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齡一直關注少年兒童的教育。她提出了很多很有指導意義的、極為正確的教育思想。但是,和許多從事教育研究或教育工作的人一樣,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實踐上,她是不成功的。
一
隋學芳夫婦已經(jīng)有了三個女兒。1963年9月,盼望已久的兒子終于出生了。欣喜若狂的隋學芳匆匆趕回上海。10月5日他為兒子辦了滿月,準備第二天返京??删驮诋斕?,他突發(fā)腦溢血,經(jīng)搶救脫險后,便偏癱在床,不能再工作了。考慮到隋學芳工資不高,孩子又多,宋慶齡便主動負擔起他的女兒隋永清的生活費用。
永清漸漸長大,宋慶齡擔心她會產(chǎn)生優(yōu)越感,缺少集體主義思想,便把孩子送到了自己創(chuàng)建和領導的中國福利會幼兒園。每到周末,宋慶齡就請工作人員直接把永清接到住宅,與她朝夕相伴。
1964年4月4日,宋慶齡在致黎照寰的信中寫道:“隋同志去年探家時中風,現(xiàn)在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住在醫(yī)院里,這確實令人很傷感。這個消息令我非常不開心,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看望他。我生怕我的情緒可能會影響他,引起他的苦惱,反而對他更加不好。我把他的兩個孩子送去了幼兒園,那里對孩子的影響比他家里好。這兩個孩子非常聰明。我回來的時候,到幼兒園去看過她們,發(fā)現(xiàn)她們對日常作息和環(huán)境都比較適應?!?/p>
中國福利會幼兒園的教育和管理水平在全國都是首屈一指的。宋慶齡看到永清在這里的任何一點兒進步,都非常高興。但是她并不知道,幼兒園要求所有的孩子剪短發(fā),因為聽說宋慶齡喜歡長發(fā),幼兒園唯獨沒有把永清的頭發(fā)剪短。這對永清的影響不一定是正面的。
“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后,為了宋慶齡的安全,中央請宋慶齡不要離開北京。由此,宋慶齡與永清的聯(lián)系也中斷了。
1969年10月20日,“文革”開始后宋慶齡第一次回到上海,便叫人將永清接到淮海路住宅。幾年沒見面的永清身高已超過1米60,這使宋慶齡大吃一驚。1970年1月,宋慶齡寫信給廖夢醒:“我從沒有見到過隋學芳,雖然他來過幾次,因為我不能忍受目睹一個年輕人成了離不開雙拐的殘疾者。但我見到了他的孩子們,她們長得好快。永清已經(jīng)比我高了,穿著男人尺碼的鞋子。她的腳真見長,嚇了我一跳!她說,她穿的是她母親的鞋,但她母親的褲子她不能穿了,太短,要不她也會穿上的!”宋慶齡心中不忍,便把熟悉的老裁縫請到家里來,為永清量體裁衣。
1972年4月,在宋慶齡的請求下,永清由總政文工團招收為文藝兵,14日乘車來京。
1973年,宋慶齡又收養(yǎng)了隋學芳的二女兒隋永潔。宋慶齡把這兩個女孩兒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關心和愛護。她分別給她們起了英文名字“約蘭達”和“詹尼特”。當向別人介紹時,她明確地將其稱之為“我的那兩個被監(jiān)護人”。
這兩個女孩兒,特別是隋永清,陪伴宋慶齡生活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隋氏姐妹給宋慶齡帶來的樂趣是不言而喻的。對這一點,與宋慶齡結識多年的朋友們都十分理解?!拔母铩鼻?,周恩來到后海北沿住宅來看望宋慶齡,會和永清姐妹玩耍,并滿面笑容地牽著她們的小手在園子里散步。宋慶齡當然十分樂見這樣的場景。她說:“你們看,總理也喜歡小孩兒啊!”朋友們在給宋慶齡的信中,一定會問一問隋家姐妹的情況,他們知道這會使宋慶齡高興。
二
然而,帶大一個孩子并不如想象的那樣簡單。看到“媽媽太太”受到眾人如此崇高的尊重,隋氏姐妹漸漸地也認為自己與眾不同。她們開始要求絲襪、卷發(fā)器、手表、修指甲工具等物件。這些東西在今天看來簡直算不上是一回事。但在上世紀70年代初,卻只能在專供外賓的友誼商店或到國外才能買到。宋慶齡很少為自己的事求人。可是,她絕對看不得孩子失望的表情。她請朋友幫忙,——滿足了這些要求。按照她一貫的性格,宋慶齡堅持自己付款,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數(shù)目。同時,她也違背自己一貫的原則,很不情愿地滿足了孩子們請她托人辦事的一些要求。
宋慶齡一直關注少年兒童的教育。幾十年來,她提出了很多很有指導意義的、極為正確的教育思想。但是,和許多從事教育研究或教育工作的人一樣,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實踐上,她是不成功的。宋慶齡多年的老朋友伊斯雷爾-愛潑斯坦曾寫道:“像一個寵愛孫輩的老祖母一樣,她過分溺愛這兩個孩子,對她們幾乎沒有任何要求?!?/p>
當對隋氏姐妹的批評出現(xiàn)時,宋慶齡并不相信。她認為這只是嫉妒。1975年年底,她寫信給廖夢醒。她說:“我最近為永清的敵人瘋狂地攻擊她的惡毒的流言而感到非常氣憤。我現(xiàn)在寄希望于真相和尊重事實的人。在我們見面之前,不要談論這件事,因為心懷惡意和妒忌的人會向所有人歪曲我所知道的事實。我愛永清,我知道她是清白無辜的,雖然她有缺點。”
半年以后,她的態(tài)度有了緩和,但仍把原因歸為外部的影響。她說:“人們只是別有用心地去扭曲她們姐妹倆的性格??杀氖撬齻儽恢車膲姆肿訋牧?。請不要相信那些居心叵測的敵人所散布的流言蜚語。我愛她們,我準備設法不讓那些妒忌的因素毀了她們的前途。我希望她們成為這個社會可以信賴的人,為我們可愛的祖國而勤奮工作。當然,她們也有她們的缺點,我有責任盡量幫助她們改正過來。下次你來看我時,如果能與她們談談,那就太好了。”
宋慶齡自己也曾說過:這兩個女孩子既給她樂趣,也使她煩惱。隨著隋家姐妹一天天長大,她們和周圍一些人的矛盾也漸漸加劇。社會上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還不斷傳出“宋慶齡和她的秘書結婚了”、“隋家姐妹是宋慶齡的孩子”等謠言,企圖借此敗壞宋慶齡的聲譽。朋友們看著著急,但也毫無辦法。
一次,一些老朋友到宋慶齡家聚會。趁著宋慶齡還沒有下樓,便向宋慶齡信任的廖承志進言。他們七嘴八舌地說:“廖公,您是不是勸勸夫人別再管那兩個孩子了。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引出了多大的麻煩。何苦呢?”聽到這話,一向樂天的廖承志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緩緩地說:“你們也要替夫人想想。在上海她還有兩只貓。在這里她身邊連貓都沒有……”于是,大家不再做聲,而人人心中都浮起一絲凄涼。
“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宋慶齡的心情放松了。年紀越來越大的她,對永清、永潔的關注也越來越多。在她和友人的書信中,關于這兩個女孩兒的文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1977年7月,她寫道:“永潔現(xiàn)在在外國語學院念英語,已三個月了?!且粋€很懂事、很用功的女孩子。永清仍在學舞蹈。她不幸摔了兩次,雙膝受到重傷,須動手術。但她不認輸,仍然堅持把舞蹈作為她的終身職業(yè)。不過她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出色的芭蕾舞演員了,她的雙腿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很為她難過,希望她改學別的專業(yè)?!薄笆盏侥愕膩硇艜r,永清和永潔正在我房里,她們很興奮,就像是收到了你給她們的信似的。她們問道,你為什么不回來度假,同她們一起在我們住宅前的大湖里游泳。我們園子里的小溪中有很多魚,所以廚師喜歡坐在溪邊用西瓜皮捉魚。”從這些文字中,我們可以真切地感受兩個女孩子帶給宋慶齡的家庭式的歡樂。
宋慶齡寫信給在法國的畫家高醇芳:“約蘭達二十歲,正在這里上芭蕾舞學校。詹尼特十八歲,進了外國語學院學英語。她們的父母都在上海。父親已癱瘓十年了,所以我在照顧她們。你會發(fā)現(xiàn)她們很有趣。也許有一天你會回來,教她們繪畫。她們會喜歡你的!”
1978年2月,宋慶齡出席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再次當選為副委員長。畢竟是上了年紀,那些長時間的會議,使她感到精疲力竭。她說:“所幸的是我有詹尼特用她那強壯的胳膊攙扶我走過那些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走廊去參加連日連夜的大會和小組會。”“年長的代表們都坐輪椅。但我堅決不坐,讓一個年輕姑娘詹尼特(我的‘被保護人’)用她有力的手臂攙著我。她很機靈,只要一見有攝影記者在給我們拍照,她馬上很快地抽回她的手臂,這樣看起來我好像是自己在走,沒有人攙扶!”宋慶齡對永潔的精心照顧十分滿意,甚至是有些得意了。
然而,周圍朋友和工作人員對惰氏姐妹的不滿情緒卻在不斷增長。年輕人朋友多、電話多,違反常規(guī)的舉動也屢屢出現(xiàn)。這些反映使一向注重自身形象的宋慶齡無法忍受。她氣惱地說:“我現(xiàn)在要像一只老母雞看小雞似的成天看著她。我真希望有個合適的人來解除我這個包袱!成天的電話,不是打進來就是打出去,大家都頭疼極了。也許我老發(fā)蕁麻疹就是被她氣出來的!”“在北京飯店的美發(fā)廳里閑聊時,一個朋友責怪我沒有把約蘭達教育好?!_實,我管不了她的行動和她那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樣子?!?/p>
宋慶齡的老朋友戴愛蓮回憶:有一次,宋慶齡對她說:“約蘭達要買鞋,我給了她錢??伤龥]有買鞋,卻買回了一個很大的洋娃娃。還有的時候,我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她卻裝做沒聽見!她還經(jīng)常給我的司機點‘小恩小惠’,目的是為了能搭他的車出門!”
1979年1月,在寫給秘書杜述周的信中,宋慶齡說:“關于永清的情況,我聽到了很高興,因為我日夜在擔心她,怕她又去做違反紀律的事!希望她繼續(xù)下去好好工作!”言語中頗有一些給人添了麻煩、心懷歉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