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明大都是緣水而起的，如起源于尼羅河流域的埃及文明，起源于幼發(fā)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流域的兩河文明，發(fā)祥于黃河、長江流域的中華文明。相應地，古代建城也自然沿河選址，以水為鄰、依水而建自然佳處頗多，然而也不免有一定的隱患。

古人有很多與城市水患斗爭的例子，甚至也有為躲避水患而遷都的。如商代五次遷都，都是因彼時國都有河決之患，“乃自相而徙都于耿”。近年來，由于極端天氣的影響，我國許多省份暴雨成災，洪水肆虐，城市被淹，汽車成了渡船，經(jīng)濟損失巨大，百姓生活頗受影響。市民蹚水而行，交通嚴重堵塞甚至癱瘓，大批上、下班人群滯留在地鐵站。其他一些城市也因暴雨驟至，出現(xiàn)了所謂“看海”奇觀。于是，城市排水管理問題成了社會關注的焦點之一。對此，我們有必要從古人那里汲取排洪防災的有益經(jīng)驗。

井井有條的開封城

大致說來，古代城市排水系統(tǒng)，一是依賴城內(nèi)排水溝渠，二是依靠城中河道，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我國古代的城市排水，在夏商之前相對簡陋，至西周以后漸次發(fā)展，逐步形成了相對完善的排水系統(tǒng)。我國歷代制定了許多與城市排水有關的制度和法規(guī)，值得今人借鑒。

古人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水失其性，百川逆溢，壞鄉(xiāng)邑，溺人民，而為災也”，所以我國歷朝都很重視排水溝渠的疏浚和整修，可謂代不乏人，史不絕書。例如，唐玄宗曾下詔修理兩都街市、溝渠、道橋，而其舊溝渠，令當界乘閑整頓疏決。德宗時修石炭、賀蘭兩堰，并造土堰，開淘渠。五代十國時期，周太祖曾詔開封府淘疏舊壕，以免雨水毀壞百姓廬舍。民間也非常重視城中河道的日常疏通和維護。如唐懿宗咸通年間，“金陵秦淮河中，有小民棹扁舟業(yè)以淘河者”。可見，當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專門以養(yǎng)護河道為業(yè)的人，他們負責在河道上挖掘污泥、清除殘穢，向管理部門領取報酬。

相對而言，宋代在城市排洪防災方面所做的工作要更多一些，形成了比較完善的體制。宋朝對河渠的管理有一套嚴格而科學的制度，每年定期疏浚河渠，頗見成效。有些制度則以皇帝詔書的形式加以確定。如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六月詔：自令后汴水添漲及七尺五寸，即遣禁兵三千，沿河防護。哲宗元祐四年十二月詔：京城內(nèi)汴河兩岸，各留堤面丈有五尺，禁公私侵牟。仁宗天圣二年，張君平等人推出治理河渠的八條建議，其中提及，“民或于古河渠中修建堰礙，節(jié)水取魚，漸至淀淤，水潦暴集，河流不通，則致深害，乞嚴禁之”。其議被皇帝采納，詔令頒行。

北宋都城汴京即今開封， 在城市排水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頁。汴京城水系十分發(fā)達。英國加迪夫大學建筑系訪問學者劉橄在接受本刊采訪時介紹說，當時的北宋汴京城包括3重城壕、4 條穿城河道、各街巷的溝渠以及城內(nèi)外湖池；外城城壕稱護龍河， 寬80 米， 深4.8 米， 估算過水斷面約372平方米， 長約30公里， 里城及宮城的城壕分別長12 公里和5.4 公里， 3重城壕總蓄水容量達1765.6萬立方米；4 條穿城河道為汴、蔡、五丈和金水4 河。根據(jù)文獻記載估算， 4條河道總長約30公里， 蓄水總?cè)萘考s為86.63 萬立方米。宋汴京城面積約50 公里，由此可知河道密度約為1.55公里/平方公里， 總蓄水容量約1852.23萬立方米。此外，城市大街小巷有明渠暗溝等排水設施， 還有凝祥、金明、瓊林、玉津4 個池沼， 據(jù)記載池面十分廣闊。城市河道密度大、調(diào)蓄容量大是宋東京的特點， 整個城市排水系統(tǒng)的規(guī)劃設計和建造體現(xiàn)了很高的科技水平， 城市排水設施的管理措施也很完備， 是古代城市排水的典范。

當時人們對于城市水系的排洪防災作用已有深刻認識。成書于北宋元豐七年的《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就已明確指出，蘇州城發(fā)達的河渠水系具有重要的排洪作用，能夠“泄積潦，安居民”，“故雖名澤國，而城中未嘗有墊溺蕩析之患”。

北宋紹圣初年吳師孟著有《導水記》，記載了成都疏導城內(nèi)河渠的情況，又據(jù)《宋史?河渠志》介紹，北宋紹圣元年十一月，李偉言：“清汴導溫洛貫京都，下通淮、泗，為萬世利。自元祐以來屢危急，而今歲特甚。臣相視武濟山以下二十里名神尾山，乃廣武埽首所起，約置刺堰三里余，就武濟河下尾廢堤，枯河基址增修疏導，回截河勢東北行，留舊埽作遙堤，可以紓清汴下注京城之患?！痹趯⒔曛?，我們的先民就有了這樣的認識，確屬難能可貴。

當然，需要特別提到的是宋代官員的積極努力，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蘇軾。宋神宗熙寧十年七月，黃河決口于澶州曹村，洪水“泛于梁山泊，溢于南靖河”，奪泗入淮，包圍徐州城。蘇軾稱“吾在是，水決不能敗城”，及時安定民心，組織當?shù)匕傩諍^勇抗洪。正如明代詩人吳寬《賦黃鶴接送李貞伯》所贊譽的那樣：“自公去后五百載，水流無盡恩無窮?！睆倪@次抗洪至明天啟四年的五百余年間，徐州雖水患不斷，然終有長堤為屏，一直安然無恙。

蘇軾還曾親自指導疏浚運河，開浚西湖。茅山河、鹽橋河是杭州城內(nèi)的兩條大河，北連大運河而入錢塘江。由于江水與河水相混，江潮帶的泥沙常常倒灌淤積到河內(nèi)，殃及市內(nèi)稠密的居民區(qū)，每隔三五年就需要開浚一次，既妨礙航運又費人力物力，居民患厭已久。蘇軾“率僚吏親驗視”，組織人員花半年時間整治二河，使“江潮不復入市”。蘇軾還大力疏浚西湖，采用一舉兩得的辦法：取淤泥、葑草直線堆于湖中，筑起一條貫通南北的長堤，堤上筑六橋，堤上兩旁種植楊柳。為了日后能及時疏浚西湖，蘇軾還建立“開湖司”，具體負責西湖的整治和疏浚。由于蘇軾在杭州有德于民，當?shù)厝嗣駷榱思o念他，就把這一長堤稱作“蘇公堤”。

北京城的排水藝術

明清北京城是在元大都城的基礎上改、擴建而成的， 保留并疏浚了大都城的排水溝渠。明朝有記載的排水干渠有內(nèi)城的大明壕、東溝與西溝和通惠河故道， 以及外城的龍須溝、虎房橋明溝、正陽門東南三里河等。到了清朝， 又增辟了一些新的渠道。最主要的是內(nèi)城沿東西城墻內(nèi)側(cè)各開明溝一條、外城三里河以東從大石橋至廣渠門內(nèi)的明溝、以及崇文門東南橫亙東西的花市街明溝。據(jù)劉橄估算， 明清北京城內(nèi)河道密度為1.07公里/平方公里， 全城水系總?cè)萘繛?935.29 萬立方米， 每平方米有蓄水容量0.3215 立方米， 分別是唐長安的2.4、3.3 和4.5 倍。這應該是北京城罕有洪澇雨潦之災的主要原因。

明清時期，人們對城市排洪防災的認識，有了進一步深化和發(fā)展。清代對于城市排水系統(tǒng)的管護也十分重視，京城內(nèi)外排水溝渠有專人分段進行管理。順治元年，定令街道廳管理京城內(nèi)外溝渠，以時疏浚。若旗民淤塞溝道，送刑部治罪?？滴跷迥辏ㄐ拗呛纠鹤o城河遇水沖壞處，內(nèi)城由工部委官修筑；外城由順天府及五城官修筑；城上掛漏處，由步軍統(tǒng)領衙門會同工部委官修補。

彼時的皇宮內(nèi)幃——紫禁城占地72公頃，宮殿建筑連檐接棟，地面大都為磚石鋪設，設有完善排水系統(tǒng)，加之歷年的掏挖養(yǎng)護，五百余年來幾乎不見暴雨積水記載，可見其排水效果之良好。

宮城內(nèi)利用自然坡降設計營造了縱橫交錯、主次分明、明暗結(jié)合的龐大的人工排水網(wǎng)絡，包括干溝、支線、涵洞、溝眼（明溝穿過臺階或建筑物等障礙物的出入口，通常為券洞形式）等眾多排水設施。

紫禁城內(nèi)總的排水走向是將東西方向的支線排水匯集到南北干溝內(nèi)，再流入內(nèi)金水河，最后匯入護城河。各排水分區(qū)既要適應總排水趨勢，又要根據(jù)具體情況酌情處理，以保障水流暢通無阻。為此各院落地面多留有“泛水”，即預先確定的庭院水流落差坡度。院落正中南北走向的御路或甬道，其斷面多呈“熊背”式樣，即庭院正中的南北向御路或甬道斷面通常呈中間略高、兩邊稍低的形式，工匠以此構(gòu)造作為院落的分水線。降水時節(jié)，雨水首先順地面坡度流入房基四周的石槽明溝，明溝若遇有臺階或建筑物，則從“溝眼”穿過，或直接通過“錢眼”狀的雨水石板匯入暗溝，而后依次通過支線、干線排入內(nèi)金水河。除了排水干渠以外，紫禁城內(nèi)外還布置有縱橫如蜘蛛網(wǎng)般的二級排水溝（大街兩旁的溝渠）和三級排水溝。

而北京另外一處排水藝術的杰作便是北京團城。團城始建于遼代，其內(nèi)因古樹而出名。由于北京地處溫帶半干旱、半濕潤地區(qū)，受季風性氣候影響，多年平均降水595mm，適合于松柏生長。另外，團城內(nèi)獨特的雨水滲排系統(tǒng)為古樹的生長營造了適宜的環(huán)境。

劉橄介紹說，團城的優(yōu)良排水系統(tǒng)源于團城地面除建筑物與古樹外，全由青磚鋪筑。極少一部分為非滲水青磚，專供人行走，而大部分為倒梯形青磚，底部有溝槽導水，進入涵洞，以蓄水。據(jù)李善征等測定，青磚又分為兩種，一種上表面有致密層鋪于城西北，另一種較小，磚內(nèi)多氣孔，吸水性強，鋪于城南。此舉減少了地面蒸發(fā)面積，充分利用城內(nèi)降雨量。

在劉橄看來，另一重要設施是滲排涵洞，涵洞深埋，其壁及底部均由青磚鋪筑，利于與地下水相互滲透；它在轉(zhuǎn)折處設雨水口，便于清淤和地下通風；深埋的涵洞，有助于提高表層土壤地溫，有利于古樹生長。雨季時涵洞內(nèi)積留的雨水滲入土地，而旱季，地下水滲入涵洞，涵洞內(nèi)水易于流動，以此更易于團城內(nèi)水源的交流補充。

關于土地利用， 先秦時期就有因地制宜、合理規(guī)劃的思想?！渡叹龝?算地篇》云:“故為國任地者， 山林居什一， 藪澤居什一， 溪谷流水居什一， 都邑蹊道居什四?！惫湃嗽谝?guī)劃城市的時候， 就充分考慮排水防洪的要求， 許多城市的排水設施是與宮殿、城墻等建筑同步規(guī)劃、同步施工的。排水設施的規(guī)模充分考慮了城市發(fā)展的需要， 因此歷千百年仍能發(fā)揮作用。

早在100多年前，法國文學家維克多?雨果就說過，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指出了城市排水系統(tǒng)的重要性。就城市市政建設和發(fā)展而言，排洪防災工程的規(guī)劃、設計和管護，需要一種科學、長遠、可持續(xù)的眼光，一些只顧當下利益的短視行為，影響了城市的長遠發(fā)展和百姓的正常生活，也丟棄了先民的思想智慧，必然是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