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15日，上海話劇中心。置身《無人生還》的劇場，眼見舞臺上的角色被一個個除掉，有如親歷五百人同場的“殺人”游戲。一句臺詞，一個眼神，你唯恐遺漏一絲兇殺線索，不斷被迫調(diào)整對劇情走向的預(yù)期。

“十個印第安小人還剩九，九個印第安小人還剩八……六個印地安小人還剩五”邪惡的童謠每經(jīng)一次重復(fù)，現(xiàn)場的氣氛就凝重一分。舞臺上的燈光直到滅剩三支蠟燭，女主角一聲凄厲的慘叫，劇場里尖嘯四起。有觀眾突然刷地起立，在黑暗中指著鄰座，“你，殺手就是你！”

如此深中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毒”，僅靠讀小說是不太可能的?！稛o人生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親手改編的第一個成功搬上舞臺的劇本。比起小說原作《十個黑小人》（亦名《十個印第安小人》），戲劇應(yīng)舞臺表演需要，情節(jié)刪繁就簡，節(jié)奏也更為緊湊。

這是自2007年以來，《無人生還》中文版的第150場演出。包括此劇在內(nèi)的、由上海話劇中心編排的五部阿加莎的話劇作品，也將在今年啟動南京、長沙等地的巡演。而在未來五年內(nèi)，獲得阿加莎版權(quán)授權(quán)的上海話劇中心和捕鼠器戲劇工作室，將陸續(xù)排演19部阿加莎戲劇的中文版，包括偵探波諾登場的《黑咖啡》，和萌生了馬普爾小姐原型的《羅杰疑案》等。

阿加莎·克里斯蒂“推理女王”的地位為世人所公認(rèn)，阿加莎的犯罪故事充斥旁枝末節(jié)的障眼法，常有意外的線索遺落在讀者視野之外。但在阿加莎的戲劇世界里，讀者和作者處于更對等的位置。因為舞臺空間的局限，一切線索盡收眼底，沒有可以隱蔽的角落。

盡管早年曾試寫過一個關(guān)于埃及國王的歷史劇和一出描寫昆蟲的幻想劇，但搬上舞臺的戲劇作品，絕大多數(shù)是阿加莎的晚期創(chuàng)作。她創(chuàng)作戲劇的動力，一方面源于越來越難以容忍別人對她小說的戲劇、影視改編；另一方面是因為對她而言，“戲劇更為刺激，就像一場賭博”。

《無人生還》一九四三年在倫敦取得的成功，讓阿加莎在此后二十年里相繼寫出了《不在場證明》、《原告證人》、《意外來客》、《命案回首》等叫好又叫座的推理名劇。其中，應(yīng)女王之邀為瑪麗王后八十慶生而作的《捕鼠器》（原名為《三只瞎老鼠》的廣播?。砸痪盼宥暝趥惗匚鲄^(qū)首演，迄今演過兩萬四千多場，仍是圣馬丁劇院的駐場保留劇目，每周一至周六如期上演，雷打不動。

戲劇舞臺本就是阿加莎式謀殺發(fā)生的天然環(huán)境。在一個密閉盒子里，偽裝成荒宅或是車廂，大雪封路的小鎮(zhèn)或是圣瑪里米德鄉(xiāng)村（馬普爾小姐的家鄉(xiāng)），在場者心照不宣的開場白無外是“兇手就在我們這些人之間”。劇中人或背負(fù)著前世的宿仇，或礙于小資產(chǎn)者的面子暗中扼殺不倫之情，而情人間的猜忌又常常是案情撲朔迷離的淵藪。

懸念、羅曼史和對正義感的吁求，引人入勝的戲劇元素熔于一爐。在觀眾飽餐的夜晚，戲劇舞臺上的阿加莎還要增加一道“餐后酒”：對犯罪心理的玩味。而這一點，是阿加莎晚期創(chuàng)作中特有的。這個秉承了維多利亞時期道德觀的老祖母，早期作品中一再重申“惡的毀滅和善的凱旋”的道德律令。但阿加莎自己也曾承認(rèn)，自從迷上了犯罪心理學(xué)，她不再“像普通讀者那樣，認(rèn)為懲惡揚善理所當(dāng)然，而同情無辜受害者”。《原告證人》這出由一個短篇化寫的戲劇，把晚期阿加莎對犯罪心理的探索發(fā)揮到了頂峰。同情兇手的觀眾，最終驚駭于他們對罪犯的認(rèn)同。阿加莎的目光好像穿透每一個在場者的心：每個人心靈中都蘊(yùn)含著犯罪的種子，只因為你對罪惡感的無知。

當(dāng)年《原告證人》首演后，阿加莎在劇場外取車時被觀眾包圍，不少人自嘲“再次被阿加莎騙了”，但更多人拍著老阿婆的肩膀嘆服，“第一流的，沒得比”。阿加莎事后坦言，這是她第一次消除了在公眾場合露面的扭捏感和神經(jīng)質(zhì)。

《原告證人》中文版的導(dǎo)演林奕，也是此前多部阿加莎劇作的導(dǎo)演。從五年前排演《無人生還》開始，每次演出她都會發(fā)現(xiàn)阿加莎劇本里暗埋懸念的新意。

戲劇舞臺為“推理迷”進(jìn)入阿加莎的世界鋪就了一條快速通道，而“阿加莎迷”在這個盛大的戲劇陣列中，可以找到偵探波諾或馬普爾小姐在現(xiàn)實中的血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