。但從更換摩托車的頻率上來看，趙登用對摩托車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癡迷。

他的第一輛摩托車是在包谷垴的街上買的。當年賣車的老板陳萬清還記得，2009年下半年，趙登用是他第一批“三鈴”摩托車客戶，花了5800元左右，首付2000元，之后大約四個月還清。在2010年4月8日，趙登用還為這部車報了3890元的稅。今年2月24日，趙登用將這輛車折價3300元，“以舊換新”，另加4380元，在縣城電影院對面劉躍生老板那里買了一輛亮黃色的“銀翔”牌摩托車。

今年5月初，他回了一趟離縣城有140公里的老家包谷垴鄉(xiāng)，在家中的地里種下了包谷(玉米)，還買下幾頭小豬；5月7日，他從老家出來，繼續(xù)為生計而奔波。

據(jù)5月10日早上與趙登用一起在紅衛(wèi)街燈塔下等活的林國財(音)回憶，當天8點鐘左右，他和趙登用、胡強兒(音)以及胡的妹夫一起去馬家橋附近和一位姓馬的老板談生意，但沒談成，于是返回燈塔。趙登用在路邊的一個路邊攝像頭下面，林國財距離他僅兩米。

紅衛(wèi)街是巧家縣的勞務市場的所在地，每日聚集著等待被雇傭的“棒棒軍”。他們之中有人騎著摩托車，有人拿著竹棒，靠出賣勞力為生。

林國財對《南都周刊》記者回憶說，大概是8點半多，一個穿淺色衣服、背牛仔包的男子要趙登用帶他去花橋，并開價3元，趙回價5元，最后該男子在距離他10米左右的地方上車。另外一名距離趙登用15米左右的工友也證實有此事。后來。林國財聽別人說花橋社區(qū)發(fā)生了爆炸事件。由此，趙登用或被人利用的消息不脛而走。

據(jù)云南昭通警方通報，今年的5月9日，家住巧家縣白鶴灘鎮(zhèn)迤博村一組的鄧德勇將非法獲取的炸藥和雷管自制成爆炸裝置，并伙同同組的宋朝玉在野外進行了爆炸實驗，引爆了一枚電雷管。

5月10日上午8時46分，宋朝玉、鄧德勇從勞務市場以100元人民幣雇傭了趙登用；8時59分，兩人指使趙登用將裝有爆炸裝置的深色雙肩包送入花橋社區(qū)一樓辦公室；9時4分54秒，鄧德勇見趙登用背包進入花橋社區(qū)一樓便民服務大廳后，用手機引爆實施了爆炸。

大逆轉

其實，在爆炸案發(fā)生后。來自巧家本地和網(wǎng)絡上的民間傳言一直不斷。5月10日爆炸案發(fā)生當日，百度貼吧“巧家吧”和新浪微博上就出現(xiàn)爆炸性傳言稱，女拆遷戶李發(fā)才背著1歲零3個月的孩子引爆了炸藥。更有云南和廣東的部分媒體將之搬上了5月11日的報紙。報道中還援引了“知情人”和“目擊者”的說法證實此事。但報道刊發(fā)當日，李發(fā)才帶著孩子出現(xiàn)在媒體面前，記者們驚訝不已。云南一家媒體不得不又將此辟謠消息在5月12日頭版刊發(fā)。

5月15日，有媒體報道稱巧家縣公安局長楊朝邦在確定案件嫌犯身份時說：“我可以一個局長的名義和自己的前程來擔保，趙登用就是此案的嫌疑人?！边@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紹興市人民檢察院的官方微博甚至發(fā)博質疑。

楊朝邦后來解釋說：“趙登用是不是嫌疑人，肯定需要證據(jù)來支持，搞錯了誰都擔當不起。我的原話并非是要用公安局長這個‘帽子’來擔保趙是嫌疑人，而是在證據(jù)顯示了趙是嫌疑人的基礎上，我負責任地回應媒體，警方將趙鎖定為嫌疑人是負責任的?！?/p>

當時，巧家縣委一位領導對《南都周刊》記者說，媒體的責任是報道案件，而不是偵破案件。他說，公眾有質疑的權利，政府有回應的義務；普通個人可能希望公安機關公布全部細節(jié)，但公安的刑事偵查有自己的辦案規(guī)律，有些資料過早公布不利于案件偵破。而且公安機關對爆炸物的來源以及網(wǎng)上的其他幾個疑問正在全力偵察，希望公眾理性對待公安工作。

而現(xiàn)在，距離爆炸案3個月后，案情似乎有了出人意料的轉折。8月7日云南昭通警方證實趙登用被利用做“肉彈”，其本人也成為受害者。

“經(jīng)公安機關偵查證實，趙登用未參與爆炸案的預謀策劃，并且在爆炸中當場身亡。他也是本案的受害人之一。”巧家公安局的上級單位云南昭通警方在通告中這樣說，“針對巧家縣公安局在前期案情尚未徹底查清的情況下，在通報中因表述不嚴謹、不確切而給社會公眾、趙登用及其家屬帶來的誤導和影響，昭通市公安局向社會公眾、趙登用及其家屬表示誠懇道歉?！?/p>

隨著警方破案的進展，迤博村村民鄧德勇和宋朝玉成為最新的爆炸案嫌犯。鄧德勇今年43歲，從他家里到花橋社區(qū)僅需步行5分鐘左右。5月31日，案發(fā)21天后，鄧德勇被警察帶走。

據(jù)警方通告，鄧德勇和宋朝玉所在的迤博村一組被列入征地拆遷范疇，而在征地過程中。兩人對房屋征收和補償不滿。

8月7日，《南都周刊》記者聯(lián)系了鄧德勇的堂姐鄧德會，她介紹說，爆炸案發(fā)生后，鄧德勇一直沒有離開巧家，他上有父母，下有一雙兒女，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是“良民”。鄧家曾面臨土地拆遷，對當?shù)夭疬w做法不滿。5月31日凌晨，警察從床上把鄧德勇帶走。

據(jù)報道，鄧德勇的家屬已證實委托云南一家律師事務所代理案件，據(jù)參與會見的人士介紹，鄧德勇已經(jīng)承認“因為拆遷事宜”制造爆炸案。

宋朝玉是鄧德勇的朋友，和鄧同歲，曾在一家礦場做工。二人被抓后，有關此二人涉嫌爆炸案的消息開始在巧家流傳。鄧德會表示，她不相信爆炸案是鄧德勇做的，她非常惋惜和痛心。

在案發(fā)初期，當?shù)毓俜娇偸菢O力撇清此案與拆遷問題的關系。但事與愿違的是，公眾卻一開始就將爆炸案與“拆遷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在巧家的百姓(尤其是面臨拆遷的百姓)看來，他們并不認同：“在那個地方爆炸，怎么可能與拆遷無關?”

上海刑事辯護律師張培鴻一直密切關注此事。他認為，警方在尚未掌握充分證據(jù)的前提下。不應該給爆炸事件定性為“報復社會”。趙登用的QQ空間言論并不能作為證據(jù)；但另一方面，警方可以根據(jù)偵查需要決定是否公布案件的相關證據(jù)。在他代理的刑事案件中，絕大部分情況下，警方并不會向社會公布證據(jù)。

“多公布案件進展和具體事實，不忙著下結論，更不能賭咒發(fā)誓；拆遷以及衍生矛盾是另一條偵破主線，決不能輕言放棄?！边@是彼時張培鴻給警方的建議。

逃不脫的拆遷是非

從某種程度上講，爆炸案發(fā)生后，巧家征地拆遷的問題凸顯了出來，成為事件的“次生新聞”。到達巧家的記者主要下榻在縣城里的卓達酒店，附近的拆遷戶聞風而動，帶著拆遷材料來到酒店門口，情緒激動地向記者反映拆遷問題。這次意外事件，成為巧家村民難得的向外界反映問題的機會。

難以回避的是，巧家縣的拆遷安置問題還存在一些當?shù)夭荒芸刂频囊蛩?。一方面，在金沙江的下游、巧家縣大寨鄉(xiāng)馬脖子附近，中國長江三峽工程并發(fā)總公司將要在這里修建一座全世界第三大的水電站——白鶴灘水電站。這也是縣政府所在地白鶴灘鎮(zhèn)名字的由來，2008年以前這里叫新華鎮(zhèn)，后與巧家營鄉(xiāng)合并后改名白鶴灘鎮(zhèn)。巧家縣海拔在825米以下的部分將要被淹沒(白鶴灘鎮(zhèn)的最低海拔為620米)，涉及移民達五萬余人，移民安置問題迫在眉睫。面對這樣一個大工程，“不要說巧家，就是云南省政府在這個水電站面前的談判余地有多少?，，巧家縣一位工作人員說。

另一方面，巧家縣的城鎮(zhèn)化比例一直處于昭通市末端，他們一直在為提高這一指標而努力。水電站建設導致的縣城低地面積縮小、城鎮(zhèn)化指標的提升要求，使得“城鎮(zhèn)上山”成為巧家縣政府的規(guī)劃趨勢。

面對部分媒體的拆遷問題報道，巧家縣一位官員說：“不否認媒體報道中的巧家農(nóng)民征地拆遷問題的真實性，但不認同這些說法代表大部分村民的說法。不論怎樣做，拆遷中總有不滿意的農(nóng)民，但巧家征地拆遷中，我們盡量考慮農(nóng)民的利益?！?/p>

在特殊的場合(拆遷指揮部)，特殊的時間(拆遷安置協(xié)議簽訂首日)，發(fā)生了特殊的事件，這不能不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甚至縣委一些官員的初始反應也是認為此事與拆遷有關。鄧德勇和宋朝玉現(xiàn)已被證實與此案有關?！?·10”爆炸案更是難以擺脫“與拆遷有關”的說法。

但可以確定的是，趙登用自身與拆遷無關。5月18日上午，在趙登用生前所租的房子里，趙妻曾建花否認自己家里遭到了拆遷。她說。自己并不知道丈夫買摩托車花了多少錢，但他留下的存折里還有1400多元。

而每當想起那場讓她失去了丈夫，兒子失去了父親的爆炸。她就傷心不已。而那部重慶產(chǎn)的“銀翔”摩托車的廣告口號，則是“和我一起酷”。

8月7日下午，趙登用的哥哥趙登賢告訴《南都周刊》記者，他已經(jīng)從網(wǎng)上得知了公安機關的道歉，但還沒有接到正式通知。

“我目前正在耐心、安靜等待公安機關的說法?！彼@樣表示，“我可能會針對近期遭受的物質、精神損失討要一個說法。”

在巧家縣城，摩托車銷售商劉躍生回憶起和趙登用的交易情景：“他一次性付款，5分鐘不到，很爽快”。

感慨之余，他翻開自己的銷售賬本，在趙登用的購買信息下批注道：“爆炸人，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