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史上，曾將12月25日定為“云南擁護共和紀念日”，紀念1915年是日云南率全國之先首舉義旗，反對帝制，擁護共和，誓師討袁。但討袁之師定名為“護國軍”的由來，幾十年來曾有種種不同的說法。事實上，“護國軍”之定名是由護國軍第一軍秘書長李曰垓（云南騰沖人，是李生萱 即艾思奇之父）提出，由護國軍總司令蔡鍔等贊同采納而來。

討袁首義和“護國軍”定名

袁世凱欲復(fù)辟帝制而自圖之心早已有之，攫取臨時大總統(tǒng)職位后，在其遷都北京、暗殺宋教仁、鎮(zhèn)壓二次革命、公然解散國會、更換各省大吏安置其心腹等一系列政治事件中，不軌之謀日漸明顯。1915年4月，袁世凱以國防為由召開會議，實即籌備帝制。8月，袁授意楊度等人正式成立籌安會，勸進其稱帝，改年號為洪憲，設(shè)籌備大典處。

此時滇中擁護共和反對帝制的軍政人員，三五成群組成若干秘密小組，日夜籌議反袁。李曰垓與黃毓成、趙又新在一個小組，公推黃為代表秘詢唐繼堯。時唐為云南將軍督理云南軍務(wù)，因所居地位持重不答。其他小組也在力促唐表明態(tài)度。迫于各方形勢，10月下旬，唐在將軍府（即原云南都督府）所在地昆明五華山召集會議商討。到會者甚眾，袁世凱派駐云南監(jiān)視的代表李南彬亦到場。會議開始，唐繼堯請眾人發(fā)言，會場氣氛極為緊張。李曰垓起立發(fā)言：“贊成共和贊成帝制，三言兩語即可決定，時至今日，無復(fù)討論余地，請付表決。”大家齊聲附和，都贊成共和，議遂決。此即所謂云南反對帝制、贊成共和的“國體投票”。

會后，李曰垓、羅佩金、顧品珍、呂天民、董鴻勛等碰面聚議，才知各有秘密小組。為敦促唐繼堯最后表明態(tài)度，他們綜合各組意見，由董鴻勛面見唐，揚言如不立即討袁，則先解決云南局面。唐知反袁為人心所向，于10月底同意反袁起義。

反袁既定，各種準備工作秘密地進行。12月中旬，在北京政府任全國經(jīng)界局督辦的蔡鍔以到天津治病為借口出京，躲過袁世凱監(jiān)控，繞道日本來滇，路經(jīng)香港時與唐繼堯派去聯(lián)系的劉云峰在李根源處見面后，知道云南已決定起義反袁，隨即起程經(jīng)河內(nèi)于12月20日抵達昆明，劉云峰、殷承瓛、戴戡等同行。此前，李烈鈞、熊克武、但懋辛等也已到達。唐繼堯、蔡鍔等即商舉義具體事宜。22日，來滇諸革命同志和滇軍政要人歃血盟誓。按決定，23日先以開武將軍督理云南軍務(wù)唐繼堯、云南巡按使任可澄署名發(fā)出“致電袁世凱請撤消帝制之漾電”，請將楊度等人按內(nèi)亂罪明正典刑，重申擁護共和誓言。限24小時答復(fù)，否則武力解決。并由唐繼堯、任可澄、蔡鍔、劉顯世、李烈鈞、戴戡聯(lián)名發(fā)出“通告全國共同勸告（袁）之漾電”，呼吁各省擁護共和。25日，袁無復(fù)電，上述唐蔡等九人發(fā)出世傳有名之“有電”，即“通告全國宣布獨立請同申義舉之有電”，申明用兵萬不得已，誓永除帝制，討袁保共和。事后定25日為云南擁護共和紀念日，每屆紀念。

在此之前，唐繼堯已先后派出兩個營為先頭部隊，以剿匪為名，赴滇邊境預(yù)做準備。其時部隊仍沿用滇軍固有編制，李曰垓認為由于“事初起，倉促調(diào)發(fā)，尚無名義”，“然名義不定，內(nèi)不足以明系統(tǒng)，外不足以正視聽”。為了出師立名，蔡鍔援引永樂靖難的例子，主張用“討逆”或“討賊”。但李曰垓不同意，說“歐戰(zhàn)初期，歐人無暇東顧，日本大隈內(nèi)閣正以二十一條約恫嚇我國。袁遣使去日本，儼然以石敬瑭自居，日本也想利用袁賊為劉豫、張邦昌之流。拿破侖稱帝，共和亡而國未亡，袁氏稱帝，恐共和亡而國亦亡。討袁關(guān)系國家存亡，已非一般叛逆可比，而是護衛(wèi)國家之舉，應(yīng)以‘護國’立名”。蔡鍔等均贊同，“護國”之名遂定，并命先出發(fā)赴川在滇邊境途中的步一團、步七團改用護國軍名及建制（軍—梯團—支隊—營）。

這就是護國軍名稱之由來，由李曰垓提議，蔡鍔拍板決定，全國各地隨之響應(yīng)。“護國”之名從此載入史冊。

對此，知之者亦肯定。云南著名藏書家、文獻學(xué)家方樹梅曾寫道：李曰垓“主以護國之名，蔡公韙之乃改名護國軍，護國之名自先生定”。曾任唐繼堯都督府、將軍府秘書，后在唐幕府編護國檔案的王璨惕山也寫道：“云南宣布獨立蔡帥師入川，君任秘書長，所謂護國名自君定也?！蔽闹械摹跋壬焙汀熬本咐钤慧?。護國軍第一梯團長劉云峰在護國軍紀要中亦寫道：議決宣布獨立同申義舉，蔡公出征為總司令，唐公留守為都督，定義軍名稱為討逆軍?！袄罹慧蛑^，袁氏既以日本為背景，袁若失敗，牽連到對日戰(zhàn)爭亦未可知，改討逆軍為護國軍?！?/p>

云南護國首義前后所發(fā)通告多由李曰垓撰寫?，F(xiàn)在臺灣、20世紀30年代曾任李曰垓秘書的沈徑瞻先生在《追憶一位被遺忘的長者——騰沖李曰垓先生》一文中寫道：“子鬯先生于護國之義，自始即受邀出席唐公蓂賡召開之最高機密會議，參與贊謀。并出任云南護國軍第一軍蔡總司令官松坡之秘書長，帷幕籌策，軍務(wù)繁勞。云南獨立后，有關(guān)宣告獨立之通電，敦促各省舉義之通電，聲討袁逆及檄告其罪狀之通電，致華僑特述舉義情形之通電，致駐外國各公使支持舉義之通電，致駐華各外國使領(lǐng)館之通電，以及各種對內(nèi)對外之通電及文告等，多出自子鬯先生之手筆，詞鋒犀利，大義凜然，發(fā)聵振聾，四方響應(yīng)。書生報國，功不可沒。”李曰垓第三子李生葂生前就曾多次向筆者談及，后人稱為護國軍出師的討袁檄文為李曰垓主筆。該文文辭犀利，氣勢宏大，似江河奔騰，巨浪排空。歷數(shù)袁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不讓的種種罪狀十九條。其中“昆侖山下，誰非黃帝子孫？逐鹿中原，會洗蚩尤兵甲”的名句，為天下傳誦。

方樹梅先生評價李曰垓“性剛直，負才智，不為人俯仰。詩文戛戛，獨造得山川雄奇。所作軍國書檄，筆挾風(fēng)霜，見者莫不畏服”。1916年3月27日《時事新報》在《滇中人物小志》中介紹李曰垓：“四年以來，唐蔡二公重要文電皆出李手。討袁興師，所為文尤悲壯蒼涼，讀者無不感動，人比之陳琳之檄，出師之表焉。此次起義，曰垓與羅佩金、黃毓成謀最力。獨立之后，唐蔡等諸公請曰垓任民政長，曰垓堅辭，請從軍，任護第一軍秘書長。曰垓性極機敏，遇事當機立斷，說者謂房謀杜斷，李蓋以一身兼之也?！?/p>

李曰垓在護國戰(zhàn)爭中以擲地有聲的言辭和文章而名垂青史，章太炎先生也因此稱譽李曰垓為“天南一支筆”。

護國軍總司令部成立后，蔡鍔任總司令兼第一軍軍長，李曰垓任秘書長，隨軍入川作戰(zhàn)，始終參與軍中的重要決策，軍中重要函電書檄大多出自李曰垓之手。保存至今的部分《護國之役總司令部命令鈔》（又稱《護國軍總司令部作戰(zhàn)命令》）手稿可窺一斑。不過，十分遺憾的是，大部分手稿焚毀于“文化大革命”期間。

值得一提的是，護國軍出師時，當時年輕的朱德在護國軍第一軍第一梯團（相當于旅）任第三支隊長。

故人對不準確說法的指正

護國討袁首義之后，社會上曾出現(xiàn)過護國軍定名種種不同說法：一說為孫中山所定，另為蔡鍔在北京居所護國寺召集反袁會議所定，再為舉義者在昆明護國寺開會而得名。針對這些不準確的說法，一些親歷者如王璨惕山就曾指出：“每屆紀念，言人人殊，是非混亂，事實模糊。今不正確之記述，以偽亂真，后將何以傳信？”

關(guān)于“護國”由來的種種事實模糊的記述，幾十年前有之，而今依然有之。其中，一般欠少史實的文章，或流傳不廣，影響不大，也就罷了。但某些電視劇，乃至為后人查詢工具的某詞典編委會在編輯“護國”條目時亦采用了不準確的說法。在此，僅摘幾段故人駁斥不準確說法的文章，以為徵信后世。

1916年，呂天民就在《護國舉義實錄》中寫道：“及云南起義，用護國軍名，遂為獨立各省所承認。而無識者妄相推測，乃謂蔡君鍔居北京護國寺被袁搜檢，因用此名，謂蔡君假公義以報私仇，真不值識者一笑也?！?/p>

1928年，李曰垓在所著《客問》中述及護國始末時寫道：“護國軍之命名，意在此，吾當時實發(fā)此議，松坡（蔡鍔）遽贊成之，其后一國風(fēng)靡，各處皆有護國軍，一時如火如荼?！?/p>

1954年，王璨惕山寫道：“吾滇護國之役，不特有記載有異，即個人之言論亦多失誤。今見各報所載，有唐繼堯（蓂賡）致孫總理函及蔡松坡來往函。余前在唐幕府，編護國文史檔案中，從未見過。當?shù)壑谱h起，總理（孫中山）尚在國外，唐未曾通信。至蔡在京已嚴受監(jiān)視，橫被檢查，豈能明白通函不贊成袁。唐亦能復(fù)函，公然非議帝制，致陷蔡于危險。不待智者，自能辨之。蓋擁護共和，反對帝制，聲討袁氏，蔡到滇時始同謀決定?！薄白阋妶筝d各函，全屬子虛烏有，出于捏造。護國至今僅二十九年，即是非顛倒，以此信函傳之后世，何以徵信矣?！?/p>

上世紀80年代，李生葂寫道：“迄今社會上流傳兩種無稽說法，一種說蔡鍔在北京護國寺召集討袁會議乃以會址定名，此說甚悖情理。蔡在京受極為嚴密監(jiān)視，而且護國起決定作用的將領(lǐng)都在昆明，此會如何召開？云南決定討袁，是蔡鍔出北京假道日本來滇至香港時，在李根源處劉云峰告訴他的，可見蔡鍔在京未開什么會議。另一種說法是蔡在昆明護國寺召集會議，因此定名。此說更屬無稽。護國義舉，全省上下一致?lián)碜o，堂而皇之，開會地點有五華山都督府，何必跑去寺廟開會，而且昆明根本就沒有護國寺。護國歷次會議都是在五華山召開，這是有案可查的。更有甚者，某大辭典編委會編輯近代‘護國條目’竟不加調(diào)查，采用此說，令人詫異。我自幼常聽父輩講護國史實，記憶深刻?！?/p>

“潮流不可違，

武力不可持，人民不可欺”

1927年，唐繼堯下臺，5月病故。次年滇政歸龍云。之前，當唐繼堯在勢盛之時，他的屬僚說“共和”是唐一手“再造”， 把護國的勝利果實，全掛在唐一人的功勞簿上，在昆明近日公園豎起唐公銅像。把唐與云南人民等同起來，說否定唐就是否定云南人民的功勞。對護國，輿論文章常史實混亂，是非不明。1928年李曰垓在大病恢復(fù)中從滬回到昆明，常有客前去探望，詢問護國始末及感想，應(yīng)友人之邀和報社之請，李曰垓為存護國軍之本末使不終泯，鄭重載筆以問答形式對云南護國討袁史實，作《客問》一篇，以客觀態(tài)度記述護國運動之發(fā)動、定名和入川作戰(zhàn)過程，實事求是分析當時局勢，并有尖銳評論，具有很高史料價值。李曰垓在文章開頭寫道，護國討袁“槍如驟雨血肉狼藉中蓐食露宿生死共命之人零落殆盡”，今言之，“若夫徵文考實鄭重載筆以存護國軍之本末使不終泯此后死之大任”。全文分序言、護國之定名、護國運動之發(fā)端、護國軍用兵之方略、戰(zhàn)事經(jīng)過之概況、護國一役之得失、護國運動之批判、今日之感想、結(jié)語等九個部分進行了回顧和分析。文中講述蔡鍔來滇前，云南軍民已經(jīng)自主發(fā)動反袁活動。記述了護國戰(zhàn)爭中云南人民的沉重負擔與無私奉獻，“征調(diào)頻繁，供應(yīng)無已，死亡轉(zhuǎn)徙，十室九空，竭云南之力，以紓國難”。他總結(jié)護國戰(zhàn)爭的教訓(xùn)，得出“潮流不可違，武力不可持，人民不可欺”的結(jié)論，并說“袁氏如不失人心，則護國軍亦無能為役，此則不易之論也”。說明人心向背是戰(zhàn)爭勝負的主要原因。歷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管有多少風(fēng)云變幻，不管有多少迂回曲折，歷史發(fā)展的前進方向總是無可逆轉(zhuǎn)的！

（本文作者均系李曰垓之孫）

（責任編輯#8195;文世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