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1年3月中旬敘利亞一些地區(qū)爆發(fā)大規(guī)模反政府抗議活動以來，這個擁有2500萬人口的阿拉伯國家，逐漸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特別是隨著2011年11月阿盟制裁敘利亞方案的出爐，敘利亞局勢驟緊，外界普遍擔心敘利亞成為下一個利比亞。2011年11月～12月間，筆者在敘利亞的大馬士革、塔爾圖斯、拉塔基亞、霍姆斯等四座城市采訪了兩周時間。在沖突的核心城市霍姆斯，筆者誤打誤撞闖入了一處反政府武裝的秘密聯(lián)絡點，與這支反政府武裝分子進行了面對面的交流，對敘利亞目前的局勢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霍姆斯部分街區(qū)已被反對派控制

霍姆斯位于首都大馬士革以北160多公里處，是敘利亞重要的陸路交通樞紐。雖然敘利亞局勢動蕩已經(jīng)持續(xù)數(shù)月，但令外界難以置信的是，大馬士革通往霍姆斯、哈馬、代爾祖爾等騷亂城市的長途班車依然正常運營。據(jù)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從大馬士革開往霍姆斯的往返大巴車每天有十多個班次，上座率也超過50%。

從大馬士革到霍姆斯的高速公路上，筆者常?？吹綕M載貨物的大貨車和油罐車呼嘯駛過。從大馬士革到霍姆斯近兩個小時的車程中，幾乎沒有任何檢查站。直到距離霍姆斯市區(qū)約2公里處，筆者遇到惟一一個檢查站，很多車輛排起了長隊等候檢查。政府軍排查的重點是家用轎車，而大巴車沒有接受任何檢查就順利進入市區(qū)。

筆者乘車繞霍姆斯城區(qū)一圈后發(fā)現(xiàn)，政府軍在城郊四周動用大型挖掘機正在開挖戰(zhàn)壕，寬約1米多，深約1米多，似乎有長期作戰(zhàn)的準備。當?shù)厝私榻B說，這主要是為了防范反政府的“敘利亞自由軍”對守城部隊的偷襲。在進入霍姆斯城區(qū)的主要路口，都有政府軍的坦克和裝甲車把守，全副武裝的士兵也在路口設置了臨時路障和掩體。根據(jù)筆者當天在霍姆斯各個路口的統(tǒng)計，至少有12輛俄制T-72坦克。有西方媒體報道稱，目前駐守霍姆斯的敘利亞政府軍是最精銳的第四裝甲旅，指揮官是巴沙爾·阿薩德的弟弟馬赫爾·阿薩德。駐守霍姆斯的政府軍，單從武器裝備上看就遠比駐守大馬士革的部隊要超出不少。

在霍姆斯市中心的扎赫拉街區(qū)，筆者看到，這里局勢較為平靜，當?shù)孛癖姷纳罨净謴驼！Ｂ飞闲腥艘膊簧?，很多店鋪都正常開門營業(yè)，一些流動小攤販也在路邊經(jīng)營。一些主婦帶著孩子挑選著食物、水果和生活用品。在咖啡館里，很多人都在悠閑地抽著水煙，完全看不出緊張氣氛。雖然公交車的玻璃已經(jīng)破碎，并留有彈孔，但是依然在正常運營。

筆者注意到，政府軍與反政府武裝似乎已經(jīng)達成某種默契。雙方各自控制了一部分街區(qū)，市中心繁華地帶、政府部門所在地等，都掌握在政府軍手下。但少部分市郊街區(qū)，被反政府武裝掌控。政府軍輕易不會對反政府武裝控制的地區(qū)進行清剿，雙方白天也不會輕易交火。筆者在反政府控制的街區(qū)，在多個地方看到新利比亞的紅黑綠三色國旗，以及“敘利亞自由軍”的旗幟。

誤闖反政府軍秘密聯(lián)絡點

在曾經(jīng)發(fā)生過暴力沖突的巴布拉莫爾等街區(qū)，氣氛截然不同。通往這幾個街區(qū)的路口都有重兵把守，全副武裝的政府軍士兵嚴格檢查來往車輛。一輛裝甲車堵在路口，原本的兩車道被臨時改為一車道。不過他們并不檢查乘客的身份證件，只是搜查武器彈藥，嚴防反政府武裝獲得武器支援。這些交火激烈的街區(qū)，大都處于城市核心區(qū)之外。這里幾乎所有道路都空空蕩蕩，兩邊的居民樓窗門緊閉，到處垃圾成堆。很多店鋪的櫥窗和廣告牌被砸爛，一些墻體、汽車上彈孔密布，甚至還有建筑遭到火箭彈的襲擊，裸露出斷墻內(nèi)扭曲的鋼筋。

一位熱情的出租車司機在得知筆者的記者身份后，主動提出將筆者帶進反政府武裝控制區(qū)。為了躲避檢查，司機繞小路將筆者送入了市郊的巴布拉莫爾街區(qū)。與政府軍控制下的市中心行人眾多的情形截然不同，這里行人稀少，居民樓窗門緊閉。在蜘蛛網(wǎng)般密集的街區(qū)反復繞來繞去后，記者被帶到了一座外表看起來很普通的庭院，庭院門口站著一群無所事事的阿拉伯青年男子。司機說，這里就是一處反政府武裝的秘密據(jù)點，這些男子都是霍姆斯反政府武裝的成員。

這些男子對陌生面孔十分警惕，他們反復查看了出租車司機的身份證件，一度懷疑他是秘密警察。隨后他們又對記者的身份提出懷疑，要求記者出示護照和記者證。在經(jīng)過近半個小時的慎重檢查后，他們才同意和筆者進行交流。這處秘密聯(lián)絡點其實是一個普通的阿拉伯大家庭，30多歲的艾布·蘇菲亞原本是當?shù)氐慕ㄖと?，半年多來，他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弟弟先后死在了敘利亞政府軍的槍口下。

在蘇菲亞家中，筆者前后見到了八位反對派武裝的成員，他們?nèi)烤芙^了記者的拍照要求。他們的領頭人吉德向我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很顯然他們擔心敘利亞政府軍會進行“定點清除”。只有蘇菲亞說：“我不怕?！?/p>

西方特工或早已潛入霍姆斯

在蘇菲亞家中的這處秘密聯(lián)絡點，筆者見到了霍姆斯反政府武裝的媒體聯(lián)絡官吉德。吉德向記者憤怒地控訴，政府軍已經(jīng)在46天前就切斷了這個區(qū)域的全部供電供水設施。筆者指著會客室正在供熱的電暖爐表示了質(zhì)疑，吉德解釋說，他們設法搞到了大型發(fā)電機，整個社區(qū)的供電問題目前都解決了。

為了切斷反政府武裝與外界的聯(lián)系，當?shù)卣畮讉€月前就已經(jīng)將部分街區(qū)的通訊和網(wǎng)絡服務切斷。但這一切都沒有難倒這支反政府武裝。吉德在與筆者交流的過程中，多次用手機接到外界打來的電話，他們使用的通信網(wǎng)絡也是自行建立的，不受巴沙爾政府的監(jiān)控。此外，他們還向筆者索要了E-mail地址，聲稱將定期向筆者發(fā)送有關霍姆斯最新情況的郵件。

不過吉德沒有正面回答，他們獲得的技術援助是否來自境外勢力的提供。筆者從側面了解到，霍姆斯的這些反政府武裝成員，絕大部分都是底層的手工業(yè)者和建筑工人，文化水平并不高。以他們的技術能力，似乎很難獨自完成構建通訊網(wǎng)絡的任務。

分析人士判斷，西方特工很可能早就秘密潛入霍姆斯，對反政府武裝提供技術和物資援助。沒有任何特殊訓練的筆者，在事前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都能摸進反政府武裝的聯(lián)絡點，更何況西方特工？事實上，有多家西方媒體都透露過同樣的信息。英國《星期日星報》1月1日的消息稱，英國軍情六處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已經(jīng)秘密進入敘利亞，提前為西方在敘利亞設置禁飛區(qū)做準備。

為了有效管理實際控制下的部分街區(qū)，霍姆斯的反政府武裝甚至組建了一套完整的行政機構，或許這就是未來敘利亞新政府的雛形。吉德表示，他們這支反政府武裝聽命于總部位于土耳其的反對派“敘利亞全國委員會”的指揮。不過他拒絕向記者透露這支武裝的具體人數(shù)和武器裝備情況。他只是表示，敘利亞政府目前嚴查武器走私情況，反政府武裝很難從外界得到武器支援。目前敘反對派武裝戰(zhàn)斗力最強的是由原敘空軍上校利亞德·阿薩德領導的“敘利亞自由軍”，不過他們的活動區(qū)域主要靠近土耳其邊境，并得到土耳其政府事實上的保護。此外部分城市還有像吉德他們這樣的民兵組織。吉德說，他們不屬于“敘利亞自由軍”。不過“敘利亞自由軍”偶爾會有小股武裝潛入霍姆斯，幫助他們進行軍事培訓。

教派矛盾+城市化的邊緣者

造就反對派

人口占少數(shù)的阿拉維派與占絕對多數(shù)的遜尼派之間的宗教矛盾，是此次敘利亞局勢動蕩的重要原因?？刂茢⒗麃唶覚C器的阿拉維派屬于伊斯蘭教中的什葉派，僅有350萬人，不足全國總人口的15%。目前敘利亞局勢最動蕩的三座城市霍姆斯、哈馬、德拉，都是遜尼派人口占絕對多數(shù)的城市。尤其是哈馬，被認為是遜尼派保守勢力的大本營。而在阿拉維派占多數(shù)的拉塔基亞、塔爾圖斯等地中海城市，目前局勢都相對穩(wěn)定。筆者明顯可以感覺到阿拉維派占主導的城市對阿薩德政權的強烈支持。而在遜尼派占主導的城市，這種政治情緒則相對淡化一些。

在霍姆斯，反政府武裝的媒體聯(lián)絡官吉德控訴了敘利亞當局對遜尼派的宗教迫害：“以前我們祖祖輩輩都是每天做五次禮拜，但阿薩德卻強迫我們每天只能做三次禮拜。”在阿薩德和阿拉伯復興社會黨的統(tǒng)治下，敘利亞已經(jīng)成為世俗阿拉伯國家中的一面旗幟，敘利亞女性世俗化程度非常高，但霍姆斯的反政府者多為保守的遜尼派，以蘇菲亞為例，他就成長在一個保守的遜尼派家庭中。在蘇菲亞的家中，頭戴面紗的女性親屬是無法與客人會面的，拍照要求更是被堅決拒絕。

筆者還注意到，敘利亞反對派集中的區(qū)域多為城市的郊區(qū)，像霍姆斯的巴布拉莫爾、大馬士革的杜馬等。作為城市化的邊緣者，這部分人很難享受到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的各種福利和經(jīng)濟收益。建筑工人出身的蘇菲亞，每個月的工資只相當于幾百塊人民幣，這份收入還不固定。

筆者在霍姆斯考察期間曾接觸了兩位當?shù)爻鲎廛囁緳C。然而這兩位司機卻向筆者描述了兩個完全不同的霍姆斯。居住在市中心扎赫拉區(qū)的出租車司機拉易告訴記者，“武裝歹徒破壞了我們原本美好的家園，這些人都不是霍姆斯的居民，他們從外地來這里毀了我們的城市。這里的人超過80%支持巴沙爾總統(tǒng)?！绷硪晃痪幼≡谑薪嫉某鲎廛囁緳C對拉易的話則堅決否認，他認為霍姆斯至少80%的人是反對巴沙爾政權的。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霍姆斯？筆者在敘利亞進行兩周的調(diào)查后，依然無法看清楚這個迷霧重重的神秘國家。在敘利亞，筆者作為一個外國人很難和當?shù)厝诉M行交流。敘利亞當?shù)厝藢ν馊怂坪跤袕娏业牟恍湃胃?。當?shù)厝A人說，敘利亞的秘密警察太多，街頭鬧市區(qū)連賣襪子的、賣烤紅薯的小販都有可能是秘密警察。由于權力機關的震懾力，敘利亞民眾幾乎從來不敢在公開場合討論政治。首都大馬士革和第二大城市阿勒頗目前局勢相對穩(wěn)定，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兩座城市的秘密警察更多，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被早早地扼殺了。

資料顯示，占敘利亞勞動力30%的公務員隊伍里，有將近一半的人服務于安全和政法等強力部門，因此巴沙爾政府的控制能力極強。據(jù)了解，敘利亞的軍事安全機構主要由軍隊、情報部門、警察憲兵系統(tǒng)等構成，規(guī)模龐大且自成體系，特別是秘密警察在整個中東世界都很出名。敘利亞有多個安全和情報機構，其中最重要的是情報總局、軍事情報局、空軍及軍事安全和政治安全情報局等，安全局和情報局的領導人所擁有的權力甚至超過軍隊領導人和高級軍官。

巴沙爾已散失掌控權？

在塔爾圖斯、拉塔基亞等城市，筆者多次看到一幅奇怪的宣傳海報，敘利亞已故總統(tǒng)哈菲茲·阿薩德和現(xiàn)任總統(tǒng)巴沙爾·阿薩德分居海報的左右兩側，哈菲茲總統(tǒng)最小的兒子馬赫爾·阿薩德出現(xiàn)在海報的中央位置。在阿拉伯文化傳統(tǒng)中，居中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外界普遍認為，馬赫爾只不過是目前敘利亞政權的第二號實權人物，他為何能超越自己的哥哥出現(xiàn)在海報中央位置？

無獨有偶，2011年底一位美國學者曾在大馬士革與巴沙爾有過兩個小時的秘密對話，事后他回憶起一處細節(jié)：在整個談話過程中，總統(tǒng)辦公室的電話一直沒有響起，也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向巴沙爾遞條子。在外界的想象中，此時的巴沙爾應該是公務纏身。這位學者因此大膽懷疑：巴沙爾可能已經(jīng)失去了對國家的掌控權。

出身行伍的馬赫爾極端保守，是軍方的最高掌權者，佩有敘利亞軍隊中最高級別的三星肩章，目前掌控敘利亞著名的第四旅和共和國衛(wèi)隊，同時是敘利亞情報部門的實際管家。據(jù)說，當年老總統(tǒng)哈菲茲的長子巴希爾車禍死后，哈菲茲曾考慮讓馬赫爾當接班人，但又認為馬赫爾脾氣過于暴躁，難當重任，因此最終選擇溫文爾雅的巴沙爾。有傳言說，馬赫爾曾挑戰(zhàn)巴沙爾的權力，但未成功。2000年，長期留學英國的巴沙爾出任總統(tǒng)后曾推行“大馬士革之春”的政治改革，但在馬赫爾的阻攔下，政治改革流產(chǎn)。

在阿薩德家族短暫輝煌的歷史上，弟弟搶奪兄長的權力也非首次。1983年，時任敘利亞總統(tǒng)的哈菲茲一度因為心臟疾病而交出權力，哈菲茲的弟弟里法特試圖發(fā)動軍事政變奪權，政變失敗后被迫流亡歐洲。此前一年敘利亞政府清剿穆斯林兄弟會的哈馬大屠殺，其主兇即是里法特。那么現(xiàn)在，在內(nèi)外交困之下，馬赫爾會趁機奪權嗎？