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跟“大家”一樣認為許慎在《說文敘》里提倡“六書”分類法。后來發(fā)現(xiàn)許慎實際上在《說文解字》文本中并沒有應用這種分類法。
有人也許會問為什么許慎在《說文敘》中以很詳細的例子說明字典文本中基本上不應用的一種分類法。其實這個現(xiàn)象并不奇怪。他在《敘》中所提到的是“六書”在先秦時代的兒童教學中所起的作用。許慎在他的《敘》中引用《周禮》關于初級教學一段話:“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薄氨J稀笔秦撠熃逃F族孩子的。許慎在他的《敘》里以很詳細的例子介紹了保氏教兒童認字的方法,可是并沒說明自己要用這個傳統(tǒng)的方法來撰寫他的突破性的大作《說文解字》。
請看“六書”在《說文》中的應用:
第一,六書之一的“假借”這個術語根本不出現(xiàn)在《說文解字》中。
第二,“轉注”這個術語也不出現(xiàn)在《說文解字》中。許慎在《說文敘》中對“轉注”的解釋簡直是莫名其妙的:“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許慎解釋他自己提出的代表性的例子“老”和“考”的時候也沒有提到“轉注”。他把“老”當做部首:“老,考也。七十曰老。從人毛匕首。言須發(fā)變白也。凡老之屬皆從老?!彼选翱肌碑斪鲆话愕男温曌?,“考”字他如此解釋:“老也。從老省。生聲?!薄翱肌焙汀袄稀笔腔プ⑽摹;プ⑹莾蓚€字之間的關系,而絕對不是一個字類。關于轉注的參考資料為什么歷來不可勝數(shù)?是因為沒有人能弄清楚許慎的關于“轉注”的解釋。
第三,許慎一般分不清“指事”與“象形”的區(qū)別。
第四,許慎沒有建立“形聲”字的字類。他到處說明“形聲”字又可以當“會意”字講。他最常用的格式是:“從XY,Y亦聲?!眹栏竦卣f,他這樣建立了第七種“書”,即“形聲兼會意”。
可見“六書”中有兩種與許慎的分析簡直不相干。剩下的四種在《說文》中沒有系統(tǒng)地運用。還可以加上說許慎建立了第七個“書”。
如果僅憑《說文》本文中零星出現(xiàn)的“六書”術語,認為缺乏這些術語的地方是許慎省略而不明確地提出,那么我們應該認為許慎的凡例和實踐大不一致,他太迷糊。我最近發(fā)現(xiàn)這個“迷糊”又可能是我自己歷來的迷糊,卻不是許慎的迷糊。許慎比我科學:他不是把八歲孩子的教學方法跟自己的方法論混在一起。
有一個英文的成語說:Beauty is in the eye of the beholder。我覺得古文里面的昏惑經常存在于我自己的眼中,而并不是古文本身的昏惑。我該用段玉裁先生的脾氣,叱責自己為“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