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底，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和國家稅務總局總經(jīng)濟師李永貴等一行來到安徽省安慶市檢查稅制改革準備工作。當時我擔任安徽省稅務局局長，隨安徽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參與了匯報工作。朱镕基拋開考察行程，對安慶市稅務局四分局的“突擊考察”，令我們“驚出一身冷汗”，親身領略到他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對稅制改革的準備工作做得比較扎實，“突擊考察”后，朱镕基對安徽省的稅制改革準備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還詼諧地對我說：“你是千里馬，安徽稅務干部素質(zhì)高！”

朱镕基直奔四分局

1993年12月18日下午2點，我隨安徽省委、省政府領導及安慶市稅務局參加座談會的稅務干部約30人，來到安慶市馬山賓館2號樓2樓會議室，等候參加3點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主持召開的稅制改革座談會。

參加座談會的稅務干部事先通過調(diào)研，做了充分準備，心里比較踏實?？墒?，時針指向3點50分，遠遠超過了預定的開會時間，眾人翹首以待的朱镕基副總理的身影還未出現(xiàn)。根據(jù)日程安排，18日上午朱镕基召開一個糧食購銷工作座談會，下午先實地察看一家糧站，然后乘車來馬山賓館開會。馬山賓館距離糧站不足兩公里，按車程他應該早已到達。

就在大家覺得納悶的時候，在會議室等待開會的安慶市稅務局四分局局長李孝敏接到電話：“朱镕基副總理一行直奔四分局！”

李孝敏好一陣緊張！朱镕基原來日程中并沒有這一項，四分局沒有做任何準備。我也很擔心，趕忙問：“你那里準備得怎么樣？”我這一問，李孝敏心里似乎反而有底了。四分局雖然沒有為朱镕基的考察做準備，但是為即將實施的稅制改革做了扎實的工作，干部職工都經(jīng)過了嚴格培訓。不過，面對朱镕基的提問，假如哪個干部職工回答不準確……李孝敏不敢再往下想，他的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想到這里，李孝敏立即打電話回局里：“朱總理馬上要到我們分局……”話沒說完，微機室接電話的黃文祥馬上回答：“朱總理已經(jīng)到了，就在我身邊?！?/p>

“我心里踏實了”

原來下午3點多鐘，朱镕基在考察完龍山路上的一家民營糧站后，突然問道：“附近有沒有稅務所？”陪同的安慶市委秘書長用手往南一指：“前邊就有?！?/p>

龍山路南北貫穿安慶市老城區(qū)，兩起兩伏，直通長江。糧站南邊不足百米處，的確有一家稅務機關，那就是安慶市稅務局四分局。于是，朱镕基一行沿著一段上坡路，棄車步行朝四分局走去……

1993年，中國經(jīng)濟正處在發(fā)展的關鍵時期。1992年初鄧小平南方談話以后，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使中國的經(jīng)濟迅速升溫，當年GDP增幅達到14.2%。同時，通貨膨脹卷土重來，應對經(jīng)濟大局成為1993年夏中國最重要的事。中共中央、國務院聯(lián)合頒布的“十六條”給經(jīng)濟過熱下了一劑猛藥，然而朱镕基高瞻遠矚地說：“何以解憂，惟有改革?！?993年11月，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決定1994年實施財稅制度、金融體制、投資體制、企業(yè)制度、住房制度、物價體制六大改革。其中，財稅制度改革主要是廢除改革開放以來放權讓利形成的地方拿大頭、中央拿小頭的承包制，建立中央拿大頭、地方拿小頭的增強中央宏觀調(diào)控能力的分稅制財政格局。

1993年12月18日，距離1994年1月1日實行新稅制只有13天了，朱镕基走訪基層稅務機關，無疑是對稅務隊伍做“出征”前的最后一次檢閱和動員。

安慶市稅務局四分局大樓在周圍低矮的房屋中格外突出，被四分局干部職工戲稱為“炮樓”。巧的是，此時正是星期六下午（當時尚未實行雙休日制），四分局安排全體干部職工觀看廉政電教片。3點50分，朱镕基走進分局大廳時，干部職工剛剛散場下樓，沒想到朱镕基副總理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大家又驚又喜，報以熱烈的掌聲，圍了上來，朱镕基則向大家頻頻揮手致意。

接著，朱镕基徑直來到一樓的微機開票室，就增值稅推行問題，仔細詢問開票員黃文祥。增值稅過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稅種，在新稅制中卻由“配角”變成了“主角”?？v觀世界各國的工商稅制，一般是發(fā)達國家有增值稅，發(fā)展中國家不大使用。實行增值稅要求稅收環(huán)境好、信息化程度高。朱镕基問得很細：“全面實行增值稅，能否征上來？”“開票怎么開？”增值稅是老的稅種、新的操作，對操作人員的素質(zhì)要求比較高，他特地問黃文祥：“你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黃文祥說：“我是上海交大畢業(yè)的，總理那個時候還在上海當市委書記?！?/p>

朱镕基又問：“新稅制就要實施了，準備工作做好沒有？”

安慶市稅務局局長楊憲彭說：“基本上沒問題了，7000本新的增值稅專用發(fā)票剛到，馬上就發(fā)到企業(yè)手里?！?/p>

大家簇擁著朱镕基走出機房，回到大廳。朱镕基問大家：“明年元月1號就要實行新稅制，大家弄懂沒有？”“辦過培訓班，基本懂了。”大家齊聲回答。

“那我考考大家，征消費稅會不會推動物價上漲？”消費稅是準備1994年開征的新稅種，征收科目有煙酒、化妝品等11個，而當時正在通貨膨脹的風口浪尖，物價問題十分敏感。專管員譚春回答：“不會，因為消費稅征收面比較窄，只針對極少數(shù)消費品進行特殊調(diào)節(jié)。這個問題省局馬千里局長昨天在電視里剛講過?！?/p>

接著，朱镕基問身邊的女專管員朱曉燕：“你是什么文憑？”

朱曉燕回答：“中專?！?/p>

朱镕基環(huán)顧全場，說：“請大專以上文憑的舉手！”頓時，“唰”地一下舉起好多只手。當時，四分局53人，大專以上學歷者30多人，占到70%。其中，不少人通過電大等形式取得大專文憑，提高了文化素質(zhì)。

朱镕基高興地說：“你們都很年輕，文化素質(zhì)高，看來新稅法學得也不錯，明年元月1號實行新稅法，我心里踏實了?！?/p>

不知不覺，朱镕基在四分局呆了40分鐘。臨出門前，他跟稅務干部一一握手道別，最后朝大家雙手合掌，連講兩遍：“明年我的工資就靠你們了?！鳖D時，室內(nèi)響起熱烈的掌聲。

“要給我講真話，

不同的意見都可以說”

朱镕基一行下午4點半左右風塵仆仆地趕到馬山賓館會議室。陪同的安慶市稅務局局長楊憲彭一眼就看到李孝敏，于是向朱镕基介紹道：“這就是四分局局長?！崩钚⒚糈s緊站起來。朱镕基邊走邊脫下深色的大衣，然后把手一揮：“你的干部隊伍素質(zhì)是高的?！苯又c李孝敏親切地握手。李孝敏心里一塊石頭終于落地，連忙回答：“謝謝總理的夸獎，我們還要繼續(xù)努力?！?/p>

參加座談會的有國家稅務總局總經(jīng)濟師李永貴，國務院其他部委負責同志，安徽省委書記盧榮景、省長傅錫壽、常務副省長汪洋，省財稅部門主要負責人，安慶市黨政、財稅主要負責人和基層稅務干部30多人。大家坐下來以后，盧榮景指著我向朱镕基介紹：“這是省稅務局局長馬千里?！?/p>

朱镕基馬上詼諧地說：“你是千里馬嘛！安徽稅務干部的素質(zhì)是高的?！?/p>

座談會開始后，由我匯報安徽省稅制改革的準備工作。朱镕基邊聽邊問，很感興趣，倍加贊賞。在我匯報還沒結束時，他插話說：“你是老馬識途，搞得不錯，還是請我們基層的同志匯報吧！”

于是，安慶市稅務局局長楊憲彭接著匯報，朱镕基隨時插話，就有關問題考問大家，但并沒有點名，相關的同志可以自由回答，主動匯報，座談會開得非常輕松。

我和楊憲彭發(fā)言中講到，為確保分別入庫，省、市稅務局印發(fā)了《國家和地方兩套稅務機構對各稅分別征收、分別入庫一覽表》，做到“人手一張表，對照填稅票”。朱镕基把這張表要了去，仔細看了看，然后說：“這個好，一目了然，業(yè)務人員也要盡快分開?！?/p>

此外，李孝敏、鄭天生等7名基層稅務干部也發(fā)了言。大家提出：地稅、國稅人員三七開，資產(chǎn)四六開，離退休的、接近到退休年齡的老同志都愿意到國稅來，國稅的負擔比較重，中央要保證國稅經(jīng)費的正常運轉(zhuǎn)等問題。朱镕基說：“老同志是我們稅務部門的財富，他們工作了一輩子，我們要厚待他們，無非是多蓋一點房子，多買一點車子……”朱镕基大手一揮，伴隨著一串爽朗的笑聲。

座談會結束時，朱镕基說：“來之前，我是坐臥不安，如履薄冰。聽了稅務方面的介紹，我是滿意、高興的，可以放心的。1994年稅制改革涉及稅收、征收管理和機構設置等許多方面的問題，難度不小，稅務機關要嚴陣以待，千萬不可掉以輕心。這次改革關闖過去，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基本框架就建立了?！弊剷?，朱镕基再三交代：“要給我講真話，不同的意見都可以說。”“你們在實施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可以直接寫信給我?！痹谥扉F基一個小時的講話中，坐在對面的李孝敏觀察到，朱镕基講到深情的地方特別深沉，講到憂心的地方眉頭緊皺，眉毛都吊起來了。

“我們合個影吧”

座談會從下午4點半開始，一直開到6點半。安慶市稅務局辦公室干部黃景武趁朱镕基走向門口的時候，手拿一個筆記本，說：“總理，請給我簽個名吧！”。

朱镕基二話沒說，拿起筆記本在扉頁上簽了名。如今，黃景武依然珍藏著那本寫有“朱镕基”三個字的筆記本，他知道這是十分珍貴的紀念。朱镕基曾給自己“約法三章”：不題詞、不剪彩、不批條子，很少給人題詞。

大家走到2號樓1樓大廳，李孝敏等人正準備與朱镕基道別，出人意料的是，朱镕基卻說：“等一下再吃飯，我們合個影吧！”大家喜出望外，于是在攝影師的鏡頭里，留下了安徽省、安慶市參加座談會的稅務干部與朱镕基的珍貴合影，留下了共和國副總理和基層稅務干部戮力同心、共闖難關的精神，留下了1994年稅制改革準備工作的歷史見證和永恒記憶。

1993年12月18日的座談會之后，國務院緊鑼密鼓地出臺了一系列稅改措施：12月20日。國務院發(fā)出通知，將國家稅務總局的機構規(guī)格由副部級調(diào)整為正部級；12月25日，國務院批轉(zhuǎn)國家稅務總局報送的《工商稅制改革實施方案》；1994年3月10日，國務院總理李鵬在八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上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認真實施財稅改革方案，理順中央與地方、國家與企業(yè)的分配關系……

（責任編輯 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