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地熱雷米維和總部工作時,民事維和警察有近50人,其中黑人同事占了一多半兒。不少黑人同事的名字發(fā)音很古怪,面孔在我眼里又大同小異,要想分清誰是誰非常不易。但有一位來自布基納法索的黑人女同事的名字我一聽就牢牢記住了,因為她名字的諧音很像是“那大姐”。有時趕上我和她搭檔工作,指揮官點我倆的名字布置任務(wù)時,聽著他“那大姐”、“孟大哥”地叫,很是搞笑。
30出頭的“那大姐”雖然年齡還停留在大姐的階段,但體型卻早已追上了大媽的步伐?!澳谴蠼恪毙愿窈?,愛笑,同事們都愛和她搭訕。當?shù)鼐旌退谝粋€車里巡邏,基本就顧不上搭理我了,和她聊得沒完沒了、有聲有色,滿車里都充斥著“那大姐”不時迸發(fā)出的嘎嘎大笑?!澳谴蠼恪边€很有耐心,從她讓人幫她扎那滿頭的小辮兒就可知一二。她的頭上頂著足有上千根密密麻麻、金黃色雜陳的辮子。打理出這種發(fā)型,絕非易事,以至于她必須要申請兩天休假在家,才能完成這項大工程。我和她的住處相隔不遠,上下班時總能路過她家門口,幾次看到她在屋檐下席地而坐,很享受地請朋友幫自己梳小辮兒。不管那些和她發(fā)辮數(shù)量有得一拼的蚊子繞在她身邊有多咬,她要保持這種姿勢七、八個小時,且要持續(xù)兩、三天。扎這種小辮兒,需要有濃密的頭發(fā),“那大姐”的頭發(fā)倒不是有多厚密,而是在她的每根發(fā)辮里都要編入一綹漂染成金黃色的假發(fā),所以她的辮子從開始梳到完工要近20個小時,真不是急性子能忍受的。
說起她的慢性子,還可以舉個例子。我們經(jīng)常會到邊遠城鎮(zhèn)的市場巡邏,同事們也會借機采購些生活用品。通常情況下,我們買東西都很迅速,一口價,交錢走人,因為不想引起一塊兒工作的軍人、防暴隊或當?shù)鼐斓姆锤???奢喌健澳谴蠼恪钡绞袌鲅策?,她就像VIP購物一般,在自己感興趣的攤兒前半天挪不動步,一幫軍警在邊上簇擁著,她卻旁若無人、不慌不忙地和小販們討價還價。也虧得她人緣兒好,不然恐怕早被投訴了。
“那大姐”也有著急的時候。有一天我和她搭檔巡邏,見她一反常態(tài)地憂心忡忡、悶悶不樂,電話一個跟著一個,每次通完話后就長吁短嘆。一問才知,她寄養(yǎng)在國內(nèi)姐姐家中的孩子高燒不退。原來“那大姐”有兩個小孩,大的是男孩,現(xiàn)在4歲,小的是女孩,才7個月大,得病的正是小女兒。女兒剛幾個月大,斷奶還沒幾天,竟然愿意出來維和?!換了任何一個中國母親,多半是不會舍得的??墒钦账恼f法,正是為了孩子以后有更好的前途,她才拋家舍業(yè)地出來維和給孩子掙些奶粉錢。都說做女人難,可做維和女警更難,做有年幼孩子在家的維和女警則是難上加難!
除了為家事著急外,我還曾見到“那大姐”為工作和別人“黑紅”過一次臉。一次我們一起在熱雷米的杜馬廣場巡邏。那天晚上天氣悶熱,像是憋著一場暴雨,廣場上聚了很多人在納涼。10點鐘時,兩個跟我和“那大姐”一起工作的海地特警早已不耐煩,幾次催我們回警局??晌覀儎傄换厝ィ徒拥诫娫捳f廣場酒吧有人鬧事,我們只得又開車返回,而那兩個海地特警上車時明顯已經(jīng)氣不順,每個人手里都多了條棍子。
到了廣場,未等我把車停穩(wěn),那兩個特警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跳下去。不會兒,就見他們推搡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走過來,用木棍不停地打他的后背和頭。我和“那大姐”趕緊制止,可那個少年的頭已經(jīng)血流如注了?!澳谴蠼恪迸豢啥?,嚴厲地斥責:“你們有什么權(quán)利打他?我一定要投訴你們!”要知道這兩人平時就以兇悍聞名,其中一個還因為用槍威脅同事而受過停職處理,他們完全沒想到一向笑呵呵的“那大姐”發(fā)起脾氣來竟然這么兇,愣在當場,半句嘴也不敢回。
說也奇怪,只要我和“那大姐”搭檔巡邏總是大小事兒接警不斷,小到家庭糾紛、大到殺人越貨。而在幾次處理事情的過程中,我卻見識到慢性子“那大姐”的另一面。一天正午時分,我和她正與三個海地特警開車在街上巡邏,突然接到警局的指示:讓我們馬上到熱雷米一個貧民區(qū),那里有人正對一個小偷動用私刑,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家伙,要我們多加小心。當時車上的幾個特警都穿著防彈背心,我和“那大姐”卻只穿著警服。我們開車往那里奔去,老遠就看見烏壓壓聚著一堆人。等我鳴著喇叭把車開到近前,人群向兩邊略微散開,發(fā)現(xiàn)幾個人正對一個躺在地上的男青年拳打腳踢,其中一人手里還拎著把砍刀。還沒等幾個海地特警下車,平時走路慢吞吞的“那大姐”卻個箭步第一個沖了出去,撲向持刀人,干凈利落地一把奪下他剛舉起的砍刀。虧得她行動迅速,那個小偷的胳膊才保住了。
還有一次,我和她一塊兒值晚班,工作時間是下午4點到午夜12點,傍晚給一小時吃飯。那天我回家還沒吃上一口飯,電話響了,一接聽,傳來“那大姐”焦急的聲音:“孟,趕緊開車過來接我,熱雷米監(jiān)獄邊上著大火了!”熱雷米監(jiān)獄周邊搭建著很多臨時性板屋,一旦發(fā)生火災(zāi),如果撲救不及時,很快就會連成片,要是連帶著把監(jiān)獄引著了,犯人非集體越獄不可!
等我們火速趕到時,見著火的地方果然和監(jiān)獄距離很近,只隔著一條小馬路。當?shù)鼐值囊惠v救火車正在努力用水龍把火勢壓住,避免它往監(jiān)獄的方向竄。此時現(xiàn)場已有兩、三間房子濃煙滾滾,屋頂也已經(jīng)被突突亂竄的火苗舔食殆盡,一股股電線被燒焦的惡臭味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窒息。四周人頭攢動,哭喊聲、尖叫聲此起彼伏。我決定先把車向后退到離火場稍微遠一點的安全地區(qū),避免火勢蔓延毀了車輛,可“那大姐”卻執(zhí)意要先下車,我只得叮囑她千萬小心!等我停好車,再趕到近前時,卻已不見了“那大姐”。正在焦急時刻,突然看見在著火房屋隔壁的一個二層小樓上,有束強光手電的光柱在晃動。原來體態(tài)豐腴的“那大姐”竟不知何時爬到了小樓上的木質(zhì)露臺,在那里指揮滅火!在火光的映襯下,“那大姐”滿頭的小辮兒早已經(jīng)完全披散開來,隨著身體的搖擺,一縷縷金黃色的發(fā)辮兒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急速跳動,仿佛在她的頭上也燃起了火焰一般。我著實為她捏把汗,即使火燒不到那里,以她的體重,再繼續(xù)這樣上躥下跳,恐怕會把樓板給震塌了!在“那大姐”居高臨下的指揮下,火勢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沒有再進一步蔓延開來。
都說孩子如天使般可愛,因為他們身上有成年人不具備的傻氣天真??珊汀澳谴蠼恪逼鸸ぷ鳎覅s不時從歲數(shù)已不小的她身上領(lǐng)教“傻氣”,時間久了,越發(fā)覺得這位“辮俠”的可愛可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